陳青道：“到時(shí)一定沒有我的請(qǐng)?zhí)€要靠泰則兄弟引薦?！?/br>
    徐泰則冷哼一聲，看著堂兄，“大哥作證，若不是為了幫豐則族兄想辦法，我可不助長(zhǎng)這家伙的氣焰?！?/br>
    陳青心說既然有機(jī)會(huì)見到柔則，什么都好說，賠笑道：“是是是，泰則兄弟大人大量，可是不年不節(jié)的，北府為什么擺宴？”

    徐泰則來了精神，起身笑道：“你不提醒，我差點(diǎn)忘了。是信國公蘇家的五公子陪著母親進(jìn)京看望外祖，他外祖孔嘉行孔翰林近來多病，想再見見女兒和外孫，蘇家和我娘沾親，說好了等料理完孔府那邊的事就來聚聚，說起來這位蘇五公子還是我的表弟，八字就小我一天，他在金陵可是名人，五歲能詩，七歲就拜在鐘山書院山長(zhǎng)盧文彌盧先生門下，十一歲中了秀才。反正皇帝也不想派咱們京營(yíng)去西北，到時(shí)候大哥一定抽空來賞光，我為你們引薦！”

    徐夷則這才抬了抬眼，道：“你說的是蘇世獨(dú)？”

    徐泰則興沖沖地道：“不錯(cuò)，就是他！”

    陳青很警覺地發(fā)覺處徐夷則眉梢眼角暗含一絲反感，連忙幫他答應(yīng)下來，把徐泰則送走后才問他：“說吧，那個(gè)金陵的蘇五公子和你有什么過節(jié)？”

    徐夷則已寫好了文書，收拾整齊，捧在手里走出門去，隨口道：“你多心了，我從沒去過金陵，能和他有什么過節(jié)？”

    陳青打開折扇捂著嘴笑，“你忘了我可是個(gè)聰明人，聰明人早就知道你心里除了那位冉小姐，再容不下其他。謝、冉兩家剛鬧翻，這么敏感的時(shí)候，蘇家突然來了位公子，你是擔(dān)心你的冉小姐被搶走吧?！?/br>
    徐夷則的腳步略微頓了頓。

    陳青說的沒錯(cuò)，可他不知道的是，冉念煙和蘇世獨(dú)在前世本就有姻緣之分，莫非姻緣前定，前世不可得，今生便要悉數(shù)彌補(bǔ)回來？

    之前是謝昀，徐夷則從未把這個(gè)黃口小兒放在眼里，就算有婚約又如何，他大可搶回來，反正謝家的秘密牢牢握在他的手中，可這蘇五公子忽然出現(xiàn)，若冥冥之中真有天意，他又如何才能違抗天意？

    陳青上前幾步，奪過他手里的文書，勾肩搭背道：“罷罷罷，不拿你開玩笑了，反正我的心事你也知道，你若認(rèn)我這個(gè)朋友，那位蘇五公子就包在我身上，可你必須答應(yīng)我……”

    徐夷則道：“怎么？”

    陳青望天，青天湛湛，日光洞徹，這朗朗天日下再藏不住任何秘密。

    他因而嘆道：“柔則的事需要想想辦法了，現(xiàn)在正是好時(shí)機(jī)……”

    ☆、第九十一章

    蘇家母子抵達(dá)京城的第二日, 曲氏一早收到蘇家派人送來的書札，連忙展開，說是已在孔府安頓妥當(dāng), 待到孔翰林身子大安后便來徐府拜會(huì)，煩請(qǐng)曲氏稍待幾日。

    來送信的仆婦一口南省口音, 雖說著官話，卻也令徐府的門子、小廝們頗為費(fèi)解，送信時(shí)還和曲氏房里的大丫鬟柳鶯抱怨，說蘇家派來的人說的是“鳥語”。

    話傳到曲氏耳中，曲氏笑罵道：“這些養(yǎng)刁了的奴才, 哪有這些牢sao話？再往上追兩代，徐家的祖宗也都是金陵人，這才幾年就忘本了！”

    柳鶯一邊幫曲氏準(zhǔn)備稍后問安要用的釵頭首飾，一邊應(yīng)聲道：“可不是，說起來, 夫人也是金陵人，可聽得懂金陵話嗎？”

    曲氏道：“我爹早就來京城做官，我還能聽得懂，說就有些為難了，可老太太卻是正正經(jīng)經(jīng)金陵出身的大家小姐, 那時(shí)候金陵才是京城，燕京不過是邊鄙之地罷了。對(duì)了，蘇家的仆婦走了沒，人材模樣如何？”

    柳鶯道：“留在外院吃茶呢, 倒是個(gè)干凈利落響快的，想必在蘇家也是個(gè)臺(tái)面上的人。”

    曲氏喜道：“那就請(qǐng)進(jìn)來吧，老太太年歲大了，前些日子還念叨著想見見家鄉(xiāng)人，讓那仆婦陪老太太說說話，合了老太太的心意，等蘇家夫人來了排場(chǎng)就能大些，我也有面子。”

    柳鶯幫曲氏打扮好，特意穿了開春時(shí)徐太夫人賞下來的鵝黃紗料裁成的衫子，到了榮壽堂，徐太夫人正和最早到的三夫人何氏聊天，還賜了她一些茶果，曲氏也不嫉妒，何氏畢竟是孀婦，房里清寂無事，常來婆婆面前請(qǐng)安說話也是情有可原的。

    徐太夫人見曲氏這身打扮，先笑了：“這是上次我找人置辦的那批料子吧?！?/br>
    曲氏順勢(shì)做到徐太夫人身邊，笑道：“正是，除了老太太，還有誰有這樣的眼光？”

    徐太夫人搖頭笑道：“不是我的眼光好，是時(shí)下的那些顏色，要不就是月白，要不就是柳青，太冷僻，哪是你們年輕媳婦該穿的？這些料子都是依著我年輕時(shí)，金陵城里時(shí)興的樣子挑選的，紅是紅，藍(lán)是藍(lán)，講究的就是顏色正氣，總比現(xiàn)在這些昏昏慘慘的料子強(qiáng)?！?/br>
    曲氏知道她又提起金陵城，給柳鶯使了個(gè)眼色，柳鶯會(huì)意，出去催人快些把蘇家的仆婦請(qǐng)來。

    曲氏和徐太夫人道：“說起金陵，我娘家和金陵的信國公府沾親，娘可記得金陵信國公府？”

    徐太夫人笑道：“自然記得，那也是金陵城里的名聲極盛的人家，姓蘇是吧？子子孫孫都是讀書的，出了不少良臣賢相，就是后來遷都，他們被太宗皇帝安排留守舊都，因此來北京做官的后生日漸少了，近幾年不曾留心，聽說境況也還好?！?/br>
    曲氏便把蘇夫人進(jìn)京探望父親孔嘉行一事和徐太夫人說了，又說有個(gè)自金陵來的蘇家舊人，可喚來叫她說說近日見聞。

    徐太夫人自然歡喜，叫人進(jìn)來，柳鶯已帶著那位蘇家仆婦在榮壽堂外等候多時(shí)了，聞言連忙把人帶進(jìn)去。

    那仆婦自家姓成，人們都叫她成mama，先給堂上眾人請(qǐng)了安，二夫人、三夫人都在，嘉德郡主向來不需來請(qǐng)安的，從山陵回來后更是了無心緒，大家也都習(xí)慣了，唯獨(dú)不見四夫人李氏。

    徐太夫人方才光顧著歡喜，這才注意到四媳婦來遲了，皺眉道：“我這四媳婦總是這樣，要說沒孝心也是屈殺了她，可細(xì)微處總是不合人意?！?/br>
    曲氏連忙做人情，勸慰道：“娘，四弟妹還年輕，未免嬌氣些。”

    徐太夫人冷哼道：“前幾年用這個(gè)理由我還信，現(xiàn)在也是兩個(gè)孩子的娘了，不懂事還找這種借口？”

    站在堂下的成mama眼神一動(dòng)，扯開笑容，道：“四夫人可是容長(zhǎng)臉，高挑身材，耳上戴著東珠墜子？”

    曲氏道：“就是她了，除了她，誰還有東珠的耳墜子。怎的，你見著她了？娘你快聽，想必是四弟妹已來了，不過是路上遇到事耽擱了，快消消氣?！?/br>
    成mama笑道：“奴婢的確在花園里碰見了四夫人，四夫人正和一位十三四的小姐說話呢。”

    徐太夫人笑道：“想必就是我那外孫女了，也罷，既然是她，來遲些也就算了。聽泉——”她喚身邊的丫鬟，“去吧四夫人和表小姐都請(qǐng)來，今天家里來人，都來說說話熱鬧熱鬧?！?/br>
    聽泉應(yīng)聲出去了，按照成mama的指示來到花園，各處都找遍了，卻沒瞧見李氏和冉念煙的蹤影，再和灑掃的小丫鬟一打聽，原來李氏早已去了榮壽堂，冉念煙卻回去了。

    “看方向不是回梨雪齋，而是往大少爺?shù)某缑鳂侨チ恕！蹦切⊙诀呋叵胫f道。

    這倒奇了，聽泉滿腹狐疑，不知表小姐一清早跑去找大少爺做什么，可想著徐太夫人的吩咐，還是徑直來到崇明樓外，正看見筆架坐在院里守著一只大水桶擦院子里的石桌石凳。

    “你擦這個(gè)做什么？”聽泉問道，意思就是平常也沒人來，沒必要。

    筆架把抹布一摔，撇嘴道：“房里有貴客，我進(jìn)不去，在外頭總要找點(diǎn)事做吧！”

    聽泉莞爾，筆架反倒不好意思起來。

    聽泉用手指敲了敲他圓滾滾的頭，笑道：“聽你這意思，表小姐常常來找你們少爺似的?！?/br>
    筆架連忙擺手，“我可沒說過，只是冉家的大小姐可能要嫁給我們少爺，我也不敢得罪這位三小姐?！?/br>
    聽泉點(diǎn)點(diǎn)頭，想起冉念煙平時(shí)對(duì)梨雪齋的丫頭們恩威并施的樣子，終究不敢去聽壁角，悻悻坐在尚未被擦洗得濕漉漉的石凳上默默等候。

    ···

    房?jī)?nèi)，徐夷則單手將左臂上的青金臂鞲系好，那是用來架獵鷹的獵具，本是西域物件，現(xiàn)已成了大梁將士戎裝上必不可少的一部分。

    冉念煙坐在他身后，自從方才進(jìn)門，他就若無其事地整理自己的衣著，仿佛在適時(shí)地提醒她，今日雖然是休沐的日子，可他并沒有留在府里的打算，更不打算和她長(zhǎng)談。

    這讓冉念煙感到被愚弄，連帶著，那種可以和他講條件的自信也漸漸消失了，看他的態(tài)度，和那日在馬車上判若兩人，冉念煙甚至懷疑，那天他是在欺騙她，借此取樂。

    “你……”她終于按捺不住，開口打破了沉默，卻不知接下來該說什么。

    “我怎么了？”徐夷則回頭，已整裝完畢的他看上去格外英氣，蹀躞帶束著暗黑色的精干戎裝，是不同于尋常少年人的冷冽肅殺之氣，卻可瞬間將他們引以為豪的典重溫潤(rùn)襯托成文弱板滯，他腰間彎刀猶帶著戰(zhàn)場(chǎng)上的刺骨寒意，更讓冉念煙望而生畏。

    “你先把那殺過人的東西取下來?！彼粣偟氐?。

    徐夷則無奈一笑，依言而行，把彎刀掛在墻上，道：“你從前不是這樣說的?！?/br>
    冉念煙挑眉道：“從前？”

    徐夷則道：“從前你覺得我殺人是為你爹報(bào)仇雪恨，故而感激我。現(xiàn)在……你不需要所謂的報(bào)仇了，便嫌棄我腰間的東西是兇煞之物。”

    冉念煙忽而惘然，好似記憶里有這么一段過往，卻也記不真切了，大概是她認(rèn)為無足輕重的事，而徐夷則怎么記得這么清楚？

    她清咳一聲，忽覺得有些愧疚，道：“我自然記得……我今天來是為了求證一件事?！?/br>
    徐夷則坐下，表示很愿意和她詳談。

    “裴卓將軍在突厥究竟遭遇了什么？為何伊茨可敦極力避諱談及他的那段經(jīng)歷？他……是否尚在人間……”

    她一連串的問題問出，徐夷則卻沒急著回答或是拒絕，而是沉吟片刻，才道：“你何不直接問，我和裴卓到底有什么關(guān)系？”

    冉念煙臉紅了，有種被窺破的羞恥，轉(zhuǎn)念一想，也不是第一次了，只能說徐夷則太了解她。

    “我可以告訴你?！彼鋈粯O爽快地道，完全出乎冉念煙的意料，“我遲早會(huì)告訴你，你不用著急，可是……”

    “可是你有個(gè)條件?！比侥顭熇淅涞?，方才的愧疚和羞窘褪去，冷靜下來的她重新意識(shí)到，他們是在做交易，做交易自然要講條件，不是他卑鄙，換作她也會(huì)做出一樣的選擇。

    徐夷則笑了，道：“看來你也不是完全不了解我，可有一點(diǎn)猜錯(cuò)了——條件不是一個(gè)，是三個(gè)?！?/br>
    “你！”冉念煙氣結(jié)。

    徐夷則笑得更開心，好似世上再?zèng)]什么事比惹她生氣更令人愉悅，“為了三堂會(huì)審，你沒有選擇了，不然曾令我感嘆‘不可方思’的冉小姐也不會(huì)紆尊降貴親自上門來求我，不是嗎？”

    冉念煙道：“說來聽聽，只要不是非分之請(qǐng)，我都可以考慮?！?/br>
    徐夷則頗為好奇地道：“哦？非分之請(qǐng)？我不明白，請(qǐng)冉小姐舉例說說，免得我的無理要求沖撞了您?！?/br>
    冉念煙咬牙，他明知道她所謂為何！無非是嫁娶之事，經(jīng)過馬車上那段談話，她最擔(dān)心的就是他莫名其妙的綺思，畢竟她還記得前世彌留之際發(fā)生的事。

    徐夷則見她面色不對(duì)，嘆道：“算了，不開玩笑了。你放心，我不是乘人之危的人，我若是只考慮自己的想法，我大可做些逾禮之事，莫說謝公子、蘇公子，到那廝，你只能嫁給我……”

    “你！”冉念煙幾乎坐不穩(wěn)了，想逃開，又覺得壓迫感自上而下籠罩在她的周身。

    徐夷則不知何時(shí)已然站起，居高臨下睥睨著她，眼中卻并非冷硬，更多的是無可奈何。

    “可是我沒這么做，從來都沒有?！彼馈?/br>
    的確，他現(xiàn)在只要有一絲惡意，她一定逃不過的，而他不屑做，或者說是不忍做。

    冉念煙妥協(xié)道：“那么，你可以說說你的條件了。”

    “三個(gè)?！毙煲膭t又著重重復(fù)了一遍，好似很得意這次乘人之危別的打劫，“第一，我未決定告訴你前，你不許再問，也不可胡思亂想后找我求證，我什么都不會(huì)說?！?/br>
    “這很合理?！比侥顭熞鈳еS刺地道，“畢竟因?yàn)槟臣卤蝗思m纏是很無奈的?！?/br>
    徐夷則笑了，又道：“第二，不許再去見滕王。”

    冉念煙愣了一下，道：“如果你能保證徐家的安全，我本也不想去的?！?/br>
    徐夷則道：“你可以安心了。至于第三——”他意味深長(zhǎng)地停頓下來，令冉念煙不寒而栗，仿佛從他琥珀色的眼眸中獨(dú)處意思算計(jì)和得意，“第三，你既然要插手裴卓的事，在解決完之前，不可談婚論嫁，除了我，誰都不行?！?/br>
    ☆、第九十二章

    這算什么條件？

    冉念煙懷疑地看著他, 第三個(gè)條件和前兩個(gè)完全不同，若說前兩則是理智權(quán)衡后的結(jié)果，第三則分明是任性而為。

    “這個(gè)不是我能決定的?！彼? “你也該知道，父母之命, 媒妁之言，在這件事上，我根本沒有自己做主的權(quán)力?！?/br>
    如果她可以決定自己的終身大事，上一世便絕不會(huì)帶著壯士扼腕般的絕望入宮。

    徐夷則道：“可是你沒有選擇。如果你中途嫁人，甚至遠(yuǎn)嫁, 那么咱們的交易里就不得不插入外人，凡是不可控的因素，我都不能冒險(xiǎn)。”

    如此說來，的確是他占理。

    冉念煙道：“我可以盡力，可若是你一輩子解決不了裴卓將軍的事, 我就一輩子不嫁人了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