葇兮抬頭看時(shí)，肩部吃了痛，不禁疼得出聲。本著男女授受不親的原則，她沒有理會(huì)那只手。她緩緩抬起右臂，痛得眼淚撲簌撲簌往下掉。一想到身畔站著個(gè)男子，頓覺羞赧。

    男子朝附近招了招手，便有兩個(gè)園內(nèi)侍女從別處過來一左一右將葇兮扶起來。那男子抱拳道，“抱歉，剛才我出手教訓(xùn)頑童，不曾想傷到娘子。”他招了招手，身后的兩名隨從便將那孩子押了過來。

    葇兮使勁閉上眼，又滾出來幾顆淚珠，她抬起左手用帕子擦了擦，隨即大方地笑道，“不妨事的，讓官人見笑了?！?/br>
    “見賢，快給這位娘子道歉！”男子正色道。

    那孩子顯然怕極了這個(gè)男子，只好委屈地低頭，“大姊姊，見賢錯(cuò)了，下次再也不敢了。”

    “娘子府上在哪里？”男子自知自己出手力道不輕，當(dāng)下十分擔(dān)憂。

    葇兮聽出來這個(gè)男子想送她回家，便搖頭道，“小事一樁，無需掛懷。我還沒看盡這錦園春，豈能半途而歸？”

    “娘子若不嫌棄，可去雅閣小坐。”雅閣是錦園的閣樓，專供貴人休息的地方。看來，眼前的男子身份非同小可。

    葇兮自是拘謹(jǐn)?shù)煤?，不想招來任何閑言碎語，推辭道，“官人，我真的沒事?！?/br>
    “娘子如此固執(zhí)，便是不肯原諒在下了?！蹦凶涌闯鰜硌矍暗呐拥K于禮法，不愿與自己多言。

    “我傷的是肩又不是腿，你不必自責(zé)，我還有朋友在錦園，我該去找她匯合了?！闭f罷，用左手一左一右拂去兩名園侍的手。

    “請教娘子芳名，我派人送藥到府上去?！?/br>
    “這么小的事，官人何需如此掛心？告辭！”葇兮溫和地笑道，臉上不曾有任何不滿。

    待葇兮走后，男子吩咐身旁園侍，“這位姊姊，煩請跟著剛才那位娘子，直到她找到朋友為止，如果她一路有任何不適，請記得送醫(yī)，再讓人去晉王府告知管事?！睍x王是當(dāng)今圣上的二弟。園侍聽他這么說，知他是晉王的親信，也不多問，福身應(yīng)聲前去。

    待園侍離開后，男子想起方才她替自家外甥擋住布包的情形，輕輕嘆道，“好生善良的女子！”隨即想起那頑劣不堪的孩子，便厲聲吩咐身后隨從，“帶回去！”

    50、三遇文化 …

    葇兮出了錦園， 直接叫了輛馬車。園侍見狀，跟上前去，“娘子傷得不輕，我身為錦園侍女，實(shí)在放心不下， 愿跟隨娘子一道回府。”

    葇兮只好答應(yīng)下來，“有勞姊姊了?！?/br>
    待馬車停在相府， 府里有人出來接應(yīng)，園侍方去了晉王府找到管事言明此事。

    哪兒來的倒霉孩子， 真是讓我丟死人了！還敢取字叫見賢， 真是皇家的敗類！葇兮內(nèi)心一陣子埋怨， 既然那孩子敢對(duì)大公主不敬，就說明身份非同小可。黃鸝和杜鵑都不在， 葇兮只好找了灑掃的丫鬟幫忙敷了點(diǎn)創(chuàng)傷藥。

    折騰了一會(huì)兒， 葇兮便側(cè)著身子在床上沉沉睡去。這一睡，便做了好多夢。

    夢到了嫁入鄭府之后， 自己生了一兒一女，夫妻倒也和和美美， 相敬如賓。鄭修年輕有為， 不到三十便升了官， 具體做什么的就不記得了。只依稀記得， 奉氏逢人便夸耀自己的女婿，葇兮一個(gè)勁地勸奉氏謙虛一些。后來，蘆氏做主給鄭修納了幾房妾室， 都是極為穩(wěn)妥安分守己的人。有時(shí)候鄭修賴在自己房里不走，葇兮便催他去妾室的院子。得了空，葇兮便去莊子里飲露餐菊，看著莊稼一天天長高，想起許多年前在瑤碧灣躬身壟畝的場景，又想起在祁山何郎中教會(huì)自己耕種的知識(shí)。那些年，自己被螞蝗嚇得要死，又豈會(huì)想到多年之后，自己會(huì)有錦衣玉食，有兒女成雙，有棟梁夫君，有后宅祥和的一天？

    醒來之后，肩膀依舊很痛?；叵肫饎偛诺膲?，不禁啞然失笑，這世間，還有把夫君往妾室院子里趕的賢良妻子。想不到敏感多疑的自己，有朝一日竟如此豁達(dá)。

    晚些時(shí)候，清漪回來了，和黃鸝一起回來的。黃鸝在人多的時(shí)候，一不小心與葇兮走散，后來便找到了清漪。

    黃鸝請罪道，“是我失職，讓娘子走丟，自愿領(lǐng)罰?！?/br>
    不過就是挨了痛，就算黃鸝跟著，也未必能幸免，故而單手扶起黃鸝道，“小事而已，算了。”

    黃鸝倒是倔強(qiáng)得很，自請減三個(gè)月的月銀。

    清漪已經(jīng)聽灑掃的丫鬟說了葇兮受傷的事。清漪扶葇兮坐好，“是我不好，害你受傷了?！?/br>
    “不不不，我們之間，哪還用得著說這些話，說起來，今天你見到趙四官人沒有？”

    清漪搖搖頭道，“我沒見到他，不過，我倒是見到鄭修了，他問起我你的去向，我們一起找人問了，才知道你先行回府了，但沒人跟我們說你受傷的事。都怪我，鄭修本來是要來相府找你的，是我攔住他說，你近鄉(xiāng)情怯才會(huì)避而不見，沒想到你是因?yàn)槭軅?/br>
    清漪說罷，便去解葇兮的衣裳，只見右肩下面，紅腫不堪。當(dāng)下便讓黃鸝去請女醫(yī)。

    黃鸝才出了門，便有女醫(yī)送上門來，自稱是晉王府派來的。

    清漪問道，“這是怎么回事？”

    女醫(yī)回道，“郡主，今日在錦園，晉王的義子淘氣頑劣，屢傷江家娘子，后來，我晉王府的親信出手教訓(xùn)頑童，不料江家娘子挺身相護(hù)，故而誤傷。特命我?guī)斫鸠徦庂r罪?！?/br>
    清漪問道，“晉王的義子？東秦縣主是晉王的義女，那孩子跟東秦縣主什么關(guān)系？”

    “他是東秦縣主的胞弟?！贬t(yī)女答道。

    葇兮心想，一母同胞的親兄弟，怎么會(huì)有如此大的反差。

    清漪道：“那便有勞了。”

    女醫(yī)替葇兮敷完藥后，說了些禁忌的事項(xiàng)，便回晉王府復(fù)命去了。

    此后，鄭修多次造訪相府，均被葇兮回絕。清漪取笑道：“你這待嫁的新婦好生害羞，急得新郎官跟熱鍋的螞蟻似的。”

    葇兮回道，“不，一點(diǎn)兒也不是害羞，我只是不知道見了面該說啥，他送來的這些禮品我也都不喜歡?！?/br>
    “這不是你最愛的青青翠竹嗎？”清漪拿起那根簪子，簪子通體翠綠，做成了竹節(jié)的形狀，“我見了之后，心想你一定會(huì)喜歡，豈料你卻是這幅表情，什么時(shí)候又變了喜好？”

    葇兮道：“你快拿走吧，看得我心煩意亂?！?/br>
    清漪無聊得很，見葇兮不搭理她，便委屈地嘟起了嘴。落紅勸慰道，“江家娘子要嫁人了，心中有事憋著，就讓她多休息吧?？ぶ饔袔兹諞]去莒國公府走動(dòng)了，不如趁著現(xiàn)在去吧?！?/br>
    清漪一向沒主意，對(duì)落紅言聽必從，臨行前叮囑黃鸝務(wù)必看好葇兮。

    莒國公內(nèi)，云起正和文化切磋功夫。見了清漪，二人停了下來，接過丫鬟遞來的帕子擦汗。

    “清漪，可還認(rèn)得我？”文化打趣地問道。

    “自然是不認(rèn)得了?！鼻邃魺o辜地嗔道。這些人總愛拿自己的臉盲說事，前不久剛見過的人豈會(huì)忘得那么快。

    “你看，你家婆娘目中無人?！蔽幕蛟破鸶鏍?。

    “你是何人？怎么哪兒都能遇見你？神龍見首不見尾的?！?/br>
    “我是你的文化兄啊?！?/br>
    “云起，你倒是告訴我，這位趙文化什么來頭？”清漪見文化不肯說實(shí)話，便求助云起。

    云起無奈地笑道，“你管他是誰，他就是個(gè)地痞無賴?！奔热晃幕辉敢庖哉婷婺渴救?，云起也就不便相告。

    清漪有些掃興，落紅道，“蘇官人，我家郡主可是生氣了，她最愛吃你做的冰鎮(zhèn)苦黃瓜蜜釀，你還不去找人做了端過來！”

    一說到苦黃瓜蜜釀，清漪哪里忍得住，只覺得口水往外溢，當(dāng)下笑得十分開心。

    云起一撒腿就跑遠(yuǎn)了，這苦黃瓜蜜釀自己做了多回，已經(jīng)深諳清漪的口味，未婚妻的喜怒至關(guān)重要，豈能假手于人？

    文化道，“郡主，我倆還真是有緣，說起來我在京城的日子并不多，卻碰見過你好多回了?！?/br>
    清漪噘嘴道，“一個(gè)不愿意以真面目示人的面具人！”

    “郡主聰明伶俐，不消我多說，你肯定也能猜到。”

    “什么話！”清漪最討厭別人說她聰明伶俐，如果她聰明，又豈會(huì)總?cè)侨诵υ挘?/br>
    文化岔開話題，“對(duì)了，那日錦園花朝會(huì)，我誤傷了貴府的女眷，敢問那是府上何人？”

    “什么？是你！”清漪蹭地暴跳如雷，從椅子上一躍而起，蹦到了文化身前，“你知道不知道你出手有多重，傷得她每夜只敢側(cè)臥而睡，那傷口至今腫得跟饅頭似的。”

    “是我的罪過，郡主大人不計(jì)小人過，饒恕我吧?！鳖D了頓，又道，“真沒想到貴府的姊妹那么善良，見賢那么欺負(fù)她，她還舍身護(hù)住見賢。那是何人？”

    “那就是一株小草使花羞！是我最要好最要好的朋友！”

    “哎，還真是跟你說的一樣?？ぶ饔羞@樣的朋友，真是福氣！”

    “我馬上就沒有這樣的福氣了，她即將跟鄭府的鄭六官人定親了，以后這福氣，就要讓給別人了?！鼻邃粲行┐诡^喪氣。

    “是全明兄啊，那是個(gè)好樣的，人品相貌樣樣俱佳?！蔽幕m不常在京城，卻隱約聽人稱贊過鄭修。

    “說起來，你也老大不小了，怎么沒見你娶親？”

    “可別問我這事，我家長兄逼得緊，這就是我常年離京的原因?！?/br>
    “你不娶親，就來纏著我家……”清漪話到嘴邊，又羞答答地吞回去。

    “今日真是長見識(shí)了，洞庭郡主也會(huì)害羞？要是有畫師畫下來，可就妙了！”

    清漪自是垂低了頭。說來也奇怪，以往害羞的都是葇兮，現(xiàn)在怎么跟葇兮換了過來？看來不僅天癸會(huì)傳染，胖瘦會(huì)傳染，害羞竟然也會(huì)傳染。

    “我怎么會(huì)纏著你的未婚夫君？要纏也是纏你這樣的美人。雙頰嬌羞一點(diǎn)紅，教人無限遐想?！蓖?，清漪在文化看來，是世間少有的男兒性子，如今難得害羞，自是要好好調(diào)戲一番。

    清漪轉(zhuǎn)身想坐回椅子，不料落紅猛地撞上來，清漪身子一歪，眼看著就要摔倒在地，一雙大手穩(wěn)穩(wěn)扶住。

    落紅跪下道，“方才見郡主的發(fā)髻上有只蠅子，想趕走，不料險(xiǎn)些害郡主跌倒，奴婢萬死！”

    清漪扶起落紅，眼里寫滿了感激，“嬤嬤對(duì)我太好了。我這一生何其有幸，先是遇到收留我的沾衣姊姊，對(duì)我無微不至；然后遇到善解人意的葇兮，與我情同手足；再是人中之龍的官家和寬厚仁慈的許相一家，對(duì)我頗多照顧，再是……”清漪停頓片刻，跳過云起，繼續(xù)說道，“最后，又有嬤嬤替清漪時(shí)刻解憂。誰說屬羊的人福薄？簡直是好得不得了！”

    鄭則那日在茶館羞辱葇兮說的“十羊九不全”，葇兮深不以為然，倒是清漪聽了進(jìn)去，頻頻想起自己坎坷的身世。

    落紅回道，“不，奴婢遇上洞庭郡主，才是福澤深厚，我從未見過郡主這么好的人，郡主從來不計(jì)較得失，讓落紅明白了很多道理。朝聞道，夕死可矣，我對(duì)郡主感激不盡！”

    51、置辦嫁妝 …

    清漪和落紅正相互感謝之際， 云起端著苦瓜蜜釀過來。

    文化佯裝生氣道，“好小氣的蘇云起，是我小瞧你了，竟然就端來一碗。”

    苦瓜蜜釀，那是何等的千滋百味！尋常人哪里會(huì)喝這樣的東西， 云起甜蜜地笑道，“她將來是我媳婦， 你呢？”

    “你不介意的話，我也可以是?！?/br>
    “我介意?！痹破饠蒯斀罔F地道。

    “哎， 看來我是喝不成這苦瓜蜜釀了?！?/br>
    等清漪喝完， 落紅道， “郡主，天色不早了， 我們該回去了?！?/br>
    清漪言聽計(jì)從， 回到瀲滟居，與葇兮說起國公府的事。

    葇兮道， “既然人家不愿意透露身份，又姓趙， 還跟晉王相好， 估計(jì)是官家的親弟弟， 又或者是堂弟， 又或許，是前朝皇族郭家人獲賜趙姓。算啦，每個(gè)人都有難言之隱， 你就別窮追不舍啦！”

    “話是如此，但是他既然不常來京中，一來京中便找云起，我便好奇他的身份?！?/br>
    “這還不簡單，既然知道他的表字，你去宮里問一下就知道了?！?/br>
    “算了，管他是誰！只是他這把年紀(jì)不娶親，我擔(dān)心他有短袖之癖。我聽人說，古來斷袖者，都是他那樣俊美的男子。”

    “可又是胡說，蘇官人那么好的人，你竟疑心他會(huì)？”

    “我倒不是疑心云起，只是這位趙文化，生得著實(shí)好看。葇兮，難道你不覺得嗎？”

    那日葇兮窘迫有余，哪里還顧得上看趙文化的相貌，為了安撫清漪，只得說道，“可又是瞎說，他哪有你美？蘇官人要是知道你在想這個(gè)，還不得被你氣死！”

    鄭府將納吉的結(jié)果送到江府后，奉氏笑得合不攏嘴。笑過之后，隨即又是一陣擔(dān)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