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7節(jié)
老式黃銅把手的款式是十幾年前的了,大約是使用時間太久,邊緣帶著銅綠的痕跡,轉(zhuǎn)動時交接處并不平整,轉(zhuǎn)一圈,咔噠,再轉(zhuǎn)一圈,咔噠。 門沒有開。 她伸手推了推門——門本身的鎖舌處非常松,并沒有被改造過或者在內(nèi)里加了一道鎖,所以問題一定出在這個門把手上,就像用鑰匙開門時轉(zhuǎn)到底沒有用,一定要轉(zhuǎn)動相應(yīng)的圈數(shù),再對準某個角度,才能把門打開。 李文森又向右轉(zhuǎn)了一下,這次她她多轉(zhuǎn)了一圈,門把手咔噠咔噠地轉(zhuǎn)過去,聲音很輕,在寂靜的夜里卻格外明顯。 ——等等。 咔噠咔噠? 這個聲音,就像十九世紀大上海時髦的轉(zhuǎn)盤電話“德律風(fēng)”。 難道這是個密碼盤? 那么布魯諾手勢“3”的意思是……3圈? 李文森伸手轉(zhuǎn)了轉(zhuǎn)圓形門把手,但轉(zhuǎn)到一圈半時就停下來轉(zhuǎn)不了了。 ——要么是圓周角三十度? 李文森又試了試,門依然紋絲不動。 還有五分鐘。 她瞥了一眼墻壁上的掛鐘,忽然向后退了兩步,寬大的毛衣衣袖下,一把小小的閃閃發(fā)亮的匕首已經(jīng)被她握在手里,借著全身的力量,猛然像門鎖上一撞—— “嘭”地一聲,李文森整個人撞進曹云山的洗手間里,重重地摔在地上。 一直在她身后冷漠旁觀的伽俐雷: “……喂,您不疼嗎?” “疼啊?!?/br> 李文森站起來,絲毫看不出疼的樣子,走到門邊看了一下門鎖: “還能復(fù)原,記得在你男主人回房間之前修到看不出來,明白?” “……” 門扳都撞斷了,幾分鐘里修到看不出來?這已經(jīng)不是不明事理能形容的了,簡直是無理取鬧。 但表面上,伽俐雷仍舊只是恭敬地低下頭: “是。” …… 曹云山的洗手間色彩斑斕跳脫,意外很干凈,和外面完全是兩個天地。墻上掛著一面鐘,一張臉,和一幅畫,畫里是《v字仇殺隊》最后一幕,電影定格在煙火盛大那刻,成千上萬的民眾戴著??怂沟拿婢哂可辖诸^……每一張面具都在哭,每一張面具又都在笑,每一張面具都身不由己,掛在墻上,是個符號。 空氣中隱隱約約有香氣傳來。 像一種熟悉的香水,但又混雜著沐浴液和男士須后水的氣息。李文森抬起頭,環(huán)視了一圈。盥洗臺上除了洗漱用品和幾樣男士護膚品什么都沒有,裝修也很簡潔,一眼能望到底……就是一間普普通通的洗手間而已。 難道喬伊推理出了錯? 不可能,喬伊從不出錯。 一定是有哪里被她遺漏了。 李文森蹲在他的馬桶蓋上,閉上眼,西布莉詩句的前四句,那些被她忽略的細節(jié),宛若沉在水底的船只,一點點在淤泥里現(xiàn)出原貌—— 披上亮光,如披外袍…… 二零零六年四月九日這個日期到底是什么意思? …… 用云彩為車輦,借著風(fēng)的翅膀而行…… 布魯諾比出的手勢“3”到底要用在哪里? …… 以風(fēng)為使者,以火焰為仆役…… 如果這句中的“風(fēng)”用的是spirit,那么上一句中的“風(fēng)”可是實打?qū)嵱玫摹皐ind”,為什么喬伊沒有提這一句? …… 將地立在根基上,使地永不動搖…… 曹云山明明不用香水,這個房間里的香水味到底從何而來? …… 李文森驀地睜開眼睛。 沒錯,這就是關(guān)鍵。 曹云山根本不用香水,盥洗臺上也沒有發(fā)現(xiàn)香水瓶,那么洗手間里的香水味到底是從哪里來? 要把香氣從一個地方運到另一個地方,能借助的工具只有一樣 ——風(fēng)。 用云彩為車輦,借著風(fēng)的翅膀而行…… 而在洗手間里想要吹風(fēng),唯一的途徑就是…… 排氣扇? 李文森抬起頭,望向洗手間的屋頂?shù)呐艢庠O(shè)備。 的公寓都老的不像話,一部分電器是科學(xué)家們自掏腰包做的。曹云山這個排氣扇長寬五十公分左右,足夠一個偏瘦的成年人爬進去。只是她當站在馬桶蓋上近距離看,卻發(fā)現(xiàn)整個安全隔離頁就像箱子上的蓋子一樣,與天花板嚴絲合縫地結(jié)合在一起,根本沒有能打開的縫隙。 李文森又看了看手里的手表……還有三分鐘。 現(xiàn)在已經(jīng)快凌晨一點了。 外賣小哥早就到了吧,如果這個時候讓曹云山發(fā)現(xiàn)她在調(diào)查他,或許會把剩下的證據(jù)都找出來銷毀掉,無異于打草驚蛇。 ……怎么辦? 李文森抬起頭,然而就在她想從馬桶蓋上爬下來的時候,忽然瞥見了曹云山掛在洗手間里的鐘,指針還停留在七點鐘的地方。 難道壞了? 而且這個鐘掛的位置也很奇怪,恰好在她左手邊十一點鐘方向,與客廳里的鐘形成一條直線。 誰家會這樣掛鐘? 蹲馬桶的時候,往左邊看是一面鐘,往右邊看也是一面鐘……正常人即便要在一個空間里掛兩面鐘,也一般是以直角的角度,方便從各個地方都能看見時間吧? 李文森皺起眉。 半晌,她仿佛忽然想到了什么,從馬桶蓋上一躍而起,搬來曹云山的椅子,踩著爬到他放在洗手間的鐘面前,把那面鐘上的指針撥動到三點整的位置。 ——3。 喬伊說,“3”另有用處。 下一秒,天花板上的排氣扇蓋子,無聲地打開在她面前。 …… “你為什么哭?” “不為什么?!?/br> “你叫什么?” “不叫什么?!?/br> “那我叫你‘喂’好了。” 卓別林的黑白電影已近尾聲,滿室的光影斑駁間,一個年輕的男孩在她身邊坐下,細長的眸子,眼尾斜斜向上挑,是典型中國人的相貌,雙手插袋的姿態(tài)一看就知道是撩女孩的一把好手。 “我叫曹云山?!?/br> “我沒問你的名字。” “別自戀了,我也沒告訴你我的名字,我是在和他做自我介紹。” 他雙手插著口袋,尖尖的下巴朝卓別林點了一下: “嗨,你好,我叫曹云山,歷史系,中國人,但比中國男人的平均身高高上那么十幾公分,二十來歲,作風(fēng)良好,相貌良好,未婚……” “……” 男孩說到一半,忽然轉(zhuǎn)過頭來: “喂,你有男朋友么?” 李文森:“……” “喂,你想交男朋友么?” 李文森只想把人打發(fā)出去,想也不想地說: “不想?!?/br> “那你找對人了,恰好我也不想交女朋友。” 李文森:“……” “但我想找個同樣不想找男朋友的女朋友陪我去吃一段最后的晚餐,因為我明天要考試了,很可能會死在考場上?!?/br> 她面前二十歲出頭的年輕男人雙手插袋,忽然笑了起來,自顧自地走到她面前,擋住她的視線她的電影和她的卓別林,輕佻地說: “喂,親故,要不要一起來一份肯德基?” …… 這就是開始了。 李文森站在洗手間那扇排氣扇下,不知為什么忽然想到這一段,心里隱隱有種預(yù)感——她走到這里就夠了,她查到這里就夠了,如果她再前進一步,他們過去八年的點點滴滴就會崩塌,而她的朋友曹云山,也會如海面上漂浮的肥皂泡一般消失不見。 永遠地……消失不見。 時間停頓了一秒。 一秒鐘之后,李文森摘下手表放進口袋里,雙手攀住排氣扇的邊緣,慢慢爬進排氣扇后的空間里。 那是一條五米多長的隧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