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1節(jié)
劉得祿在旁開解道:“不聽話是得跪,等跪明白了,今后就把自個兒的差事當好,都是這么過來的?!倍辶鶜q的年紀,生得臉圓面白,身材適中,看著并不出挑,卻叫人很舒適。 這是老陸太監(jiān)一手教出的徒弟,打小從底層一步一個腳印走出來的。隨堂太監(jiān)應和道:“都聽著了,這是你們大師哥的言提其耳、諄諄教誨!”甩甩袖子,尾隨其后。 院子里氣氛頓時松解不少,劉廣慶這才用手臂輕輕蹭了蹭耳朵上的口水。旁邊是一個差不多年紀的光頭太監(jiān),長得黃臉機靈的,他就低聲問他:“方才那位大哥是誰,看起來怪面善的?” 那光頭斜了他一眼,應道:“這稱呼可不是你能叫的,他是吳掌事獨一認下的干兒子。他師傅是伺候過三朝皇帝的陸太監(jiān),不過被害死了,這事兒不可說。你甭看他年輕,宮里頭哪宮哪殿的主子怎么用膳,都歸他一個眼神布置。前些個隨皇帝出宮賞園子了,今兒才回來,你沒見過也正常?!?/br> 劉廣慶一聽肅然起敬:“這么厲害。你知道的可真多,你來宮里多久了?” 光頭太監(jiān)答:“我打去歲臘月就進來了,我叫王根生,你呢,怎么進宮的?” 劉廣慶說:“我叫劉廣慶。山東前年鬧了蝗災,我娘病死了,我也沒去處,就找了個刀子匠。在宮外熬了一年,傷口好就進宮了。”又問:“這么說來你進宮都幾個月了,怎得還熬不好一鍋粥?” 王根生臉上現出沮喪:“我可不喜歡御膳房里的差事,我想給主子們剃頭,我祖上三代都是剃頭匠,還會給人摸頭骨看相。誒,我瞅瞅你面相,你叫劉廣慶,名字起得好,頭也生得正,將來怕是有福氣了,咱們交個朋友吧。” 說著兩個人勻出一手,悄悄地勾了勾指頭。 “干什么呢,咕咕叨叨!”看管的見狀罵了一句,兩個人嚇一大跳,趕緊閉嘴噤聲。 太監(jiān)陰狹,懲罰起人來不講情面,這一跪就跪到了大天暗。烏云黑沉沉地籠罩了紫禁城一下午,終于在戌時上頭被一道閃電霹開,下起了磅礴的大雨。連跪幾個時辰,小點的太監(jiān)已經昏死了兩個,剩下幾個也搖搖欲墜支撐不住,后來王根生就嚶嚶嗚嗚哭了起來。 隨堂太監(jiān)出來看,氣不打一處:“哭什么,哭什么,哭喪咧!誰不是這么過來的?” 到底叫起來了,就著冷饅頭把粥一配,一個個打發(fā)出宮去換衣裳。 劉廣慶除了在御膳房打下手,還被安排了給東筒子送膳的順路差事,因此站在灶膛前等。 太監(jiān)們都看臉下菜,禁宮里關著的主子,你不能對他太刻薄,到底是皇帝的女人和孩子;但也不能對他太殷勤,不然還以為你對皇帝的懲罰有意見。 三頓從不按時送,都是等各宮吃完了、自個吃完了,這才慢悠悠地替他幾位拾掇。 劉廣慶站在桌子旁,看四號灶上的掌勺太監(jiān)把一盤子隔夜的糖醋鯉魚淋了熱油,又在一盤失色的宮保雞丁上添了幾片生蘿卜絲和青菜,弄成看似養(yǎng)眼溫熱的四菜一湯,他就準備端起來裝盒子。 被掌勺太監(jiān)一鏟子打開:“去,這是給西北頭的?!?/br> 西北頭咸安宮里住的是廢太子,聽說也才十多歲,犯了宮廷禁忌惹怒了圣眷,被改了名兒幽禁起來。劉廣慶沒見過真人,只知道誰惹了這位太子誰沾晦氣,太監(jiān)都不曉得被他牽連死幾個,東筒子一入夜就鬧鬼。因此不敢去動他的東西。 見掌勺太監(jiān)又從大灶上舀了一缽稀粥,配了兩碟咸菜撈了幾根青菜,這便過去提起來往外走。 琉璃瓦滴水下大雨滂沱,長條院里水花四濺,看見王根生撐著傘在等自己,兩個人便相視一笑。 一條東筒子幽長幽長,劉廣慶步子走得很快,那盡頭闈院里住著一對母子,兒子看著比自己還要小些,每次劉廣慶才敲院門上的洞眼子,他里頭立刻就把窗子打開了??梢娭熬鸵恢钡仍谀抢?,一定是餓得慌張了,白俊的一張臉瘦得尖長,眼睛卻很沉很亮。劉廣慶倒是看不出他有多壞,不過皇宮里的事兒他也說不清楚。 燈籠在雨中打出黃蒙的光暈,忽而一道閃電照宮墻劈下來,慘白又刺眼,像一個錯目就能看見人影兒似的。他們說東筒子盡頭繞過去的西長房外空地,從來都是太監(jiān)仗斃受刑的地方,夜里頭從南往北穿,倘若迎面的風忽然滲人,那必是太監(jiān)的陰魂從你的身體里透過去。 “嘩啦——”又一聲電閃雷鳴,隱約聽見似有什么倒塌的聲響。劉廣慶后背不自禁涼颼颼的,咧嘴對王根生道:“幸好有你給我做伴。” 王根生提著燈籠,臉色也有點白,佯作鎮(zhèn)定地昂著下巴:“你可是害怕了?瞧你那副慫樣,活人比鬼大,有我在你怕什么!” 話音未落,怎的說什么怕什么偏來什么。忽然那盡頭的路中央一道芒光劃過,不知幾時竟已多出來一道細白的影子,蓬亂黑長的頭發(fā)垂散在地上,似乎正迅速往這邊移動,兩袖子一搭一晃的。 冷風萋萋也似帶著幽嚶,兩個人頓時有些腿軟。王根生手上的燈籠抖得不成樣,劉廣慶說:“你、你剛才不是還說你不怕哩?” 心里想跑,雙腿卻像是打了結,動彈不了。眼見著那白影子長頭發(fā)到得近處,這才漸漸看清是個少年背著個女人。約莫十一二歲的年紀,瘦瘦的一長條,搭一身被淋透的素白中衣,下巴削尖,臉卻生得很清貴。背上那個女人也是瘦而蒼白,方才那一晃一搭就是她從他肩頭垂下的長發(fā)。 算算從早上到現在,應該已經兩頓沒吃了,他竟然還有力氣背起她。似認出劉廣慶是給自己送膳的太監(jiān),吃力地齜著牙:“快來背住我母妃,她割手腕了!”眼圈有一點紅,但含著鎮(zhèn)定與堅毅,把女人在背上正了正。 劉廣慶順著視線一看,這才看到女人白皙的手腕上割開了一道紅,在一路往來的雨水中淌著血滴。 “啪嗒——”燈籠落在地上泯滅了亮光,王根生終于兩眼一翻癱軟下去。 下卷『得與君朝暮』 作者有話要說: 更新啦,有沒有以為我放鴿子然后想把我揪出來扔進油鍋大卸三塊再掛起來晾成骷髏的親233333 第109章 『貳』春歸燕來 天欽十四年的春天,注定是個不平凡的春天。 遼北謖真人驍勇善戰(zhàn),大奕王朝從天欽十一年九月對其開戰(zhàn),一直斷斷續(xù)續(xù)打了兩年多,也未能分出結果。這年的三月二十九日,一騎駿馬從關外飛進德勝門,七品千總鄭穆青著一身黑色油衣,頭戴圓頂飛碟帽,連夜冒雨進了皇城。雙手高捧疾書,“啪”地在乾清門前一跪。 老太監(jiān)張福命人出去拿起,彼時已是夜里交亥時分,皇帝楚昂正在御案前批閱奏折。著一襲明黃刺繡升龍常袍,發(fā)戴烏紗翼善冠,清展身軀端端地坐在龍椅之上。那長條簍子呈上,他修長手指層層撥開被雨水打濕的油布,從里頭取出一卷淡黃的冊子。 那是二皇子楚鄺親筆所書,游走飛舞的字體,亦如他不甘不羈且不服輸的性格。楚鄺在信上寫,七日前與信武將軍蔣嘯聯合突擊,勇闖敵營,活捉了謖真王完顏霍之第三子完顏辰。完顏霍盛怒,揚言若不放人便意欲強行發(fā)兵,倘若發(fā)兵則又是一場大戰(zhàn),須得軍餉開銷巨大,楚鄺請圣意定奪。 底下還附了一封信,是一品建威將軍宋寞所寫,信中道二皇子因為活捉完顏辰,大腿與腰部皆受了很重的傷,眼下正在營帳中躺臥難起。 那完顏霍第三子完顏辰的母妃,乃是漢中婦人,完顏辰自小通讀漢人兵法,十分詭詐難抓,老二能得成此舉,可想而知必是豁出性命。 乾清宮金碧輝煌的天花藻井之下,明黃燈火打照著皇帝四十二歲的英姿。這些年得李嬤嬤與錦秀飲食調劑,更因他總是喜怒不形于色,那雋逸的面龐似乎總是不老。除卻薄唇上的淡淡胡茬,眼神依舊是銳利而清明,那修長手指揩著信紙沉思,只是靜默不語。 忽然,又一名內廷太監(jiān)打著傘從日精門內急惶惶跑進來,張福出去附耳,少頃踅進來轉達皇帝。 康妃錦秀正從廊上信步款款而來,著一襲芙蓉花開襟綢緞褙子,搭一襲水色的柔紗長裙。大雨滂沱,把她華麗的裙擺淋濕,隱約聽見周雅的名字,便靜靜地站在欞花窗前等待。 看見皇帝微微地蹙了眉:“此刻人呢?” 張福答:“兩個小太監(jiān)已經把人背進延春閣了,七殿下倒是沒傷著,就是麗嬪娘娘的傷……” 皇帝有些不悅聽下去,打斷道:“叫個太醫(yī)過去看看吧?!?/br> 那修展身軀并無起來的動作,錦秀在殿外凝著楚昂那張讓自己癡迷的雋顏,這才悄悄舒了口氣。親自從宮女手上端過盤子,把熬好的參湯輕輕端進去。這些年皇帝不愛她,后宮權利亦都交與張貴妃,但他的身邊卻一直有她,有她她就夠了。而她服侍他,也從來只做湯羹,唯一不會做的是糕點。 ~~~*~~~ 四月的天氣,杈頭上芽綠,萬象更新。一場大雨過后接連晴朗了幾天,清晨的景仁宮里鳥兒嚶啼,宮女們換上淡紫、青綠的春裝,一片花樣盎然。 張貴妃打發(fā)了進來請安的各宮妃嬪,坐在錦榻之上捶了捶腰骨。聽管事太監(jiān)在下頭匯報,聽得臉上又是喜又是憂,問道:“我兒傷勢如何了?可有聽萬歲爺是怎么說的?” 管事太監(jiān)躬身應:“聽鄭千總說二殿下腿和腰都受了重傷,目前是躺著起不來了。萬歲爺命他先把傷勢穩(wěn)定后,再隨同軍隊把完顏辰一道押解回京,奴才算著,約莫一個來月總能到了。哦,萬歲爺還勾了勾唇,說此兒不負朕望也。恭喜娘娘,殿下此番終于出人頭地了。”說著拍拍袖子,屈膝跪下行了個叩禮。 齊王楚曎早二年娶了高麗公主,并生下一雙幼子,等于是把丟在京城王府里的妻兒放棄了。當了駙馬后又鼓動高麗投靠了謖真,這幾年高麗不僅不上貢,還合著謖真一塊侵擾大奕邊塞。這必是皇帝想用完顏辰換回齊王了,倘若得能成功,那么老二就是其中的一大功臣。 張貴妃聽得欣慰,又忍不住黯然拭淚。想他老二少年受他父皇多少冷落,偏又骨子里好強要硬,就是不肯對他父皇討好服軟。大前年去打戰(zhàn),也是瞞著自己去跪求皇帝的,在乾清宮門外跪了兩個晚上,最后皇帝才許了他一次機會。去之后兩年多就沒再回來過,那孩子離了管束性子就野了,也不知道如今變成什么樣。 她心里掛念不已,眼角就泛紅。旁邊坐著年已十六的二公主楚湘,見狀便笑侃道:“母妃這一會哭一會笑的,叫兒臣都快坐不住了。二哥他不會出事的,他心里精著呢,沒有把握的事兒他可不會豁出去干,您就安生在宮里等著他回來好了。” 張貴妃點她額頭:“虧你哥哥小時候總讓著你,一點不把他的性命當回事。傷在腰腿上,這要是落個三長兩短,你哥他身邊可還沒納妃子……說起這個,你也老大不小了,這滿京城就沒一個你能看得上,莫非要學那昭君出塞,去塞外找個如意郎君么?一個個盡叫本宮cao心?!?/br> “誒,他可不是讓著我,他那是不稀得搭睬我!”楚湘最怕聽母妃嘮叨這個,連忙做了個鬼臉跑出去。她的眼界可高,打小在宮里就是人捧人縱的驕傲人兒,那些在京城里養(yǎng)大的白臉公子沒多少陽剛氣,她可一個也瞧不上。 林嬤嬤從二道門內擺帕進來,管事太監(jiān)見狀便哈了個身告退。 周遭空靜下來,張貴妃慢悠悠地冷了臉色:“消息打聽得怎樣了?” 林嬤嬤福了一福,應道:“回娘娘,去瞧過了。聽那老太監(jiān)說,是麗嬪把七殿下打發(fā)出去,說要睡覺。后來天上打雷,梁柱子被震榻起火了,殿下沖進去,這才發(fā)現她割了手腕。被兩個送膳的小太監(jiān)背了出來?!?/br> 張貴妃聽了冷笑,呵,說得真巧,前兒個晚上才下過雨,那屋瓦都是濕的,一個閃電倒是能把房子劈起火來。只怕是眼瞅著自個兒子年歲漸長,不忍心再關下去,這才破釜沉舟豁出來搏一把罷。 又接著問:“人去瞧過了么?看著像瘋不像瘋?” 她時年已三十有九了,這些年后宮掌權歷練,言行舉止間已頗有中宮氣度,叫人仰望生怯。 林嬤嬤低聲答:“前幾天沒醒,今兒瞅見醒了,眼睛空洞洞的,瘋沒瘋瞧不出來,那手腕倒是真的割了,看著滲人。七殿下謹慎持守,一直不眠不歇在旁伺候著?!?/br> 張貴妃便拂袖站起來:“一個瘋子,她也能把兒子管教得這樣好??磿r辰還早,左右無事,你便隨我親自去瞧瞧吧?!闭f著一行人便簇擁著往蒼震門外出去。 被背進的是衍祺門內扮戲樓旁的空殿,叫延春閣。這一簇有三條長院子,最外院是尚服、尚功與尚寢三局,中間夾著個延春閣,再往旁邊就是扮戲樓。扮戲樓后則是內廷浣洗衣物的浣衣局了,一些粗使的太監(jiān)宮女們混雜在這里忙碌。西六宮那頭,則是尚食、尚宮與尚儀三局。 青灰色地磚石上泛著干凈的濕氣,繁復的裙裾與鞋履氣勢赫然地踅進來,身后跟著幾個宮女隨從。 院當中劉廣慶和王根生正來送膳,看見了趕忙屈膝在原地跪下。張貴妃睨了他兩眼,仰頭走了進去。 殿內很安靜,依稀彌散苦澀的藥味,靠墻邊的床榻上躺著個女人,容色很蒼白,太醫(yī)正在給她施針。床邊站著個瘦條的男孩子,搭一襲并不太合身的藍袍褂,正在擰帕子輕拭她臉上的細汗。 張貴妃立在門檻外看,看完楚邯的一系列動作。便作一臉寬仁地走進去,柔聲叫了一句:“周meimei,怎得忽然這樣想不開?叫本宮好是擔心。” 周雅沉寂地躺著,當年十八歲進冷宮,關了□□年如今已二十七了??粗€是年輕美貌的,只是臉龐清減,沒了當年那份嫵媚。 張貴妃目光特意在她的胸前停留……發(fā)現亦跟著瘦了下去。想起當年皇帝寵幸她的幾年,那時還對自己驕傲挑釁,張貴妃便有些解氣。她是不會同情周雅的,原本那幾年皇帝還對自己有些留戀,就因為她周雅一句把老二揭穿,隨后便冷落了多少光陰。一直冷落到孫皇后去世,皇九子四歲,再和好的時候她都已經三十多歲了。青春熱烈的一顆心便生生在火一樣的煎熬枯等中淡卻,變得與皇帝只是你來我往的君臣關系。 見周雅只是一目不錯,仿佛沒有聽見自己似的,木木然沒有反應。她便勾唇笑笑,轉而看向楚邯道:“這雷也是不長眼睛,偏把你母子二個的院子給打了。你母妃今兒怎樣了?” 楚邯撩平袍子,恭恭敬敬跪下來:“回貴妃娘娘,我母妃尚可,太醫(yī)說仍需靜養(yǎng)。母妃精神不好,未能回應貴妃,請貴妃大量。” 言語卑微而謹慎,聽不出一點怨和恨。當年才小三歲,算算如今得一十二了,五官清削,看著與皇帝和太子略有一絲相象。 張貴妃心里不太落意,臉上便作關切語氣:“好好照顧你母妃,缺甚么就派人來和本宮說?!?/br> 出到院子里,看見劉廣慶和王根生兩個還跪著,又道:“你叫劉廣慶,那晚人是你背的?七殿下跟前沒奴才,趕明兒你就伺候著吧。規(guī)矩什么的,你隨我來一趟,嬤嬤會教你?!?/br> “你走好運了?!蓖醺蛋荡亮舜羷V慶,兩個趕緊磕頭爬起來。 出了門沿東筒子往御花園走,恰值晌午時分,陽光斜照在三丈高的墻頭,打出一輪一輪金燦的光暈。月初剛征進一批秀女,正在宮巷下學著走步規(guī)矩,空氣中彌漫著春的氣息。 今上不貪戀女色,按制三年一度的秀女采選,上位十四年中間卻斷了兩次。第一次就不提了,那都是過去的人和事;上一次因為北方開戰(zhàn)、江淮發(fā)大水,又停了一次。今番為了節(jié)儉路途開支,讓太監(jiān)們在地方上先行涮去一輪,因此得以進京的這一千名秀女都是已經過篩選的。 尚宮局先從中挑取下乘的五百名做了三等粗使,又擇出兩百個伶俐的預備充進六局培養(yǎng),余下最出色的三百名準備參加最后的淑女選拔。 除卻粗使宮女,不論是充進六局的二等、還是預備參選的一等秀女,都須經過嚴苛的規(guī)矩調教。這會兒長長的宮墻下,花兒一樣的青春少女們分做兩撥,穿水粉色束腰襦裙、桃花面繡鞋的是一等,二等秀女穿的則是粉藍色的斜襟衫子,搭藏青的素羅百褶裙。雖則嬌俏不比一等宮女,卻別有一番女兒清淡。 負責訓練的司儀正吩咐:“下一組,喜娟、陸梨、瑤旻……該你幾個走過場?!痹捯粑绰洌姀堎F妃一行浩浩蕩蕩往這邊過來,連忙勾頭搭腕靜默行禮。 張貴妃昂首側目,便看見第三排里走出來幾名女孩兒。六局的二等宮女梳頭有嚴苛規(guī)制,須得在兩鬢各挑出一縷青絲編出花樣,然后并入其余的散發(fā),用一根與衫子同色的絲緞兒扎起,像一條馬尾巴簡要輕盈地垂在背后。除非升至有品級的姑姑了才可以梳髻插簪。 那一排里的第二個少女,生著水澈的眸瞳,臉頰線條柔韻,膚色尤白凈。這會兒安靜地站著,明明未笑,卻總覺她微一抬眼便是靈動。張貴妃不自覺凝眉掃過,早聽說今次征召的秀女皆為上乘,沒想到連個二等的姿色都已這般出挑。 她心中微微泛澀,但頃刻又不著痕跡地斂起。早年的時候還會因此嫉妒,如今連嫉妒都覺得是一種奢侈了,中間隔去二十五歲的光陰,這距離是沒得比的。那周雅挑著這樣的時候出來,看她也未必能落著什么好,老二也該到了挑身邊人的年紀……她亂緒思想著,便拂著華麗的宮袍,在一眾青春少女們的敬慕中倨傲離去。 陸梨搭著手腕靜靜地站著,等她過去了這才舒一口氣——那樣認真地打量自己,也沒能夠認出來。 宮里頭走路步姿要碎要緊湊,但又不能顯得慌張無序,要優(yōu)雅的、明快的,帶著輕盈的活力。一邁開步子管教嬤嬤便揮起手中的軟鞭,不單照著你一個打,不管是誰走對了走錯了都得挨,為的是讓你無論受到什么驚擾,都能夠做到不慌不亂,這就是做宮人的基本修養(yǎng)。挨了打走不好的、走亂了方寸的便得跟著下一組繼續(xù)練,直練到你刀槍不入。 那特制的軟鞭打在腳踝上不留印子,卻讓人疼到不行。一場練習下來,每個人的腳面和踝骨都像是挨了千百只花蚊子的叮咬,刺癢的痛感叫你恨不得干脆再擰自己一把,頂好擰沒知覺了輕省。 但沒得休息,坐地上揉兩把就得重新站起來,下午還得學《女訓》。上《女訓》課得沐浴凈身著素服,吃過午飯就得去澡堂子沖澡了。 四年前一場大火把乾西五所燒毀,萬歲爺命人重新蓋了殿宇,今歲秀女進宮,便把老一批低品階的才人和淑女移了過去,騰出乾北五所給新進的秀女們住。澡堂子設在中間的三所,午正的光景,吃得快些的都已經洗完出去了,里頭不剩下幾個人。陸梨提兩桶熱水進來,正欲散下辮子,看見討梅也提著兩桶水過來。她便叫了她一聲,給她騰出邊上的一塊地兒。 大通亮的明屋改造的澡堂,中間隔開兩個木架子,上頭釘幾顆掛衣裳的銅釘子便算是成了。姑娘們擠在一起可沒什么遮擋,陸梨解開水藍的斜襟衫子,露出里頭滿漲的素綢裹胸。她用手兜著避過人眼,彎腰舀了瓢水澆下去,那雪兔便被蒸汽熏成了梨瓜兒。討梅這時候總愛斜著眼睛瞟,然后曖昧兮兮感嘆一聲:“誒,陸梨啊陸梨,你這副樣子被男人瞧見可就不好了?!标懤媛犃嗣棵靠偸嵌哟碳t。 今兒個她倒是沒說,一邊解著水粉的束腰襦裙,一邊道:“我也算是服你了,那嬤嬤的鞭子被你整得沒脾氣,怎樣打你就是不見你眨眼兒。我瞧著你就不是當二等宮女的命,你瞅著吧,將來保不準我得先叫你聲娘娘哩。” 作者有話要說: 更新辣! 本章小陸梨出場,不知道是否是大家喜歡的樣子,然而作為親媽,窩是很愛她的w 第110章 『叁』宮巷有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