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節(ji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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瓊枝喜枝倒好,郝嬤嬤顯然有些不自在,她偌大年紀(jì),被一個(gè)小姑娘支使著,難免自恃年高。 冉念煙并沒理會,直接問道:“侯府前些日子送來的賬冊,夫人可看過了?” 郝嬤嬤道:“夫人身子不好,沒敢讓她過目。” 冉念煙點(diǎn)頭道:“賬冊收在什么地方?” 郝嬤嬤示意瓊枝取來,親自送到冉念煙手里,一頁頁翻開,指著上面的條目,笑道:“小姐會看這賬本嗎?” 冉念煙道:“若有不懂的,會向嬤嬤請教的,快到中午了,該去廚房看看夫人的草藥粥熬好了沒?!?/br> 郝嬤嬤知道這是讓她不要多此一舉,她搓了搓手,回身告退了。 冉念煙唯獨(dú)留下喜枝,喜枝不知是福是禍,屏息凝神,等著小姐發(fā)落,卻聽她道:“喜枝jiejie今年也有十七歲了?” 喜枝道:“是的,我是丁酉年生人,勞煩小姐記掛。” 冉念煙道:“如今夫人身子不好,也不顧上你們的終身大事,我聽說十月懷胎,過后又要調(diào)養(yǎng)大半年,等到后年夏天,jiejie可不就是十九歲了?” 喜枝肩頭一顫,道:“奴婢要一輩子服侍夫人小姐。” 冉念煙道:“我母親對jiejie一向很好,我若不為jiejie考慮,將來母親身子大好了,責(zé)怪我是小事,悔恨自己的疏失就是我的不是了,我知道jiejie氣性高,我也不懂事,只要是jiejie覺得好的人,我便沒有二話?!?/br> 喜枝話雖這么說,年紀(jì)一天大似一天,也盼望著找個(gè)可心的人托付下半生,當(dāng)下跪地道:“若有吩咐,奴婢萬死不辭就是了,不敢和小姐提什么要求?!?/br> 冉念煙明白,她這是答應(yīng)了。 “我哪敢讓jiejie為難,不過是請jiejie把母親不愿說的事和我說說——母親憐愛我,許多事不愿讓我知道,可我也想為她分憂,盡子女之責(zé)?!?/br> 喜枝道:“小姐純孝,夫人是有福氣的,這樣的善事奴婢豈敢不從?” 冉念煙扶起她,笑道:“尤其是薛氏那邊的人過來傳信,千萬要說與我知。” 喜枝道:“就在小姐離開的這幾天里,薛謹(jǐn)?shù)南眿D就來過一次,說是……” 冉念煙道:“說什么?” 喜枝囁嚅道:“說是侯爺去過一次,給了些花用。郝嬤嬤不敢讓夫人知道,說這是薛謹(jǐn)?shù)募總z,訛詐母親給他錢的?!?/br> 冉念煙想起了賬本上的虧空,略覺異樣,卻笑著拍拍喜枝的手,道:“郝嬤嬤的猜測有道理,喜枝jiejie不要說出去,叫母親平白煩憂?!?/br> 喜枝應(yīng)下,冉念煙賞了她一碟水果,見她吃完了才放她離開,不讓她帶出去,免叫外人察覺。 若說穩(wěn)妥,冉念煙更信任瓊枝,可惜她私心里不希望瓊枝過早嫁出去,喜枝人雖粗笨些,卻也足夠忠心。 待她離開后,冉念煙才把兩本賬冊藏在炕柜里,鑰匙裝在隨身的荷包里。 因?yàn)閲鴨实木壒剩衲甑拇汗?jié)也沒有往年萬家歡騰的喜慶,大人們不敢熱鬧,孩子們尚可關(guān)起門來聚在一起玩樂。女孩子們少了可供攀比的新衣裳、新首飾,頓覺少了許多樂趣。 最無奈的是徐安則,剛脫下家孝,又穿上國孝,三年之后又三年,他的童年就像被素白填滿了,別人都覺得這身麻衣粗糙難受,只有他習(xí)以為常。 若說喜訊,大概就是謝氏隨丈夫柳修承回京,柳修承調(diào)任太子少詹事,不需再離京,謝氏將來能長留京城,對母親來說再好不過。 ☆、第三十三章 因奉太后梓宮入山陵的緣故,雖已封印, 衙門里依舊忙碌, 尤其是禮部、工部、太常寺、光祿寺這些和喪禮直接相關(guān)的, 京營官兵亦要負(fù)責(zé)鹵簿儀仗,整整一個(gè)月未曾見過徐衡的身影。 作為徐衡的副手,冉靖也是公務(wù)纏身,倒比在邊城時(shí)更提心吊膽,終于在正月過后積勞成疾,在徐衡的勸說下回家修養(yǎng)幾日。 忙碌時(shí)尚可借著公務(wù)分散精神,一旦靜下來, 看著院中清冷孤寂,此時(shí)積雪已化, 地上滿是海棠的枯枝,想起數(shù)月前嬌妻愛女環(huán)繞身旁, 現(xiàn)在獨(dú)自飲下碗中苦藥,不免心思低迷, 只覺得頭上痛若擂鼓,昏沉間也不知過了幾個(gè)白天黑夜, 混沌地睡去倒比清醒地懊悔要好受些。 冉端見弟弟萎靡不振,延挨下去終究不是長久之計(jì),勸道:“弟妹心里也未必好受,雖不明說,卻是等你親自接她回來,你為何遲遲不去?” 冉靖道:“朝夕相處多年,我還是明白的,她若是真想回來,當(dāng)初就不會走。” 冉端暗道,你這媳婦,哪個(gè)月不回幾次娘家,普天下也就只有你當(dāng)回事了。 他道:“別的不說,至少要把盈盈接回來,她是你嫡親的女兒,斷沒有在外家長住的道理,何況……說句直白些的話,老太太的身子時(shí)好時(shí)壞,誰知道明天的事,總要有所準(zhǔn)備?!?/br> 這番話的確有理,三房那邊也有所察覺,不急著讓冉玠回來了,又求老太太給尚在腹中的胎兒賜名,想盡了法子討她的歡心。 冉端見弟弟無動于衷,道:“難道你不想自己的女兒?和你說過多少遍,你心疼薛氏,和弟妹有心結(jié),終歸是你們大人之間的問題,何必牽扯孩子!” 冉靖答應(yīng)下來,轉(zhuǎn)過天去身體大好,便差洪昌到鎮(zhèn)國公府下帖子。 畢竟是冉念煙的生父,太夫人接過帖子,不好回絕,問冉念煙:“你見了父親,要說些什么?” 冉念煙道:“問爹爹安好,順便問候侯府的親人長輩?!?/br> 太夫人笑道:“不說你娘親的事?” 冉念煙道:“娘親的事我不敢插嘴?!彼隽藗€(gè)封起嘴巴的動作,嫣然一笑,“外祖母家的事我也不敢說?!?/br> 太夫人拍了拍她的肩膀,眼中飽含滿意之情。 她再次見到父親時(shí),才發(fā)現(xiàn)短短數(shù)月,父親憔悴了許多,鬢邊生出白發(fā),想到母親日漸紅潤的臉色,忽然想起風(fēng)水輪流轉(zhuǎn)的老話來。 可畢竟是血濃于水,她心疼母親,自然也同樣心疼父親,尤其是看到他此時(shí)的情狀,不免跪地行禮,算是彌補(bǔ)了這段時(shí)日不能近前侍奉的無奈。 冉靖在妻子那邊吃了閉門羹,見到女兒向自己行大禮,更是百感交集,若說虧欠,他虧欠最多的就是這個(gè)女兒。 “你娘親最近如何?飲食起居是否安然?” 冉念煙搖頭道:“娘最近飲食尚可,只是情緒不好?!?/br> 父親道:“為何?” 冉念煙道:“爹爹難道不知道嗎?” 父親眼中閃過一絲羞慚。 冉念煙嘆了口氣,在她心中,父親一直是為國為民的好男兒,誰成想重生之后,他竟被糾纏在無休止的瑣事中,昔日的銳氣被消磨殆盡,不知這偷來的時(shí)光對他來說是幸運(yùn)還是不幸。 她從炕柜中拿出了賬本,道:“父親以為娘親還是從前那個(gè)不知世事的內(nèi)宅婦人嗎?三年來,她一人撐起家業(yè),區(qū)區(qū)一本賬冊怎么能瞞得過她的眼?” 這是一招險(xiǎn)棋,她根據(jù)父親方才的神情,推斷他真的在賬冊上動了手腳。 父親嘆息一聲,顯然是無聲地承認(rèn)了,“這件事情,我會和你母親解釋的?!?/br> 冉念煙帶著哭腔道:“娘親身子不好,爹爹也是知道的,我只求爹爹以后不要再做讓娘親傷心的事,女兒只有你一個(gè)父親,也只有一個(gè)母親,我最近常常在佛前起誓,只愿爹娘好好的,叫女兒拿陽壽去換也好。?!?/br> 父親擦去她眼角的淚珠,無奈道:“好好好,我答應(yīng)你,我們自由我們的命,不用盈盈起誓。” 冉念煙搖頭道:“我不信,我要爹爹保證?!?/br> 父親疑惑道:“怎么保證?” 冉念煙想了想,擦著眼淚道:“我要爹爹把每個(gè)月的賬冊交給我保管,讓我學(xué)著理賬?!?/br> 父親道:“盈盈還小,連爹爹看了這密密麻麻的賬本都頭疼,你怎么看得明白?” 冉念煙道:“爹爹給我就是了,我慢慢學(xué)。放心,我不會告訴娘親的,我也怕她知道后多想,耽誤了身子?!?/br> 父親看著女兒無辜真誠的神情,晶瑩的眼睛一眨一眨,睫毛上還掛著淚珠,心道交給她也無妨,小小年紀(jì)能看懂什么,不過是兩三天的熱度,何況郝嬤嬤在身邊照應(yīng)著,也不怕她胡鬧。 于是,他答應(yīng)女兒,每月派洪昌過來送賬冊。 冉念煙心中暗喜,拿到了賬冊就是拿到了父親房里一切事物的命脈,雖然母親不在侯府,卻也不能讓薛自芳有漁翁得利的機(jī)會。 冉靖要接她回去,冉念煙卻說要等母親生下弟弟meimei后再回去,若是不能時(shí)時(shí)刻刻見到她,母親日夜懸心,更貽誤病情。 冉靖一算,不過還剩小半年的光景,若是妻子真生下一兒半女,也未必如從前一般執(zhí)拗,因此留下三封銀子留作妻女的花用,其余的就由她去了。 由此一來,冉念煙在讀書之余又多了一件事,就是清查賬冊上的紕漏,不過父親似乎有所觸動,后來的賬冊上并無不妥之處,想來上次也是臨近年關(guān),他多少要為薛自芳籌劃些銀錢度日。 冉念煙從頭到尾都不相信父親會和薛自芳一刀兩斷。 二月末,迎春花已壓滿枝頭,那日午后,她正坐在漱玉閣前看著小文在池中洗硯,不遠(yuǎn)處傳來徐寶則和剛會說零星字眼的胞弟康哥兒搶奪一只手鞠的爭吵聲。 喜枝一個(gè)人跑了過來,見四下無人,附在冉念煙耳邊,悄聲道:“小姐,薛謹(jǐn)?shù)南眿D又來了?!?/br> 冉念煙聞訊,回到梨雪齋,和一個(gè)面生的中年婦人撞個(gè)正著。 只見她微微發(fā)福的身材,面皮粗黃,手腳粗大,卻是一身新做的粉紫閃緞長襖,將面色襯得更黑,正和瓊枝說話,言語間都是這院子如何如何氣派,就是梨樹不好,應(yīng)該改栽一顆玉堂春,花要碗口大的才夠吉利。 就連一旁笑而不語的郝嬤嬤都比她體面幾分。 也難怪薛自芳不愿和叔叔嬸嬸相處,以她孤傲的性子,必定看不上這樣的親戚,可冉念煙明白,販夫走卒中亦不乏忠勇,衣冠磊落的人也可能是禽獸,人的品味可以靠外貌猜測,心性卻和外貌無關(guān)。 薛謹(jǐn)?shù)南眿D見到冉念煙,笑逐顏開,道:“這位就是三小姐了?果然是惹人憐愛,就像畫里的人似的?!?/br> 她又看見冉念煙身邊的喜枝和小文。 “這兩位姑娘也是標(biāo)志,不愧是服侍三小姐的?!?/br> 小文捂嘴笑了,她家小姐的相貌討喜是不假,可是喜枝和自己是什么模樣,她心里還是有數(shù)的,這老刁婆真是溜須拍馬都不帶臉紅。 瓊枝自然不愿意讓薛家的人和小姐接觸,只說馬車套好了,正等著呢,就把人帶走了。 喜枝望著她們離開的背影,神情復(fù)雜。 小文道:“jiejie在看什么?” 喜枝看了看冉念煙,猛然想起自己許諾下的事。眼前的小姐雖然是個(gè)孩子,卻也有權(quán)決定她的將來,索性解開心結(jié),佯裝對小文說悄悄話,實(shí)則讓冉念煙聽見。 “薛謹(jǐn)?shù)南眿D過來說,老太太要把薛氏接進(jìn)侯府。” 小文驚訝地捂住嘴。 “老太太不是不喜歡她嗎,怎么變卦了?” 喜枝道:“據(jù)說是薛氏……有了身孕?!?/br> 這下連冉念煙都驚愕萬分,不顧喜枝的偽裝,直接問道:“幾個(gè)月了?” 喜枝怯生生伸出三根手指。 “三個(gè)月?!?/br> 冉念煙愣住了,片刻后微笑起來。 喜枝看的心慌——莫非是小姐中了癔癥,遇到這么大的事怎么笑得出來? “小姐,你想起什么了,別嚇奴婢?!?/br> 若叫夫人知道她在小姐面前多嘴,還讓小姐受了刺激,那才是萬劫不復(fù)。 冉念煙直接走進(jìn)正房,卻見母親難得穿戴齊整,一身牙色遍地金長襖,翠綠長裙,頭上是金鑲玉的頭面,薄施脂粉,淡掃蛾眉,端坐在太師椅上,一掃病容。 她在母親面前行禮,母親招手讓她坐在自己身邊。 “盈盈想不想回家看看?”她笑著問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