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那雙她熟悉的咖啡色布洛克羊皮鞋子，慢鏡頭一般，從她眼前晃過，慢慢走遠(yuǎn)。

    而一只野山羊的眼睛，被人縫進(jìn)鞋底，正隔著自己的皮膚，靜靜地望著她。

    ……

    而直到他走了很遠(yuǎn)，李文森還能聽到他的聲音，隔著一叢玫瑰，隔著一只破碎的酒瓶，隔著濃重的夜色，淡淡地傳來——

    “沒有人比渴望死亡的人更幸福?！?/br>
    他的聲音像晚風(fēng)：

    “因為只要你們一松手，就能實現(xiàn)夢想。”

    ……

    他走了。

    他不殺她，也不救她。

    他把她一個人留在十七層的陽臺上，等待支撐不了的那一刻，再擁抱死亡。

    風(fēng)吹拂著她漆黑的長發(fā)，遠(yuǎn)處的潮水起起伏伏。海浪拍擊礁石的聲音，在她耳朵里無限放大。

    世界這么安靜。

    安靜得，仿佛只剩下一片海。

    她的鼻尖是海水濃重的腥味。但這不是真的。海岸線離她很遠(yuǎn)，她不可能這么清晰地聽到海浪的聲音，也不可能這么清楚地聞到海水的潮濕的氣息。

    ——這是她臨近死亡的幻覺。

    她擅長爬樹，吊在樹干上的極限是七分鐘，很多男人都比不上她。

    但她今天，已經(jīng)吊在這里，十五分鐘。

    她的指甲快斷完了，她的力氣快用盡了。肌rou耗氧量太大，她的意識已經(jīng)開始模糊了。

    她聞到的海水味道，這是一個預(yù)告。

    她還沒有掉下去。她還沒有死。

    但她的身體和大腦，已經(jīng)先于她，預(yù)見了這一點。

    ……

    樓下有輕柔的吉他聲傳來。

    生澀的輪指，粗糙的彈撥，依稀可以聽出是一首西班牙小調(diào)，男人沙啞地聲音輕輕哼唱著西班牙弗拉明戈的情詩。

    ……

    李文森頭閉上眼睛，已經(jīng)不想用力氣去思考。

    她聽著這首改編的西班牙小調(diào)，模模糊糊地想起，三年前，她和他賭牌輸?shù)靡凰?，被迫答?yīng)陪他一起去西班牙，一起去敘利亞，一起去探索世界上所有的古代洞xue，還有星空、航線和海洋。

    ……哦，喬伊。

    她欠喬伊的錢還沒有還，她欠喬伊的早餐還沒有做。

    她欠她兩條性命，還欠他整個世界。

    可是這一切都來不及了。

    她是一個的騙子。

    輕易許下諾言，從來不曾兌現(xiàn)。

    ……

    李文森感覺到自己的手指已經(jīng)開始慢慢下滑……她又抓緊了一些，可仍舊無法阻止自己下滑的趨勢。

    意志再堅定，心念再強大，人的身體還是有極限的。她的極限是七分鐘，今天已經(jīng)撐到了二十分鐘。按她現(xiàn)在的下滑速度，三分鐘后就會徹底脫手。

    夠了。夠了。

    她垂著頭，長發(fā)遮住她的臉。

    樓下萬家燈火，車流如織，卻沒有一個人能看見她這個角落。

    ……

    卡隆b座的樓房比一般樓房高，它是豪華配置，四米一層。

    十七層，就是七十米。

    隔著七十米的距離，車是小小的一點，樓下那些繁盛的薔薇，也不過是巴掌大的一捧。

    李文森漠然地望著樓下，慢慢地思考著自己的求生方法。

    最后發(fā)現(xiàn)……幾乎沒有。

    她右手已經(jīng)抓不住地板，玫瑰的根莖也已經(jīng)被她扯出泥土，撐不了一分鐘……夠了。

    李文森頭抵著墻，閉著眼，嘴角慢慢勾起來。

    死亡啊，那是她久未謀面的老朋友。

    如果她死在今天。

    明天的喬伊，會去哪里呢。

    ……

    “當(dāng)然是回倫敦，然后立刻在一個交通便捷的地方，買一套水管不會漏水的公寓。”

    一個熟悉的、冷冷的聲音忽然從她上方響起。

    李文森驀地睜大眼睛，難以置信地仰起頭。

    喬伊俯下身，卻沒有伸手拉住她。

    他只是用他冰雪一般的面容，自上而下地俯視著她，輕聲說：

    “最重要的是交通便捷，至少要能打到出租車。這樣，等你的骨灰盒有了危險的時候，我就不用像今天這樣，開著一輛越野車爬山來救你?！?/br>
    作者有話要說：　　黑名單截止前六分鐘！

    榜單撞上論文大改，簡直是要猝死的節(jié)奏，寫得太倉促了，來，告訴我，這章我的意思表達(dá)清楚了嗎？會莫名其妙嗎？我論文修完了就來修它。

    第79章

    那片大海又回來了。

    黛藍(lán)色天幕下，遠(yuǎn)遠(yuǎn)的浪潮聲又回來了，它一下又一下地拍擊著海邊的礁石，直至把那些圓形的巨巖拍擊成千萬年后的沙礫。

    鯨魚吞食磷蝦。海浪侵蝕巖石。時間吞沒海洋。

    一千年過去，一萬年過去，陸地上朝代更迭。

    而海洋還在那里，從未改變。

    ……

    這個城市是分裂的。

    它僻靜處那樣的悄無聲息，熱鬧處，又這樣的紙醉金迷。

    十七層樓臺，不算高，但已有俯瞰的余地。

    李文森的黑色長裙垂落在城市萬千燈火之上，背后的腰帶早就散落開來，帶尾不起眼處，低調(diào)地綴著幾顆真正的切面寶石。

    而喬伊站在她面前，冷冷地看著她在他腳底滑下，掙扎，滑下，再掙扎。

    如同螻蟻。

    再拼死掙扎，也掙扎不出從他指尖滴落的一滴水花。

    ……

    “我來了?！?/br>
    喬伊自上而下地望著她，輕聲說：

    “可是此刻，我不想救你，你知道為什么嗎？”

    “……”

    李文森抬起頭，靜靜地看著他，沒有說話，也沒有力氣說話。

    她臉上滿是斑斑駁駁的血跡，烏黑的雙眼卻沉靜如同潭水，仿佛要和漆黑的夜幕融為一體。

    “因為我看到了你的心?！?/br>
    喬伊在她面前蹲下。

    他的指尖溫柔地落在她冰涼的臉頰上，一點一點地幫她拭去那些半干的血跡。

    “你的心一直在我找不到的地方，但是，就在剛才你抬起頭的那一剎那，我找到了它?！?/br>
    他松開手。

    城市的璀璨燈火落在他眸子里，就像碧波上浮動的無數(shù)點流螢。

    “我從你的神情里找到了你的心……你知道你看見我出現(xiàn)時，你這張蒼白的小臉上露出的第一個表情是什么嗎？”

    ……

    一盞一盞的車燈在他身后連成不會散去的細(xì)線。

    遠(yuǎn)處大海的波濤拍擊海浪，一下一下，晝夜不休。

    而他的拇指溫柔地劃過她的臉頰，停在她永遠(yuǎn)冷漠的唇角。

    ……

    “是失望?！?/br>
    他望著她，微微笑起來：

    “文森特，你看見我的第一個表情，是失望?！?/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