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時，房頂上垂下的鮫綃開始緩慢輕晃起來，鮫綃上綴著銀粉，在夜色中閃閃發(fā)光，如漫天繁星一般叫人看花了眼。

    忽然一陣悠然的琴聲傳來，眾人還未來得及細(xì)細(xì)品味這琴音，便見房頂上亮起了一盞燈籠，柔和的光芒下，有一人順著鮫綃而下，裙裾飛揚(yáng)，隨風(fēng)而動，如墜入云海間的仙子一般。

    公儀音睜大了眼睛瞧著，她倒要看看，這位神秘的瑤光到底是何方神圣。

    燈火朦朧間，瑤光順著鮫綃滑下，穩(wěn)穩(wěn)地落在了鋪滿紅緞的高臺之上。

    方才紗幔起舞間沒看清她的容貌，現(xiàn)在定睛一瞧，發(fā)現(xiàn)瑤光居然帶了輕紗遮面，容顏在半透明的輕紗后若隱若現(xiàn)，又兼著四周燈火朦朧，顯得她愈發(fā)神秘起來。

    瑤光落了地，高臺四周的燈籠也跟著亮了起來，柔和的燈光籠在瑤光周身，愈發(fā)顯得她通體散發(fā)出淡淡的微光，如夢如幻。

    人群中爆發(fā)出一陣熱烈的掌聲。

    只見瑤光對著眾人盈盈一福，又抬頭在二樓掃視了一圈，然后輕輕拍了拍手。

    方才還舒緩清泠的樂聲一變，緊接著，曲子變得柔和旖旎起來?，幑鈴V袖一揮，露出涂了丹蔻的十指尖尖，衣袖飛舞如行云流水般流暢，頭上珠翠隨著她的動作而叮鈴作響，和著清泠的樂聲，愈發(fā)顯得悅耳動聽。

    瑤光穿的是一件淺碧色的衣衫，細(xì)細(xì)瞧去，袖口和裙擺處似乎繡著大朵開得正好的鳳仙花簇和翩翩起舞的蝶。隨著她的旋轉(zhuǎn)起舞，衣袖和裙裾處的鳳仙花和蝴蝶也隨之在空中翩然而動，栩栩如生極了。

    此時，琴聲愈見清越高亢，瑤光的舞蹈也愈發(fā)妙曼起來，云袖輕擺，回旋往復(fù)，雙足旋轉(zhuǎn)得更急了，恍如一朵開的艷至灼灼的花，素雅中帶著清麗非常的姿色。

    一時間，明月夜中落針可聞，所有人都目不轉(zhuǎn)睛地瞧著那高臺之上旋轉(zhuǎn)的美貌女郎，無人出聲。只聞瑤光身上佩著的珠玉相擊之聲，清泠若廣寒之音。

    琴聲減緩，瑤光的動作也慢了下來，水袖輕擺，裙裾徐徐鋪開，綻放成一朵最艷麗的花。

    公儀音也隨著眾人一道，一眨不眨地瞧著，連呼吸聲都放輕了去。

    瑤光的舞姿的確很美，一舉手一投足間都帶著心旌搖曳的魔力。公儀音一時倒忘了此次起來的目的，沉醉在瑤光妙曼的舞姿當(dāng)中驚嘆不已。

    可不知為何，心中總有幾分說不清道不明的情緒在飄蕩，因她雖然看不見瑤光的面容，卻總覺得她的身形有幾分熟悉，只是不知在何處見過。

    她隨意朝秦默和謝廷筠兩人瞟去。

    謝廷筠也同她一般，目露驚嘆之意，看得正入神。秦默卻是低頭喝著沉夢，偶爾才抬頭看一眼高臺上舞得熱烈的瑤光。

    似乎感受到公儀音的注視，秦默涼涼抬目看來，瞧見公儀音略顯怔忡的神色，不由勾唇一笑，將手中的酒盞遞了過來抵在公儀音唇邊，白玉般的手指握著青釉色的酒盞顯得通透若琉璃。

    公儀音聞得鼻端有幽幽寒竹香襲來，神思微有恍惚，一時竟忘了張開嘴。

    秦默見她不張口，微微一笑，身子朝她這邊一靠，在她耳邊用只有兩人能聽到的聲音低低道，“乖，喝一口?！?/br>
    公儀音這才輕啟了櫻桃小嘴。

    秦默手微微一抬，有澄澈而沁涼的酒液順著杯壁流入公儀音的口中，甘冽清甜，果然還是記憶中的沉夢。

    一口下肚，公儀音意猶未盡地咋了咋舌，一時勾起了她的酒癮。突然想起了從秦州帶回來的那兩壇醉紅顏，似乎倒現(xiàn)在還未開封，不如今日回去同秦默對飲一杯才好。

    見公儀音似有些神情恍惚，秦默輕笑一聲，又輕輕一抬手，將剩下的酒液也喂入了公儀音口中。

    只是公儀音正在想著心事，一時猝不及防，慌亂間喝下，卻仍有幾滴從她的嘴角留了出來，晶瑩剔透的酒滴在幽暗的燈光下反倒散發(fā)出別樣的光澤。

    秦默眉眼輕動，瞟一眼謝廷筠，見他正目不轉(zhuǎn)睛地看著臺上瑤光的表演，驚得嘴都合不攏了，壓根沒有注意到這邊，不由勾起一抹佻達(dá)的微笑，手撐著坐榻，身子卻靠了過來，在公儀音嘴角印下一吻，趁著她僵硬之際又伸出舌頭輕輕一舔，將公儀音嘴角的酒漬悉數(shù)卷入口中。

    公儀音不妨他這般大膽，臉“騰”的一下就紅了，好在燈光昏暗，瞧不大真切。

    她心虛地瞟一眼一旁的謝廷筠，見他正看得起勁，壓根沒有注意到這邊，這才微微定了心，轉(zhuǎn)頭狠狠瞪了秦默一眼。

    見她一雙妙目似能噴出火來，秦默正因偷香成功而心中愉悅，見此也只輕笑一聲，朝公儀音做了個告饒的表情出來。

    這時，琴聲悠悠而止，人群中爆發(fā)出一陣熱烈的掌聲。

    公儀音轉(zhuǎn)頭一瞧，原來是瑤光一曲舞畢，俏生生站在臺上朝眾人盈盈一福。公儀音定睛一瞧，見她方才那般劇烈的舞姿，遮在面上的面紗卻看不出任何劇烈抖動的跡象，想來氣息仍舊很穩(wěn)，不由愈發(fā)生了幾分疑心。

    父皇喜這些歌舞聲樂，她跟著他也看了不少，便是再專業(yè)的舞女，這么一曲激烈的舞蹈下來，也不可能做到氣息如此平穩(wěn)，這個瑤光……還真是個奇人。

    她心中這般想著，眉頭不由跟著一蹙。

    這時，謝廷筠卻忽然轉(zhuǎn)頭朝他們看來，眉間帶著一縷訝異之色，目光往不遠(yuǎn)處斜對面的雅間一飛，壓低了聲音道，“你們看，那邊坐著的那位，可是太子？！”

    第296章 在哪里見過瑤光？

    公儀音心中一驚，順著謝廷筠看得方向望去，果然瞧見不遠(yuǎn)處斜對面的那間雅間里隱隱綽綽坐著幾個人影。其中一人，隱在黑暗當(dāng)中，面容看不真切，但公儀音哪里認(rèn)不出來？一眼便看清了那坐在正中被其他幾人簇?fù)碇娜?，正是太子公儀顥。

    她不由皺了皺眉頭。

    前天才剛來過，今日便這么按捺不住巴巴地來了？

    公儀音的目光往下面的高臺上一望，見瑤光不知何時已經(jīng)退了下去，也不知是去休息了還是她的表演就此結(jié)束了。另上來了其他的樂坊女在上面彈琴跳舞，只是遠(yuǎn)不及方才瑤光的一舞那般吸引人，下面的眾人也是懶懶散散地交談著，似乎并沒有多大興致。

    只是……瞧著人也沒散，公儀音估摸著瑤光待會還會上場。

    秦默看一眼那邊雅間，見太子正對著身旁的仆從低聲吩咐著，眼中眸光一動，起身道，“我出去一下。”

    “你去哪兒?。俊敝x廷筠看著他的背影奇道。

    秦默卻沒有答話，徑直拉開房門走了出去。

    謝廷筠只得轉(zhuǎn)了目光看向公儀音，嘴里不解道，“無憂，熙之這是去哪里？”

    公儀音面上一抹狡黠的微笑，朝太子在的那雅間淡淡看了一眼，微微壓低了聲音道，“自然是讓人盯著太子去了?！?/br>
    謝廷筠“哦”了一聲，心道，果然還是無憂了解熙之。

    他一低頭，見公儀音面前的酒杯還空著，微詫地挑了挑眉，伸手給公儀音斟了杯酒，奇道，“無憂，你怎的不喝酒？莫不是這沉夢不合你的口味？”

    公儀音笑笑，“沒有，若是沉夢我都挑剔，這世上怕是沒有多少酒能入我眼了。只是方才見瑤光的舞太精彩，一時忘了斟了?！闭f著，抬手端起酒盞喝了一口。

    清冽的酒水下肚，又想起方才秦默親昵的舉動，臉不由又紅了紅。

    好在謝廷筠這會在低頭給自己斟酒，倒也沒注意到她的異常。

    “無憂，你有沒有覺得這瑤光總有幾分熟悉的感覺？”澄澈的酒釀被注入青釉色的酒盞中，謝廷筠端起喝了一口，看向公儀音道，語氣中帶了幾分狐疑。

    公儀音秀眉一挑，驚訝地看向謝廷筠，“七郎也這么覺得？！我也是！”

    “當(dāng)真？！”謝廷筠原本只是隨口一說，沒想到得到了公儀音的認(rèn)同，心中愈發(fā)狐疑起來，“她雖然蒙著面看不清臉，但看她的身形，我總覺得我在哪里見過她，沒想到無憂也有同感？”他皺了眉頭自言自語道，“是在哪里呢？”

    公儀音也絞盡腦汁地回憶著。

    還沒有想出個所以然來，秦默便推門而入，見他們都凝了眉頭的模樣，不禁奇道，“你們怎么這樣一副痛苦的樣子？”

    公儀音起身拉著秦默坐下，急急問道，“阿默，我和七郎都覺得這個瑤光有些眼熟，你有沒有這樣的感覺？”

    聽得公儀音這么一問，秦默面上的表情凝了凝，忽而眉頭一皺，似想到了什么。

    公儀音一見，剛要發(fā)問，卻聽得樓下響起了雷鳴般的歡呼叫好聲，目光一轉(zhuǎn)，便瞧見瑤光換了身衣衫重新上了臺。

    這次，她穿的是一件絳色的窄袖改良騎裝，勾勒出姣好的身材，方才高束的發(fā)髻被打散，編成了數(shù)十條小辮子垂了下來，面容依舊用絳色的錦緞?wù)谧?，只露出一雙妙曼媚眼出來，欲說還休地看著幾近瘋狂的觀眾。

    公儀音看著她這么一副異域風(fēng)情的裝扮，不由皺了皺眉頭。

    這衣衫，瞧著倒像是北魏那邊的服飾樣子，莫不是瑤光接下來要跳扶舞？

    扶舞……？

    腦海中浮上這兩個字，忽然似觸動了什么塵封的記憶一般，有一道白光在腦海中一閃而過。公儀音像被雷劈中了一般，呆呆地怔在原地動彈不得。

    場下激揚(yáng)的樂聲起，果然，瑤光開始跳起了嬌艷奔放的扶舞。

    不同于與北魏接壤的那些州，在建鄴，會跳扶舞還是一件很稀罕的事，在場眾人更是沒有多少見過真正的扶舞，此時得見瑤光一舞，眼睛都看直了，一眨不眨地盯著瑤光的盈盈一握的小蠻腰，柔軟起伏的胸前，還有一雙含嬌帶媚的眼眸，只覺得全身都酥了。

    謝廷筠也吃驚地長大了嘴，一動不動地看著。

    公儀音卻是沒了欣賞的心情。

    只緊緊地盯著瑤光的面龐，試圖看清面紗后她的容顏來。這時，瑤光恰好抬目朝樓上看來，在公儀音他們這處一掃，很快又面色如常地轉(zhuǎn)回了目光。

    公儀音卻是如遭雷擊。

    方才那雙眼睛，她看得清清楚楚！她果然沒有猜錯，沒想到……瑤光……居然是她！

    因著扶舞更為熱烈奔放，所以也需要更強(qiáng)的體力，是以舞曲沒有方才第一支舞蹈那么長。公儀音怔忡之際，已經(jīng)聽得如雷的鼓點(diǎn)漸漸慢了下來，只見瑤光輕輕一旋，手臂舞成了一朵花，最后對著沸騰的人群柔柔行了個禮。

    高臺四周的燈火滅，瑤光很快又退了下去。

    謝廷筠意猶未盡地轉(zhuǎn)頭朝公儀音和秦默看來，嘴里嘆道，“真是精彩啊！沒想到扶風(fēng)族的舞蹈竟如此別具一格，我看啊……不輸漢舞?！?/br>
    他興致勃勃地說著，卻見秦默和公儀音兩人面色都有些沉重，不由住了嘴，好奇地看向他們道，“你們怎么了？”

    公儀音沉沉開了口，“七郎，你可知……你可知為何會覺得瑤光有些熟悉？”

    謝廷筠搖搖頭，狐疑地看著她，“莫非你記起來了我們在何處見過她？”

    公儀音重重地點(diǎn)點(diǎn)頭。

    “在哪里？”

    公儀音看一眼秦默，又看一眼樓下空無一人的高臺，深吸一口氣，緩緩開口道，“冀州，洙妙?！?/br>
    “洙妙？！”謝廷筠先是一怔，忽然眼神一滯，不可思議地盯著公儀音道，“洙妙？！你說……瑤光是冀州楊柳風(fēng)的洙妙？！那……那她豈不是……”他忽然警惕地四下看了看，壓低了聲音道，“那她豈不是……天心教的朱雀圣使？！”

    公儀音的神情變得嚴(yán)峻起來，鄭重其事地應(yīng)一聲。

    “這這這……”謝廷筠顯然還沒反應(yīng)過來，一臉發(fā)懵的模樣。半晌，才吞了吞口水，階級爸爸開口道，“這……這怎么可能呢？”

    他轉(zhuǎn)頭看向秦默，“熙之，你知道嗎？”

    秦默搖搖頭，眉宇間也有一絲凝重，“我也是方才才發(fā)現(xiàn)的?！?/br>
    誰能想到，在冀州失蹤的洙妙，居然神不知鬼不覺地出現(xiàn)在了建鄴的明月夜，而且……公儀音往方才太子坐的雅間一瞅，發(fā)現(xiàn)里面已經(jīng)沒了人，不由面色一沉。

    “待會瑤光還有表演嗎？”

    謝廷筠往樓下一瞧，見高臺上雖然又有了人在彈琴起舞，但觀看的賓客已經(jīng)有人站起來朝門口走去了，看樣子，瑤光應(yīng)該是不出來了，遂朝公儀音搖了搖頭。

    公儀音銀牙一咬。

    這么看來，難道太子是去找瑤光去了？難道他前日來明月夜，也是來偷偷找瑤光“私會”來了？一想到這個可能，公儀音就頭疼得緊。

    太子怎么會好巧不巧地迷上了瑤光，而這個瑤光，不僅身份成謎，還與天心教扯上了關(guān)系？怎么看怎么透著詭異。

    謝廷筠和秦默自然也想到了這個可能，面色都有些凝重。

    “阿默，你派了人跟蹤太子？”想了想，公儀音還是暫且壓下心中的擔(dān)憂，看向秦默問道。

    秦默點(diǎn)點(diǎn)頭，開口道，“現(xiàn)在我們在這里胡亂猜測也無濟(jì)于事，依我看，我們暫且不要自亂了陣腳，先回去等我派去的人傳來消息再說。若太子當(dāng)真是來明月夜找瑤光的，此事就需要從長計議了?！?/br>
    事已至此，也沒了別的法子，公儀音憂心忡忡地點(diǎn)頭應(yīng)了下來。

    謝廷筠從懷中掏出片金葉子放在了幾上，同秦默和公儀音一道拉開房門走了出去。

    門外候著的龜奴見幾人出來，忙點(diǎn)頭哈腰道，“幾位郎君，這就走了？不再坐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