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恕我直言，你再盯下去，面前的菜就要涼了?！?/br>
    李文森劃著叉子：

    “我在思考?！?/br>
    “思考什么。”

    “你?！?/br>
    “哦？”

    喬伊不動聲色地又翻了一頁報紙：

    “那你的結(jié)論是？”

    “這不科學(xué)?！?/br>
    她用一種看猛犸象的眼神看著他：

    “明明你都不用護(hù)膚工具，卻總是能把自己收拾的人模狗樣……講真，喬伊，你是不是瞞著我去打了玻尿酸？”

    “……”

    喬伊覺得自己這段時間嘆氣嘆得尤其多：

    “這是你新發(fā)明的安慰方式？”

    “安慰？”

    李文森驚訝地說：

    “你身上發(fā)生了什么事，我為什么要安慰你？”

    “因為你始終覺得他我前女友，我此刻心中必然承受著極大的煎熬，以至于你不得不才采取這種迂回的方式安慰我?！?/br>
    他視線越過報紙的遮擋，落在她身上：

    “是不是我和你說的話你從來就沒相信過？我和你告白時也是，我和你求婚時也是，我告訴你愛麗絲不是我前女友時也是?！?/br>
    “不，我相信?！?/br>
    李文森擦了擦嘴，站了起來：

    “我只是覺得她愛過你。”

    “哦，她愛過我?！?/br>
    喬伊嘲諷地說：

    “但這和我有什么關(guān)系？”

    ……

    現(xiàn)在是下午五點(diǎn)左右的光景，風(fēng)是深秋的風(fēng)，葉是深秋的葉，語言也是深秋的語言。不久寒流就將從北極越過一丈一丈的平原，再一寸一寸的南侵。他們已經(jīng)可以開始準(zhǔn)備冬裝了。

    墻壁灰色的花影下，一只蚊子伶仃地落在花影中間。

    在日本，到秋天還活著的蚊子叫哀蚊，那是不用蚊香熏它的，因為它甚可憐。

    ……

    李文森望著那只花影下的蚊子，沉默了一會兒。

    “對啊，有什么關(guān)系呢?！?/br>
    然后她回過頭，平靜地說：

    “就像你說你愛我，可這和我有什么關(guān)系？”

    ……

    輕輕一聲門鎖合上的聲音，李文森拎著包出去了，她今天約好去看英格拉姆，已經(jīng)遲到了七個小時。

    而就在她離開后一分鐘，喬伊就從餐桌前站了起來，之前被她隨意扔在地上的手機(jī)，忽然振動了一下。

    ——這是他的手機(jī)。

    喬伊撿起手機(jī)。

    一條短信在頁面上彈跳出來，伴隨著他先前發(fā)過去的所有關(guān)于陳世安的細(xì)節(jié)資料——車、香水牌子、手機(jī)序列號和其它一些更細(xì)節(jié)的東西，通常只要擁有其中一條，他藏在世界各地的小小鳥就能輕易找到他。

    ……

    喬伊翻開短信，眼眸微凝。

    他或許應(yīng)該給他的自信打一個折扣，因為這條短信真是太簡潔了。

    從頭到尾，它只有四個

    ——查無此人。

    ……

    的內(nèi)部醫(yī)院還是一如既往的混亂、隨意、無秩序，李文森剛走進(jìn)走廊，就看到主刀老醫(yī)生李舜的金毛犬李白，正懶洋洋地趴在地板上曬夕陽，尖尖的耳朵上停著一只蝴蝶。

    程依然坐在那里，一邊看著日本漫畫書，一邊啃著奧利奧，夕陽的余暉落在他龐大的身軀上，他的胸看上去更大了。

    “嗨，程?！?/br>
    李文森朝他笑了一下：

    “你還好嗎？”

    “不怎么好?！?/br>
    程頭也不抬地翻了一頁漫畫書：

    “醫(yī)生說我活不過四十歲，但我現(xiàn)在已經(jīng)三十九歲零兩百天了?！?/br>
    這個男人一會兒給自己打雌性激素，一會兒給自己打雄性激素，而雌性激素是最主要的靶器官是卵巢和zigong，大量注射，機(jī)體為了維持內(nèi)分泌平衡就不得不調(diào)用肝臟來滅活，壽命自然不長。

    ……

    手術(shù)室的燈還亮著，沒有那個老醫(yī)生她進(jìn)不了病房，只能在走廊里等著。而走廊里夕陽一格一格鋪在地上，遠(yuǎn)處黛藍(lán)山川，不像是個研究所，倒像是鄉(xiāng)下老房子里細(xì)長的門廊。

    “說起來，我的研究領(lǐng)域和你的研究領(lǐng)域很像，你研究我們的大腦是一種什么樣的機(jī)器，而我則研究是什么樣的機(jī)器把我們的大腦變成現(xiàn)在的模樣。”

    李文森靠在門背上。

    沒有安慰，沒有同情，語氣不過是老友間的閑談：

    “但你花的代價比我大的多，值得嗎？”

    “我不去想這個問題，我想哥白尼和布魯諾也不會想這個問題?！?/br>
    哥白尼和布魯諾都是因為堅持自己的學(xué)說而被燒死。

    程抬起頭：

    “因為一旦開始懷疑一件事值不值得，就意味著它已經(jīng)不值得?！?/br>
    “你開心嗎？”

    “談不上?！?/br>
    “我也是?！?/br>
    李文森望著窗外的云朵，笑了：

    “我是因為壓根不喜歡我研究的東西，你呢？”

    有金魚一樣的云朵悠悠地游過山崗，程這次沉默了許久才說：

    “我是因為困惑?！?/br>
    “困惑什么？”

    “我以前覺得我研究的是真理。”

    “那現(xiàn)在呢？”

    “我研究的……只是研究而已。”

    ……

    手術(shù)室的燈閃爍了幾下，熄滅了，李文森直起身。

    程坐在椅子上，龐大的身軀仿佛要遮住所有的陽光。

    “人們都說我命定只能活到四十歲，所以這可能是你倒數(shù)第二次見我，也可能是你最后一次見到我?！?/br>
    他平靜地看著她：

    “再見，文森特。”

    李文森頓了頓，隨即頭也不回地走向走廊深處：

    “再見，程。”

    ……

    李文森走進(jìn)病房的時候，英格拉姆正靠在床背上扯花瓣，他一邊念念有詞，一邊看著花瓣落在雪白被單上，一瓣，一瓣，又一瓣。

    像一個古老而泛濫的游戲，用花瓣的數(shù)量，賭情人是否會來臨。

    李文森進(jìn)來了也不說話，只是靠著門，抱著手臂，一動不動地看著他。

    “我說——oh，**?！?/br>
    英格拉姆似乎想叫護(hù)士，結(jié)果一抬頭看到李文森，立刻手忙腳亂地把手里的花莖塞到被子里，花瓣掃進(jìn)枕頭。

    “你是哈利波特嗎？為什么進(jìn)門都沒有一點(diǎn)聲音！”

    他狼狽地看著她，聲音里偷著惱怒：

    “說，你為什么遲到這么久……不，是你為什么進(jìn)來不說話！我還以為鬧鬼了！”

    李文森幽幽地說：

    “因為我在觀察?！?/br>
    “觀察什么？”

    “動物的行為模式?！?/br>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