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筆趣閣 - 歷史小說 - 公府表小姐在線閱讀 - 第31節(jié)

第31節(jié)

    她從頭到尾都沒提起祖母病重的事。

    清明過后,陰雨連綿,冉念煙發(fā)覺徐柔則已有多日未到北府來,不覺有些無聊,讓瓊枝過去傳個口信,悄悄向喜枝問問南府出了什么事。

    去年冬天,南枝嫁給了南府管事的兒子,兩人情投意合,一來她本人歡喜,打心眼里感念主家的恩德,二來相當于在南府安插了一個牢靠的眼線,冉念煙何樂而不為。

    南枝得信,親自來了一趟,通身氣派已和往昔天差地別,一身細絹料子的時新襖裙,頭發(fā)盤成婦人的一窩絲發(fā)髻,插戴了一套鎏金的累絲銀頭面,真有些管事娘子的模樣。

    她依舊在冉念煙面前行過主仆之禮,將伴手的一盒酥果子放在桌上,瓊枝笑盈盈地為她斟了香片清茶,她飲了一口,笑道:“還是小姐院里的茶葉好,南府的可比不上?!?/br>
    瓊枝道:“你就是得了便宜賣乖?!?/br>
    喜枝掩嘴一笑,對婚后生活的滿意之情溢于言表,隨即岔開話題。

    “小姐問起那邊的情形,我說了,您千萬別和太夫人講——豐則少爺病了?!?/br>
    瓊枝啞然,“怎么又病了,我見過那位少爺,看上去不像是多病的樣子,怎么轉(zhuǎn)眼變得紙人似的?”

    喜枝道:“這不是眼看著要入夏,八月立秋就要考鄉(xiāng)試,我們二老爺向來嚴苛,說了些狠話,少爺難免放在心上,這才病了?!?/br>
    瓊枝看著冉念煙,點頭道:“怪不得柔則小姐不過來,他們兄妹感情好,南府的二夫人又是悶葫蘆似的性子,好的壞的都憋在心里,沒個貼心女兒開解怎么行。”

    冉念煙道:“本應送些東西過去,不過他們不愿讓咱們知道,那也就算了?!?/br>
    喜枝道:“怕是瞞不了了,也就騙騙太夫人。少爺成日不去學堂,北府這邊的兩位少爺已經(jīng)得了信兒,今日帶了幾個同窗來探病?!?/br>
    冉念煙道:“既然如此,我們也去吧,喜枝回去告訴表姐一聲,讓她在那邊的桐雨閣里等我?!?/br>
    說完,準備了些阿膠參茸之類的補品,帶著瓊枝去了南府。

    喜枝走后,瓊枝的笑容減了幾分。

    路上,冉念煙道:“瓊枝jiejie莫要心急,良禽擇木而棲,jiejie當配良人,自然不能一蹴而就,尋常人等,jiejie未必看的上眼?!?/br>
    瓊枝有些驚愕,不知她小小年紀怎么將自己的心思揣摩得如此透徹,不過思及小姐平日行事,便釋然了。

    這世上的確有些人早開宿慧,何況小姐年少坎坷,自然比別人家的孩子知事。

    來到桐雨閣,只見徐柔則面色青白,顯然是幾日沒休息好,謝過了冉念煙的好意,便坐在飛來椅上休息,似乎難得偷閑。

    “今日來了好多人來探病,哥哥卻不怎么高興似的,怕是身上不舒服,疲于應付。”徐柔則道。

    冉念煙道:“都有誰來了?”

    徐柔則道:“靜安侯的公子、六科廊給事中苗大人的兩位公子、謝家兩位公子,還有些我沒見過的,看來和哥哥很相熟,都是好心好意?!?/br>
    冉念煙道:“興許是你休息不足,眼睛花,看錯了,表哥其實是高興的。”

    徐柔則道:“往常他一定會高興,現(xiàn)在卻事事都別扭起來,我也說不好,總覺得這回他真把爹爹的話記在心里了?!?/br>
    冉念煙問:“什么話?”

    徐柔則還沒開口,就聽腳步聲紛至沓來,竟是一眾少年走近了,只聽為首的一人一邊扇著題了草書的烏木折扇,一邊不徐不疾地道:“謝兄也太緊張了些吧,徐兄不過是偶感微恙,怎么會影響四五個月后的鄉(xiāng)試?”

    此人正是陸閣老的長子陸庭訓,一身緋色道袍,頭上松松戴著網(wǎng)巾,網(wǎng)巾環(huán)子是一對上好的前朝白玉雕成,很是倜儻風流。

    在他身邊的謝暄則顯得儒素許多,簡單的青羅直裰,寬大的領子緊裹著脖頸,面若冠玉,目若點漆,頭發(fā)束的一絲不亂,笑道:“若是咱們再叨擾他,只怕就會了,病中自然以靜養(yǎng)為重,我們過來也是聊表寸心,倘若為了顯耀這一點好意就強迫豐則起身相迎,只怕是本末倒置,和強人匪類無異?!?/br>
    陸庭訓無話可說,不住地扇著扇子解熱。

    徐希則站出來調(diào)停:“既然來了,不如去我們北府用些點心,聊聊學中的事?!?/br>
    謝昀本在四處張望,一聽此言,喜道:“希則兄的主意甚妙,咱們一同去吧!”

    幾個人附和,陸庭訓推說家里有事,徐希則勸他留下,他卻道:“你不想做謝暄口中的強人匪類吧?不想的話就別攔我?!?/br>
    徐希則只好苦笑著作罷。

    謝暄把謝昀拉到一邊,道:“等到了鎮(zhèn)國公府,你切記謹言慎行,別以為我不知道你存著什么心思。”

    謝昀向來不在哥哥面前隱藏自己,笑道:“若能遇著她就說幾句話,遇不著就算了,當著這么多同窗的面,我自然有分寸!”

    來到北府,先到扶搖亭中閑談,有人品題亭內(nèi)的匾額楹聯(lián),唯獨徐泰則不知躲到什么地方去了。

    謝昀扶著欄桿俯瞰花園,目極之處,只見下人們進出往來,并沒有那個熟悉的影子。

    卻見西北角一座院落里有一株梨花盛放,多看了兩眼,梨樹更西側(cè)是一座蕭條的二層樓閣,和兄長描述中那座迷路后遇到的“鬼樓”很相似,只見徐泰則朝著那邊跑去,和一個掃地的小廝說了幾句話,小廝回身通報了一聲,樓中走出一個少年。

    謝暄若不是捂住嘴,恐怕要叫出聲,連忙喚來兄長,指著那座樓閣道:“哥哥,快看,那不是清明那天受陛下嘉獎的那位兄臺嗎?”

    謝暄辨認了一會兒,道:“似乎是?!毙闹袇s想,自己上次見到的就是此人,怪不得那天在御苑覺得有些面熟。

    那天,這人一出現(xiàn)便先引來一陣嘩然,他拈弓搭箭如故,十射十中,柳枝被羽箭齊齊斬斷,堪稱百步穿楊,京中文武紛紛慨嘆,原先竟不知道有這樣一個人。

    嘉德郡主在御駕前言及他年幼時和胡人為伍,陛下問他可有此事,他卻引用前朝韓愈韓昌黎的話,“夷入夏則夏,夏入夷則夷”,引得陛下稱贊。

    憶及當年鎮(zhèn)國公徐衡在御前藝驚四座,先帝直接頒賜了金吾衛(wèi)的頭銜,看來當今天子還是忌諱胡人為官,甚至連胡人血統(tǒng)也不允許,十七年前突厥作亂,里應外合的大梁官員中就有不少是早年間投誠的突厥人。

    那次戰(zhàn)爭不僅是對大梁國力的打擊,更是對彼時剛即位的乾寧帝心態(tài)上的打擊,從此國中再不敢存包容并蓄之心。

    何況此人名字中帶有“夷”字,恐怕也是嘉德郡主有心為之,雖然是個英才,還是少接觸為妙。

    與此同時,謝昀并沒有把心思放在這個人身上,見一道熟悉的人影從西南角門進府,往漱玉閣樓去了,他再回過神來,才發(fā)覺自己鬼使神差地來到漱玉閣前,心下赧然,拍了拍本就羞得紅漲的臉,沒給自己留后悔的時間,邁步走入。

    冉念煙好不容易把徐柔則請回來,方才徐柔則說起她父親請?zhí)t(yī)院院判周世濟來問診,只說徐豐則邁向虛弱,氣虛火浮,開了滋陰安神的湯藥。

    哥哥瞧他的藥箱新奇,求詢問能不能打開看看,周世濟只說里面有的藥有毒性,尤其是一種西域來的□□最危險,不讓他動。

    冉念煙想起了害死自己的血滴子。

    她正想問問詳情,卻見徐柔則朝著門的方向愣住了。

    她回頭,正看見謝昀略顯緊張地朝她點頭示意,道了聲:“好巧?!?/br>
    ☆、第三十九章

    冉念煙沒想到,謝昀會這么冒冒失失地闖進來。

    同樣難以置信的還有謝昀自己, 看著徐柔則的表情由驚愕化為揶揄, 他真恨不得找條地縫鉆進去, 或是回到過去打醒鬼迷心竅的自己。

    所謂只可遠觀,遠遠看著自己的未婚妻子是風雅多情,當著人家姐妹的面跑過來,便是登徒子似的褻瀆了。

    可他不能退縮,越是羞愧難當越不能顯露出來,否則就顯得他心虛且沒膽色,有賊心沒賊膽, 更加丟人。

    他靈機一動,想起方才見到徐泰則朝那處樓閣去了, 當下端正了形容,拱手道:“在下無意冒犯兩位小姐, 只是急于尋找貴府的泰則公子,方才見他往一處冷僻的院落去了, 我失了路徑,請兩位小姐指點迷津?!?/br>
    冉念煙暗中好笑, 果然是親兄弟,連理由都類似,不過謝暄是真的迷路,謝昀不過是借口托辭,只需看他通紅的耳朵尖就明白了。

    徐柔則不知是被他騙過了,還是想給表妹一個臺階下,笑道:“盈……表妹可知道是哪?”

    她剛要叫她小名,忽然想到不能讓謝昀白白聽去,因而改口。

    冉念煙道:“他最近總是去崇明樓,你去那里尋他就是了,路上隨便找個人都會帶你去的?!?/br>
    流蘇站出來道:“我?guī)еx三少爺去吧?!?/br>
    謝昀的臉更紅了,臨走時一步三回頭,他根本不想去什么崇明樓,現(xiàn)在再想回頭卻難了。

    他走后,徐柔則但笑不語,被冉念煙冷冷打量了幾眼,才道:“我要是有你一半的福分就好了?!?/br>
    二夫人曲氏知道兩個兒子帶著同窗來家中,便留他們用晚膳,除了幾個家在城東的要提早回去,剩下的正愁白日不盡興,欣然留下。

    正堂在擺飯,男孩子們就在東廂稍坐,其中有幾個和徐泰則一樣,都是棋癡,見天色不過酉時初,就支起一張棋盤,圍坐著擺起棋子

    謝暄見弟弟半天里魂不守舍,朝著窗外發(fā)呆,呵斥道:“你又在動什么心思?”

    謝昀趕緊搖頭,卻又往窗外望去,方才隔著珠簾,隱約看見徐府那位小姐和冉念煙一同進了曲氏的西廂房,因為此處都是毫無親緣的外男,幾位小姐中徐柔則的年紀已將近婚配之齡,不便相見,不知她們怎么這個時候過來。

    他哪里知道,徐柔則是陪著冉念煙來的,冉念煙想在明日去一趟南府,仔細詢問周世濟有關毒~藥的事,想著母親一刻也離不得自己,唯恐侯府生是非在她看不見的地方,必定不允,便轉(zhuǎn)而乞求二舅母代為準備車轎,順便到梨雪齋迂回地求情。

    嘉德郡主自太后薨逝起,自請代皇兄盡子女之孝,在陵前居喪三年,如今已有一年多,現(xiàn)在公府派事的正是二夫人曲氏。

    謝昀隨兄長回到碧紗櫥內(nèi),見給事中苗呈露的三公子苗鳳和廣寧伯世子龐飛下了半盤棋,苗鳳的黑棋已斬斷了龐飛的數(shù)條氣脈,勝局已成。

    輪到龐飛落子,他拈著白棋的手顫抖不止,眼看就要棄子投降,卻見從崇明樓回來的徐泰則姍姍而來,袖著手觀望片刻,道:“十四雉,十六。”

    眾人依言看著棋盤上十四雉、十六的位置,卻見果然是神來一筆,白棋落在此處,形成了征子的局勢,暫緩黑棋的勝局,讓一盤死水重新泛起生機。

    龐飛大喜,竊笑著落子,苗鳳豈能不生氣,朝徐泰則丟了個白眼。

    “觀棋不語真君子!”一個略顯稚嫩的聲音響起,卻是苗鳳的胞弟苗鷴替兄長鳴不平。

    徐泰則笑道:“見死不救是小人!”

    一句話把苗氏兄弟擠兌的無言以對。

    龐飛左右為難,他知道苗鳳的父親苗呈露是言官頭子,職責就是彈劾滿朝文武,偏偏此人心術并非十分端正,經(jīng)常公報私仇,他們廣寧伯府數(shù)年前曾因爭奪鹽引向揚州鹽政閔大仁行賄,最近閔大仁因貪污之罪敗露,被下詔獄,牽連甚廣。

    若是此時得罪了苗鳳,引得苗呈露這個公器私用的慣犯借題報復,他豈不成了龐家的罪人?

    想著,龐飛棄子求饒,起身拱手道:“苗兄棋藝高超,是小弟輸了,佩服佩服。泰則兄弟既然精于棋道,不如和苗兄一爭高低?”

    這明擺著是轉(zhuǎn)嫁矛盾,奈何徐泰則技癢,不顧徐希則反對的眼神,當即坐下,親手收撿起棋盤,道:“我讓苗兄三步,可好?”

    這是他的習慣了,苗鳳卻覺得被讓三步是他的譏諷,面上無光,然而身在徐家,不好和他翻臉罷了。

    人群中發(fā)出一聲譏笑。

    “我代苗兄和泰則兄弟手談一局,如何?”

    說話的是個十五歲的少年,一身山青色漳緞道袍,腳踏紅線雙梁鞋,腰懸赤金珍珠帶扣,薄唇輕笑,眉眼輕佻。

    “啊,寧兄來得正好,我有些乏了,就由你來頂替我吧!”苗鳳像是得了救星一般,退到那人身后。

    那人正是和徐柔則定親的寧遠之,苗鳳不知寧家對徐征的窮酸之態(tài)多有不屑,只想著他們是姻親,總不會記仇,此時能幫自己解圍就好——若論棋上功夫,苗鳳自知自己還真未必是徐泰則的對手。

    徐泰則不疑有他,雖不掉以輕心,卻也沒怎么重視,論棋技,他只服那個邪門的表妹,不知怎么,她好像能看破他心里所想,把每一步都揣摩到位,提前設防,她的攻勢雖不凌厲,卻正克自己這種有攻無守的套路,半局下來拖也要把他拖死。

    下了半局,徐泰則方才覺得力不從心,不知怎的,寧遠之的棋路竟和冉念煙的如出一轍,也是穩(wěn)扎穩(wěn)打,將敵人布下的局耗死,待到敵人心神紊亂時,斬斷大龍,一擊制勝。

    這不是下棋,是誅心。

    寧遠之似笑非笑地看著他,道:“徐家的人也不過如此?!?/br>
    此言一出,眾人大驚,想來寧遠之和徐家南府的大小姐有婚約,他針對的雖然是北徐,可兩家同族同宗,同氣連枝,這點是人盡皆知的,若非對婚事不滿,絕不會說出這等挑釁之言。

    徐泰則人雖粗些,卻也不至于聽不懂其中關節(jié),拍桌而起,震得棋子離了棋盤,嘩啦啦亂響。

    “寧遠之,你什么意思?我技不如人,你蔑視我可以,何故辱沒我家門?”他說著,拉住了寧遠之的衣襟。

    寧遠之把他的手一根手指、一根手指地扳開,道:“我沒別的意思,是你自己理解過分了,火氣這么大,下一步豈不是要動手?徐家少爺?shù)男摒B(yǎng)也不過如此。那日在御前,派了個胡虜?shù)碾s種充門面,我還道徐家沒人了,看來的確是不郎不秀者居多?!?/br>
    他一邊說,一邊正了正衣冠,徐泰則想出手卻生生忍住,拳頭攥出了青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