鯉伴看了看狐仙和樹枕，感覺他們一時半會兒還不會醒過來，便邀請師傅下樓喝茶歇息，等狐仙和樹枕醒了再詢問傀儡尺寸的事情。

    師傅點頭應(yīng)允，說：“我正渴了?！?/br>
    于是，師傅抱起人偶，熄滅了蠟燭，跟著鯉伴下了樓。

    鯉伴讓師傅坐下，又給他倒了茶，讓他先歇著，自己來到地坪里。

    土元還在地坪里找來找去，映荷的mama已經(jīng)不見了蹤影。

    鯉伴問：“鞋子找到?jīng)]有？”

    土元搖頭說：“沒有，我看找不到了。要不等明天天亮了再找找看？”

    鯉伴說：“也好。她呢？”

    土元攤開手說：“她沒一點兒耐心，找了一會兒就光著腳走了。”

    丟鞋子的人都走了，他還在幫忙找，這讓鯉伴對土元又多了一分感動。

    “別找了，進屋里喝點茶吧?！滨幇檎f。

    土元擺擺手，說：“本將軍身上臟，進去了也不敢坐。先前冒冒失失上樓，是因為剛聽到那些假官兵說要來抓人，心里慌得很，就沒事先給你打招呼?！?/br>
    鯉伴笑了，說：“沒關(guān)系的，進來喝茶吧。”

    土元說：“還是算了吧，我去前頭看看，免得那些狡猾的貓崽子們耍花樣，殺個回馬槍。”

    說完，他拍了拍手，就往貍貓們消失的方向去了。

    夜幕很快就吞沒了土元的背影。

    鯉伴從土元的話里聽出他已經(jīng)知道樓上點燈又站到窗邊的不是狐仙了，不然他不會擔(dān)心貍貓們返回來。

    他在桃源待的日子比鯉伴還長，也知道鯉伴家的樓上從來沒有點過燈。

    鯉伴對著土元消失的背影輕聲說：“謝謝你，土元將軍！”

    回到家里，師傅見鯉伴一個人，問：“你那位朋友呢？”

    鯉伴說：“他幫我放哨去了?！?/br>
    鯉伴與師傅聊了一會兒，鯉伴的爸爸mama就回來了。他們看起來有些疲憊。

    不等爸媽詢問，鯉伴便介紹說：“這是我從縣城請來的師傅，師傅答應(yīng)幫我做一個木頭的身體，送給樓上的?！?/br>
    鯉伴指了指樓上。他不想把剛才的事情告訴爸媽，免得他們擔(dān)心。

    師傅會心地站起來，點點頭，不提剛才發(fā)生的事情。

    爸媽聽到鯉伴這么說，頓時精神了許多，連忙向師傅表示感謝，又問師傅吃過晚飯沒有。

    師傅笑說來得匆忙，沒顧上吃飯。

    這時鯉伴也感覺肚子餓了。

    鯉伴的mama忙去廚房做飯。

    鯉伴問爸爸：“你們今天怎么回來得這么晚？”

    爸爸說：“說來真是奇怪，我和你母親回來的時候，經(jīng)過一個棉花地。這時候棉花地里傳來貓叫的聲音，叫得很凄厲。你母親以為誰家的貓被棉花地里的夾子夾到了，要進棉花地里看。我覺得事情不太正常，勸你母親別去。你母親不聽。我也只好跟著進去了。進去之后，沒看見貓。我們就要出來?？墒俏覀冊诿藁ǖ乩镒甙∽?，走啊走，走了好久都沒走出那片棉花地。明明只有一畝左右的棉花地，我們就是找不到邊界?！?/br>
    鯉伴知道，這是那些貍貓設(shè)的陷阱，目的就是為了不讓他們回家，讓樓上的狐仙和花瓶女人孤立無援。

    “那你們最后怎么出來的呢？”鯉伴問。

    爸爸說：“我們走了好久，后來聽到不遠處有人的腳步聲，心想應(yīng)該是這里的人，就大聲呼喊。那人果然是熟人，他聽到了我們的聲音，就進棉花地來找我們。我們見他來了，還以為得救了，沒想到他帶著我們走了好久也沒走出去。他說明明剛才是從這里走進來的，怎么就走不出去呢？我們?nèi)齻€人都困在棉花地里了。等了好久，我們終于又聽到有人路過的腳步聲。這次我們學(xué)乖了，叫那人不要進棉花地，讓他去附近菜地里拔了一根做瓜架的竹竿子，然后伸到棉花地里來，讓我們抓住。他用竹竿子牽著我們走，這下才從棉花地里走了出來?？砂盐覀冋垓v壞了！”

    師傅說：“人沒事就好?！?/br>
    鯉伴心里也連連感謝那些貍貓沒有傷害爸爸mama，已然忘記他們剛才囂張跋扈的樣子。

    過了一會兒，mama做好了飯菜，四個人便開始吃飯。

    爸爸邀請師傅喝酒，拿了酒瓶來，發(fā)現(xiàn)酒瓶已經(jīng)空了。

    鯉伴假裝不知。

    師傅則說：“不喝酒，不喝酒，喝酒容易誤事。”

    吃完飯，鯉伴的爸爸又留他住宿。此時回縣城去已是不可能，師傅毫不客氣地答應(yīng)了。這倒是師傅的本性。在皮影戲院的時候，他連招呼都不打就一個人跑到山上砍檵木樹去了，撇下鯉伴和明尼不顧。這次來桃源，顯然他也沒有考慮今晚回得去還是回不去。

    鯉伴家的房子多，收拾幾間房來留客住不是什么問題。

    鯉伴的mama去收拾房間。

    鯉伴的爸爸便和師傅談天說地，很是投機。

    他們倆聊了大概半炷香的時間，樓上有了狐仙走動的腳步聲。鯉伴打斷他們，說：“我去樓上跟狐仙說說，他不知道您會來?！?/br>
    師傅點點頭。

    鯉伴上了樓，見狐仙走路還是有點趔趔趄趄。要是在平時，他在樓上走路，樓下并不會聽到。應(yīng)該是酒意未消，狐仙的步子比平時重了些。

    “白先生?！滨幇閷纱蛘泻?。

    狐仙愣了一下，問：“你怎么知道我姓白？”

    鯉伴說：“我聽到映荷的mama這么喊你?！?/br>
    “映荷的mama？那個總是穿一雙人字拖的女人？”狐仙問。

    “是的。”

    “可是我以前跟她沒有過交情，她怎么知道我的姓氏的？”

    “我不清楚她是怎么知道的?！?/br>
    “她什么時候喊過我？”

    “就是剛才不久?！?/br>
    “剛才不久？”

    鯉伴便將貍貓變化的官兵來這里的事情簡單說了一遍。

    鯉伴講述的時候，花瓶里的女人睜開了眼，一副睡眼惺忪的樣子。那迷迷糊糊的模樣比她往日里精神時還要好看。

    “看來初九已經(jīng)發(fā)現(xiàn)我們的計劃了。以后不會再有安寧日子了?！焙蓙砘仵獠健?/br>
    “都是我的錯，我不應(yīng)該喝酒的。謝謝你。你是我們的救命恩人?！被ㄆ颗苏f。

    “要謝就謝演皮影戲的師傅吧。他現(xiàn)在還在樓下等著?！滨幇檎f。

    接著，鯉伴又將他和明尼找?guī)煾底隹艿氖虑檎f給狐仙和花瓶女人聽了。

    花瓶女人感激地說：“真是讓你費心了！你讓他上來吧?！?/br>
    狐仙伸手示意鯉伴先別下樓，說：“雷家二小姐的名字我以前聽說過，她的cao控術(shù)確實細膩逼真。但是你有沒有想過，做好了傀儡，還需要一個人專門來cao控呢？”

    花瓶女人微微一笑，說：“人家既然來了，好歹見個面說說話。成不成再說。鯉伴，你去請他上來?！?/br>
    鯉伴原以為狐仙可以cao控傀儡，讓樹枕行走自由?，F(xiàn)在看來，狐仙并不覺得這是個好主意。他忍不住有些灰心喪氣。

    花瓶女人看出鯉伴的情緒低落，安慰說：“如果傀儡好用的話，至少比花瓶要好。我整天擔(dān)心花瓶碰裂或者碰碎。cao控的事情再想辦法?！?/br>
    鯉伴心想，但愿你會滿意師傅做的傀儡，這樣的話，或許就不那么期望奪取我mama的身體。

    下了樓，師傅帶著傀儡跟著鯉伴回到樓上。

    師傅見到花瓶女人，恭恭敬敬地作了一個揖，客客氣氣地說：“能為您效勞是我的榮幸！先前冒失闖上了樓，沒跟您打招呼，還請諒解！”

    鯉伴驚訝不已。師傅的態(tài)度謙卑得像換了一個人。

    花瓶女人笑了笑，說：“哪里的話，師傅先前救了我一命，現(xiàn)在又為我做‘衣裳’，怎么能說請諒解？”

    師傅輕聲說：“您是何等尊貴的身份，不怪罪我就感激不盡了?！?/br>
    鯉伴聽得懵里懵懂。

    師傅將粗劣的傀儡展現(xiàn)在花瓶女人眼前，說：“您看看這個尺寸是否滿意，要改的地方告訴我，我必定好好完成?！?/br>
    花瓶女人問狐仙：“我的畫像還在吧？”

    狐仙說：“在，我已經(jīng)拿出來了?！?/br>
    鯉伴看到狐仙手里果然拿著一幅畫卷。

    花瓶女人說：“這里有我以前的畫像，師傅可以拿去作參考。穿上衣服，能像以前一樣，我就心滿意足了?！?/br>
    師傅不敢接那幅畫卷，誠惶誠恐地說：“這畫像已經(jīng)存放了許多年，紙張肯定已經(jīng)非常脆。若是不小心弄壞了您珍藏這么多年的畫像，就算您不怪罪，我也會于心有愧啊?！?/br>
    花瓶女人微笑說：“這你就放心吧，我這畫像的底子不是紙做的，而是用雷家的雪蠶絲織成的雪蠶布。磨不壞，撕不爛?！?/br>
    站在一旁的鯉伴聽了，心里“咯噔”一下，忍不住插言問：“雷家的雪蠶絲？這雷家是雷家二小姐的雷家嗎？”

    鯉伴想到雷家二小姐手上控制傀儡女孩的密密麻麻的如蜘蛛網(wǎng)一般的絲線。

    花瓶女人將目光轉(zhuǎn)到鯉伴身上，說：“對，就是她家。雷家大小姐當年是出了名的美人。在初九之前，雷家大小姐是皇后。皇帝陛下對她寵愛有加。可是后宮佳麗如云，人又不能永遠保持美貌，雷家大小姐擔(dān)心自己年老色衰，失去寵愛，于是讓皮囊?guī)熢诓桓淖兯耐饷驳那闆r下，將她家獨有的雪蠶絲植入皮膚下，欲使美貌永遠保持。在此之前，其實雷家女眷常用雪蠶絲織成的布蘸露水敷于臉上，此番可使皮膚光滑白皙，美于常人。但是不曾有人將雪蠶絲植入皮膚之中。并且要保持臉形永久不變，植入的雪蠶絲就要如織成的布一樣布滿整張臉?！?/br>
    鯉伴打了一個寒戰(zhàn)，這無異于用雪蠶絲在臉皮底下織成一張布，這要受多少痛苦，受多少折磨？

    花瓶女人說話的時候，師傅垂著手默默地聽，仿佛他是這里的仆人一般。

    花瓶女人說，雷家大小姐的這一招比宮里其他女人要強得多。換皮削骨的人，在很長一段時間里碰不得摸不得，怕皮膚愈合不好，擔(dān)心骨頭脆弱。這種擔(dān)心可能會持續(xù)一輩子。而雪蠶絲又軟又韌，幾乎沒有任何擔(dān)心，就是植入的時候要承受比換皮削骨多許多倍的痛苦。可惜的是，初九得勢之后，雷家大小姐成為了她第一個迫害的對象。雷家二小姐想為jiejie報仇，以cao控術(shù)來引誘皇帝陛下，卻被初九識破，只好遠走他鄉(xiāng)。

    鯉伴暗暗感嘆，原來雷家二小姐背后還有這樣的故事。

    花瓶女人瞥了師傅一眼，說：“雷家二小姐報仇之前與你一樣曾在云來山學(xué)習(xí)cao控術(shù)，說來跟你是同門，見面還得叫你一聲師兄呢?！?/br>
    “唉，她是天上的云雀，我是地上的蛤蟆，即使同出一門，哪敢攀親近？”師傅極其謙卑地說。

    花瓶女人笑了笑。

    狐仙鄭重其事地將畫卷遞給師傅。

    師傅哈腰，小心翼翼地收下。

    “您還有其他要交代的嗎？”師傅問。

    花瓶女人想了想，說：“從今晚的事情看來，如今初九已經(jīng)按捺不住要對付我了，麻煩師傅盡快幫我做好木身。不日之后，我將起身返回十多年沒有踏入一步的皇城?！?/br>
    “您……您要回皇城？”師傅面露訝異之色。

    狐仙沒有什么反應(yīng)。鯉伴猜測狐仙和樹枕在他下樓的時候已經(jīng)商量好了。也或許，能預(yù)測未來的狐仙早就知道會有這么一天到來。

    “天下之大，莫非王土。只要她想對付我，無論我走到哪里都躲不掉。與其這樣，還不如返回皇城，與她正面交鋒?！被ㄆ颗说卣f，似乎已有把握，又似乎自甘淪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