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晚風(fēng)輕柔地拂過，一張小小的紙片被風(fēng)掀起，吹到他腳邊，被他修長的手指撿起。

    那是英格拉姆寫給她的情書。

    紙條被夾在零食袋封口的玫瑰花下，正面寫著兩句來自《斷背山》的求愛歌詞，背面手寫著一句赤.裸裸的一夜情邀請。

    她被那個謎一般的男人從樓臺上推落時，這張小紙片從她手里飛出，落在了地毯邊緣。

    現(xiàn)在，又被喬伊撿起。

    然而，這封另一個男人寫給她的情書，喬伊只淡淡地瞥了一眼，就毫無興趣地松開手。

    那張輕薄的紙片從他指間輕飄飄地落下，乘著晚風(fēng)，飄進(jìn)遠(yuǎn)處濃重的夜色里。

    ……

    “你在十七樓的高臺上，瀕臨墜落的險境，苦苦支撐，不是在等人來救你，而是在等待自己支撐不下去的那一刻，你就能心安理得地墜落下去，從這個世界上徹底消失?！?/br>
    ……消失。

    他從見到她第一眼時，就知道，這個女孩，她的心不在這個世界上，也不在他身邊。

    求生是她的義務(wù)，死亡是她的自懲。

    而消失，是她的夢想。

    ……

    露天陽臺上靜悄悄的，落地的白紗在微風(fēng)里起伏。

    “我從不以救命之恩為恩，但從這一秒開始，我要收利息了?！?/br>
    喬伊的眸子里浮著碎冰。

    他蹲在她面前，輕聲說：

    “加上這次，我前后救過你三次。從今以后，你的名字，你的姓氏，你的生命，還有你自己，都屬于我。”

    “……”

    露天陽臺的地板上有油，李文森支撐了二十分鐘，手臂已經(jīng)完全脫力。指甲又幾乎全部斷光，每次抓緊了，又會馬上滑下來。

    反反復(fù)復(fù)，反反復(fù)復(fù)。

    說不定哪一次，就抓不住。

    ……

    “我回去會給你寫一份協(xié)議，所有你要遵守的細(xì)則都會被詳細(xì)地列舉在上面。當(dāng)然，這份協(xié)議不具備法律效力，但我可以清清楚地告訴你，違反它的后果，會比違反法律更可怕。至少你現(xiàn)在小心翼翼綢繆的一切，都會在你違反規(guī)定的那一刻，化為灰燼?！?/br>
    喬伊灰綠色的瞳仁，像無機(jī)質(zhì)的寶石，又像深秋的潭水。

    “如果你同意，就說一句‘我明白了’。”

    “……”

    李文森危險地朝下滑了一大截，手指在粗糙的地板上刮過，立刻在上面留下一道深深的血痕。

    ……他的女孩又流血了。

    白色的地毯，深綠的葉片，還有他黑色的鞋子。

    到處都沾她流出來的血。

    到處都是。

    ……

    “只要你點(diǎn)一下頭，我就會立刻把你拉上來。這份協(xié)議后果嚴(yán)重，但不會對你的生活造成任何影響，你仍是自由的，唯一要履行的義務(wù)，就是保持呼吸?！?/br>
    喬伊盯著鞋面上那抹刺眼的紅色，修長的手指握緊了木質(zhì)的欄桿。

    他自上而下俯視著她，輕聲說：

    “你卻連這一點(diǎn)小小的要求，都不愿意答應(yīng)？”

    “……”

    一片小小的薔薇花瓣，從她臉頰邊擦過，順著晚風(fēng)落下，像黑夜里一抹小小的光。

    李文森抬起頭。

    喬伊正倚著欄桿，俯身凝視著她。

    她狼狽地游走在生與死的間隙，伏在他腳底如同螻蟻。

    而他灰綠色的瞳仁里落著星辰大海，俯視她的姿態(tài)就像神跡，遙遠(yuǎn)、模糊、不可觸及。

    ……

    海浪拍打礁石的聲音，從遠(yuǎn)處夢囈一般地傳來，一下、一下，又一下。

    天臺上的風(fēng)吹拂著她漆黑的長發(fā)，半晌，李文森微微笑了起來：

    “我……”

    我明白了。

    ……

    只是，她剛張開嘴，還沒等這個“我”字發(fā)出聲音，她的身體已經(jīng)被一雙修長的手臂從十七樓的高臺上騰空拉起。

    腳還沒來得及踩上堅實的土地，已經(jīng)被他緊緊地收進(jìn)懷里。

    清淡的花香，從他襯衫的織紋里，撲面而來。

    那是他們公寓外山茶花的香氣。

    是她的香氣。

    一點(diǎn)一點(diǎn)，浸染了他全部的生命。

    ……

    李文森被喬伊整個地?fù)г趹牙铮_尖騰空，踮不到地。鼻間全是他身上馥郁又清淺的山茶花香氣，眼前也如隔著山水間重重的霧氣。

    她什么都聞不到，什么都看不了。

    ……除了他。

    李文森垂下眼睛。

    她的手臂肌rou嚴(yán)重受損，右肩輕微脫臼，大腦仍在缺氧，疼痛到腦髓都仿佛開裂開來。他的懷抱又這樣緊，緊得仿佛要一根根地揉碎她的骨骼。

    更是疼得無以復(fù)加。

    而她沒有喊疼，也沒有掙扎。

    她只是靜靜地呆在他的懷抱里，手臂微微下垂。

    任溫?zé)岬难簭乃讣猓坏我坏蔚亓飨?，悄無聲息地滲進(jìn)腳下白色的地毯里。

    ……

    良久。

    久得月亮都涼了，喬伊才松開她。

    李文森這才發(fā)現(xiàn)，她的手腕上不知何時套上了一條細(xì)細(xì)的麻繩樣手環(huán)，因為之前一直處于極度疼痛又極度危險的境地，她居然一直都沒有意識到這一點(diǎn)。

    手環(huán)上系著短短一截同樣質(zhì)地的細(xì)線，長度不到一米，一直連到喬伊的衣袖底下。

    他也戴著一個和她一模一樣的手環(huán)。

    ……

    “凱夫拉碳纖維?！?/br>
    他順著她的目光看去：

    “化學(xué)名是聚對苯二甲先對苯二胺，防彈衣制作材料，高抗撕裂性。我在開口和你說話之前已經(jīng)把所有安全措施都做好了，你絕對掉不下去?！?/br>
    ……除非他和她一起掉下去。

    喬伊像翻轉(zhuǎn)一只大型鼠類一樣，毫不費(fèi)力地就把她打橫抱起。

    她漆黑的發(fā)尾因為他的動作，在空中劃了一個驚艷的弧度。

    寬大的裙擺從她腿上滑下，長長的腰帶纏著她纖細(xì)的腳踝，幾顆碎鉆一樣的切面寶石鑲嵌在她腰帶的末尾，貼在她的皮膚上，微涼的感覺一如他的手指。

    “……”

    李文森仰頭靠在他的臂彎，看著天上的星星。

    她雖然在他懷里，頭卻不靠著他的胸口，手也不抓他的衣襟。除了借他手臂的力，她哪里都不碰，疏離得就像一株仙人掌。

    “其實我可以走過去?！?/br>
    “不必，你受傷了?！?/br>
    “傷手而已，沒傷腳。”

    “抱歉，我說的也不是你的腳?！?/br>
    喬伊瞥了一眼躺在他臂彎里的女孩，微微調(diào)整了一下姿勢，讓她躺得更舒服一點(diǎn)：

    “我指的是你的腦子?！?/br>
    李文森：“……”

    “顯而易見，你的海馬回和額葉皮層存在一些毛茸茸的小問題，我不得不懷疑你是否有正常行走的能力，鑒于你的聽覺腦區(qū)和注意腦區(qū)都出了岔子?！?/br>
    海馬回和額葉皮層是大腦中形成推理、判斷和思維的腦區(qū)，其中額葉又分管注意系統(tǒng)，而海馬回靠近顳葉，恰好是聽覺的腦機(jī)制。

    ……

    李文森手上的血滴滴答答滴了一路，她也沒有很在意，反倒是認(rèn)真地思索了一下喬伊的話，然后問：

    “怎么說？”

    喬伊從不會無緣無故地諷刺。

    能讓他開口，必然是有還算重要的事，要提醒她。

    “從頭到尾，你犯了幾個極其簡單的錯誤，第一個就是那封情書?！?/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