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節(jié)
她走到園子的時候打量著周遭無人,繞到一顆大樹后面,用拔下頭上的銀簪刨土,報廢了一根簪子之后,刨了半天才出來一個小坑,把魚放進去之后就再把土蓋上,又按著原樣放了些雜草做遮掩,左右見弄得差不多了,這才拍了拍身上的土起身。 她又溜到校門口找了位梳頭娘子幫她把頭發(fā)重新梳整齊,又把衣裳袖口整理的一絲不茍,泥土都拍干凈了,再重新買了根相似的銀簪插到原處,買了兩碗魚粉,這才從容地回了學舍。 果然剛到女子學舍,秦同知帶著幾個女番子過來查房了,他這時正站在四十號房門口,見她過來,轉頭不緊不慢地問道:“你方才做什么去了?” 沈晚照在走回來的過程已經調整了表情,從容不迫道:“剛才去書院門口幫舍友帶了兩份吃食?!?/br> 她說完就把兩份魚粉擱在學舍內的桌子上,殷懷月還算機靈,扯了韓梅梅一把:“等你好久了,你怎么這才回來?” 沈晚照一笑:“魚粉煮的慢,你們趁熱吃吧。” 秦同知微微瞇起了眼,見沈晚照身上干凈整潔,衣裳釵環(huán)也分毫不亂,這才慢慢地收回了視線:“首輔大人送給謝師長的錦鯉少了兩條,就怕是有學生貪玩養(yǎng)了貓兒,或者故意對師長不敬,所以派我來巡查宿舍,正查到你們這里……” 丟兩條魚這事兒大嗎?當然不大。可皇上看重書院,小事他也得當大事來辦,方才顯得自己放在心上了,況且這兩條魚還是首輔送給謝師的,辦清楚了一次討好了三個,辦不清楚也是小事兒,誰也不會為著這個怪罪他,還會贊他一句認真負責,別看人情小,一點點積攢起來,沒準就能在緊要的時候救命。 當然也不能鬧的太過了,鬧的雞飛狗跳可就把好事兒變成壞事了。 他一邊思忖一邊慢慢道:“我方才在男子學舍那邊聽說,你養(yǎng)了只極兇悍的黃貓,這是真的假的?” 沈晚照一下子想到余二,臉色有點難看,不過也是轉瞬即逝:“純屬無稽之談!” 其實她這回還真是冤枉余二了,是男子學舍的幾個少年吹牛打屁的時候被秦同知聽見,就在心里暗暗記住了。 秦同知又上下打量她幾眼,一抬手:“那就得罪了,給我搜!” 兩個番子進去搜人,沈晚照和韓梅梅也對視一眼,默不作聲地跟了進去。 兩個番子翻箱倒柜地頗是熟練,沈晚照本來把心提的老高,但想到自己這幾天都定期清理貓毛和貓兒留下的垃圾,心先放下了一半,為自己的輕微潔癖給了個贊。 兩人坐在桌上看他們搜查,沈晚照眼尖,瞄到床腳落下了一撮貓毛,心里一慌,和韓梅梅對視一眼,她動作輕微地伸出腳要勾回來,兩個正在搜查的番子偏頭看了她一眼,她彎腰裝作擦鞋子,不動聲色地把貓毛放回袖子里。 秦同知在外頭瞧見她的動作,向天空翻了個白眼,還是背過身,裝作沒看見的樣子。 兩個番子什么也沒搜著,出來向秦同知匯報:“稟報通知,什么都沒找著!” 他也沒打算為難沈晚照,轉身就要走,就聽四十號后窗喵的一聲輕叫,嘿嘿蹲在窗欞上,毛臉和胡須還沾了泥,嘴里叼著半條滿是泥的死魚——就是她親手埋的那條,搖頭晃腦地沖她炫耀。 沈晚照:“……” 她腦海里快速地回憶了許多人生往事,最后只剩下四個字——吾命休矣。 秦同知也:“……” 怎么想送個人情就這么難呢?! 屋里的幾人對視無語,沈晚照垂死掙扎,慢吞吞地道:“這不是我的貓……可能是山上的野貓,什么都不懂,不如就把它放了吧?” 還是秦同知緩緩地開了口,無語地擺了擺手:“你們先下去,我有話要和沈二姑娘說?!?/br> 沈晚照認命地把嘿嘿從窗欞上抱下來,用手絹包著死魚,把它扔了出去:“同知有何吩咐?” 秦同知笑了笑:“不管你信不信,我早就看出來你們幾個在撒謊了?!?/br> 沈晚照明顯不信,嘴角一抿:“同知威武?!?/br> 秦同知不急不慢地轉了轉拇指上的玉扳指:“尋常人,沒有練過專門撒謊的,說謊和說真話的表情語調都不一樣,一眼就能瞧出來,你把吃食遞給她們的時候,她們的表情就不對,我問你養(yǎng)沒養(yǎng)貓的時候,你臉上也變了一息,這是進北鎮(zhèn)撫司的必修課。“ 沈晚照知道些錦衣衛(wèi)的本事,自然而然地歪了樓:“真有這么厲害?” 秦同知笑瞇瞇地道:“想學嗎?我教你?” 沈晚照一挑眉,自然不信這頭笑面虎有這么好心,想要啥她八成能猜到。 果然他笑呵呵地道:“只要我能娶你堂姐,咱們就是一家人,我的就是你們的,教這點本事不在話下?!?/br> 沈晚照一攤手:“我堂姐的性子你知道,她對你……并沒甚感覺,再說就算她有意思,親事還是得家里說話,家里要是不同意,同知豈不是白費功夫?” 秦同知道:“那就要靠你了啊。” 沈晚照猶豫片刻,最終還是沒憋住,問道:“我堂姐吧……英氣了些,你是喜歡她什么???”她本來想說的是爺們的…… 秦同知瞥了她一眼,臉上不由得帶了幾分神往:“京里的幾大營,包括皇衛(wèi),每年年底都要進行大比,將對將,士對士,我已經蟬聯(lián)了三年的三軍之首,沒想到你堂姐一來,我什么都落到第二了?!?/br> 他眉眼溫柔:“只要有她在的比試,別人就是奔著第二去的。我就不喜歡那些嬌柔造作,嗔怪矯情的,喜歡她這樣英姿颯爽,拳腳如風的” 沈晚照:“……” 沒看出來秦同知還是個抖m……她腦補了一下秦同知對她堂姐跪著唱征服的樣子,不由得一陣惡寒。 秦同知表情一收:“言歸正傳,死了兩條魚,這事兒實不算個大事兒,但要懲辦也說的起來,都是我一句話的事兒,你可要考慮考慮清楚了……”最后一句簡直意味深長。 沈晚照:“……那您還是把我關幾天吧?!?/br> 她總不能為了自己逃避責罰耽誤了她堂姐的終身大事吧,那也太沒節(jié)cao了。 萬一兩人性格不合,或者這毛病那毛病,誰知道秦同知是一片深情還是一時興起,以后要真走在一起出了事兒,還是她這個媒人的過失,相比之下,關幾天就關幾天吧,哎,這就是命。 秦同知:“……” 他被沈明喜揍了兩頓之后終于想起了曲線政策,本來以為是條捷徑,沒想到曲線也是被堵死的。 他皺起眉:“你真的確定了,不要再考慮考慮?你要是答應,不過是幾句話的事兒,這么擰巴做什么?” 沈晚照道:“……跟我堂姐學的?!?/br> 秦同知:“……那就公事公辦?!彼沉搜酆俸伲骸斑@貓……” 沈晚照把嘿嘿摟緊,目光炯炯地看著他。 秦同知皺了皺眉,終究還是不想弄得太難看,所以也就沒提捉貓的事兒,這種嬌生慣養(yǎng)的大小姐,關一下午也就服軟了。 沈晚照把嘿嘿托給韓梅梅,理了理前襟跟秦同知走了出去,他帶著她七拐八拐來到一處小院:“就是這里,在這里關三天,門上鎖,周遭有人看著,別想著往出跑?!?/br> 她抬頭一看,就見院子上頭的匾額寫了大大的‘知改院’兩個字:”這名字……” 秦同知主動解釋:“取意‘知錯能改善莫大焉’。“ 她之前還沒來過這處地方,好奇地走進去,里頭就是豬圈,鴨圈,雞窩,水缸里還養(yǎng)了魚。 沈晚照:“……” 秦同知在門外遙遙地對她道:“把這些家畜照料好,死一個你多關兩天?!?/br> 沈晚照:“……”西湖的水我的淚。 她正欲后悔,厚重的朱門就‘砰’地一聲,無情地緊閉了。 她滿面愁容地環(huán)顧周遭,什么泔水草料,混合起來味道詭異之極,她現(xiàn)在可算是知道為什么那些被關了的人對這事兒諱莫如深了。 她站在院子里呆了一會兒,就被怪味熏的受不住,從左手邊隨意挑了間兒房,推開門進去,就見孔茹坐在簡陋的炕上,一邊扇著扇子一邊用腳地著床柱,嘴里還憤憤道:“這什么鬼地方啊,要死人了,看我回家之后讓我爹怎么整治你們這幫頭錢價奴兵!” 沈晚照:“……” 今天是她倒霉史上的里程碑,每一件都是史詩級的倒霉事! 孔茹又恨恨地踹了兩腳,這才轉過頭看著來人,見竟然是沈晚照,怔忪了會兒才掩嘴笑了兩聲,滿是嘲弄:“我當是誰呢,你這種慣會裝樣的竟也進來了,說說你是犯了什么事兒,???” 沈晚照內里已經快要狂化成沈明喜了,臉上還是淡淡的,冷冷瞥了她一眼,扭身就要換房間。 孔茹反倒不依不饒起來,追上前道:“都是你,要不是你我怎么會進到這個鬼地方來,如今你也被送進來了,真是老天開眼,你給我老實點,我讓你做什么你做什么,不然別怪我不客氣!” 沈晚照慢慢地,慢慢地轉頭看著她。 她見她臉色沒甚表情,越發(fā)來勁,上來就要拉著她的胳膊:“新來的,去,你給我把泔水桶洗了,然后用潲水喂豬,不許偷懶!” 沈晚照已經成功進階成暴怒版沈明喜,轉過頭冷冷地看著孔茹:“你說什么?” 孔茹有點心虛,嘴唇一抖,正要開口說話,沈晚照就一手拉著她的后領子,輕輕松松把她拉到泔水桶旁邊,手下在她脖子上輕輕一捏,她就被迫低下了頭,直面著泔水桶里的泔水。 沈晚照的聲音幽幽地在她身后響起:“你有本事就再說一遍啊?!?/br> …… 溫重光在京里辦完事兒,本來是要在京里直接住下的,那宅子他自己買了卻甚少去住,空蕩蕩地沒甚人氣,倒不如住在書院里有趣,路程也不遠,更何況…… 他定住思緒,掀開轎簾淡聲吩咐車夫:“回書院。” 車夫應了聲,架著馬車回了書院。 他還在京里特意買了些小女孩喜歡的玩意兒,等要送給沈晚照的時候才發(fā)現(xiàn)她不在,略一問就知道出了事,他蹙了蹙眉尖,心里陡然空落的感覺并不好受。 他轉身回了自己院子,把哈哈抱起來去尋秦同知。 秦同知這時候也很郁悶,他正在等沈晚照認慫,沒想到這姑娘還挺倔,他又不想把人得罪了,但人人都看見他把沈晚照帶走了,他也沒法直接放人,簡直是騎虎難下,怎么他想娶個人就這么難呢! 下午沈明喜還來找他,拎著他的領子警告:“你是不是故意的,?。?!你等著,要是我查出來我meimei是冤枉的,你看我敢不敢砸了你們家院子!” 秦同知:“……明喜,你冷靜?!?/br> 于是沈明喜就把他的領子一摔,怒氣沖沖地走了。 他正左右琢磨怎么給自己個臺階下,就見溫重光邁進了院子,他穿了身紫色云紋常服,烏發(fā)用羊脂玉簪子隨意挽著,姿態(tài)雍容,縱然他是個男人,也不由得在心里嘆了聲好相貌。 等溫重光走進了,他才看見他懷里抱了只貓,遲疑著問道:“您這是……?” 溫重光低低一笑:“今日聽聞我贈予謝師的錦鯉失了兩條,我心里覺著不對,回去瞧了瞧,原來是我養(yǎng)的貓兒貪嘴,躍過院墻偷魚吃,聽聞秦同知為了這事兒把沈家二姑娘關了起來,我心里甚是愧疚,所以特意趕來澄清,也想再賠謝師兩條錦鯉,補償一二?!?/br> 秦同知:“……原來如此?!?/br> 別以為他不養(yǎng)貓就不知道了,五六個月的貓兒能拖得動兩條錦鯉? 不過他這時候正缺臺階下,雖然不知道溫重光到底為什么這么做,仍舊忙不迭道:“是下官疏漏,冤枉了沈姑娘,如今天色已晚,明天我就去把她放出來?!?/br> 溫重光笑意疏淡:“豈不委屈沈姑娘在知改院里錯住一晚?” 秦同知轉了口:“您說的是,我這就命人去。” 溫重光一頷首,轉身出門之后,直接轉向了知改院地方向。 第27章 孔茹鼻尖都要貼到泔水桶了,她這輩子都沒經歷過這么恐怖惡心的經歷,想尖叫又怕泔水灌進嘴里,不住地撲騰著想要從沈晚照手里撲騰出來。 沈晚照離近了也聞到那股堪比生化武器的味道,惡心程度不比孔茹差多少,努力別開頭,一手按著她的后頸,冷冷道:“我讓你再說一遍,不說我就把你扔進去,剛才不是還挺能說的嗎?” 孔茹嚇得飆淚,把她扔進去比讓她死了還難受,一邊四肢亂舞,一邊告饒道:“我錯了我錯了,我再不敢說你了,你饒了我吧,活兒都我來做!我來!放過我吧嗚嗚嗚……” 她這人也有個好處,雖然是個好惹事的,但認慫也很快,不會學那硬骨頭。 沈晚照給臭味熏得火氣也散了不少,手下一松,孔茹立即就掙脫了出來,又是憤恨又是猥瑣地瞪著她:“你,你,你欺負人!” 沈晚照眼睛一瞪,她嚇得又縮回去了,抽泣幾聲轉身回了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