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3節(jié)
裴修祉雖是二婚,但除了沒有賜婚之榮,當日娶親之時,排場絲毫不亞于先前裴右安的大婚。裴府里來了許多的賓客,除了沖著裴右安來的,還有不少皇后周家那邊的人,當日從早到晚,熱鬧了整整一天,辛夫人忙里忙外,向來不怎么看得到笑的一張臉,紅光滿面,到處都能聽到她的笑聲。 第二天的早上,嘉芙看到了自己的妯娌周嬌娥,比她大些,十八九歲的樣子,人如其名,容貌頗好,打扮精致,兩片薄薄嘴唇,很會說話,當時裴修祉站在她的身邊,臉上也帶著笑,但不知為何,笑容看起來卻有些勉強,目光游移不定,飄到嘉芙臉上,很快又挪開了,似暗帶沮喪羞慚。 嘉芙當時也沒在意,沒想到?jīng)]過幾天,就從劉嬤嬤那里聽來了一個消息,說二爺裴修祉洞房那夜,起先好好的,不久,值夜的在外頭隱約聽到里頭仿佛起了爭執(zhí)之聲,接著便安靜了,接下來幾夜也無動靜,但昨晚半夜,裴修祉和周嬌娥突然又吵了起來,起先吵架聲壓的很低,但越吵越響,被外頭聽到了幾句,竟是裴修祉罵她不知廉恥,不守婦道,周嬌娥便砸了一地的東西,裴修祉當時怒氣沖沖地出了臥房,去了書房,周嬌娥哭個不停,下人急忙去把辛夫人喚醒,辛夫人匆匆過來,安慰新媳婦,又親自去書房叫兒子,逼他回了臥房。 過后辛夫人雖然也將院中伺候的丫頭婆子叫去,嚴令不準將事情說出去,但當時動靜鬧的太大了,在院子外頭都能聽到聲音。劉嬤嬤平日好管閑事,跟著嘉芙進裴家還沒幾個月,已經(jīng)認了好幾個干女兒,方才從干女兒那里聽到消息,立馬就來告訴了嘉芙。 嘉芙想起裴修祉婚后次日早上的那副表情,隱隱有些明白了過來。 劉嬤嬤應當也是想到了一處去,壓低聲道:“這么看來,這個二奶奶幾年前在家做姑娘時被退了婚,應也不是什么八字不合了,說不定是男家聽說了什么,這才在家干留了兩年,恰好如今皇后娘娘起了,這才有人問親,嫁了二爺。她才進門沒幾天,走路就抬著下巴,除了對老夫人奉承,連二房那邊的夫人都不放在眼里,聽說把二夫人氣的在背后說了不少的話。我還道她有多清高呢,也就大夫人才把她當寶貝似的供著?!?/br> 劉嬤嬤臉上露出鄙夷之色。 嘉芙叫她不許再傳話出去,劉嬤嬤點頭:“大奶奶面善心軟,我不是怕你被她給欺負了,這才替你打聽消息嗎?你自己心里有數(shù)就行。放心,我的嘴有個門把的,我有數(shù)?!?/br> 次日清早,裴家兩房,連同宗族,以及和裴家平日素有往來的人家,出動了數(shù)百口人,天還沒亮,拉拉雜雜,陸續(xù)地聚集到了裴家大門之前,預備動身發(fā)往慈恩寺,去給老國公做七十的逢整冥壽。 冥壽也就逢十才做,十年一次,故此次,不但裴家cao辦異常隆重,要在慈恩寺里連做七天,以求圓滿正日,宮中皇帝,也派太監(jiān)賜下御物。 替先人做冥壽,意在光前裕后,家人自然不用哭喪著臉,女眷們也都隆重穿著。裴右安為了今日,特意向皇帝告假,四更不到,天還烏漆墨黑,就起了身,叮囑嘉芙再睡,自己便出了門,和裴荃去安排各種事項去了。嘉芙此刻收拾完畢,去了老夫人那里,一起往門外去,天才蒙蒙亮,一路打著燈籠,轉(zhuǎn)過那面照壁墻,見大門口火杖通明,人影憧憧,爺們和管事們匆忙往來,進進出出,那么多的人里,她卻依舊一眼看到了裴右安的身影。入門房旁的一間花廳,等著被安排上馬車的功夫,看見他和一個管事行來,覷了個空,等在了照壁后。 裴右安和管事說著話,眼角風卻早瞥見了她。見她一手背后,另手朝自己在招,停下腳步,叫管事先去,走到嘉芙身前,將她擋在了自己和照壁墻的中間,才低頭望她,微笑道:“何事?” 嘉芙看了眼左右,見無人,那只背在后的胳膊飛快地伸了過來,朝他遞來一包包了東西的手帕:“你半夜就起了,事那么多,等下出發(fā),到了寺里,想必也沒空吃東西的,我怕你肚子會餓,方才順便給你包了幾種點心,有綠豆糕,乳糖餅,還有杏仁酥。杏仁酥是廚娘昨晚剛做好的,今早吃最好,又香又脆,一口一個,你要是餓了,填填肚子……” “大爺,靖安侯到了!” 門口一個管事高聲尋他。 嘉芙趕緊把點心往他手里一塞,扭身就從他胳膊旁溜走了。 裴右安低頭看了眼手中被她強行塞來的點心,抬頭,見她已經(jīng)像只小兔子似的,飛快跑進花廳,不見了身影,唇角不自覺地微微翹了翹。 他的這個小稚妻,真的是在拿她自己的口味在養(yǎng)他。因為他從沒拒絕過,所以從最早的那碗雪耳芋奶羹開始,一發(fā)不可收拾,晚間給他做的吃食,全是甜的,現(xiàn)在塞給他的,也是能把人甜掉牙的點心。 但他好像漸漸也覺到了甜點的滋味,似乎并非那么不喜。 四更起忙到現(xiàn)在,剛起來時吃下去的那點東西,早就已經(jīng)沒了,此刻被她一說,好像確實有些餓了。 裴右安展開手帕,拈了塊杏仁酥,丟進嘴里,幾下咽入腹中,將剩下的包起收入袖中,方轉(zhuǎn)出照壁,朝著大門而去。 第58章 男賓和眾管事仆從先行回避,馬車一輛輛地依次停到裴家大門之前,請女眷們先上車。 照原本的安排,裴老夫人帶兩個孫媳婦同坐一車。嘉芙和玉珠攙老夫人上去,辛夫人和孟二夫人在后虛扶,人坐定了,卻依舊不見周嬌娥的身影。 二夫人玩笑道:“嫂子,你家新媳婦莫非和老二這會兒還在房里舍不得出來?方才不止新媳婦兒,老二我也沒見著。也就新婚燕爾才會如此了?!?/br> 辛夫人大約也覺得臉面有點過不去,略訕訕的樣子,吩咐身邊一個丫頭去瞧瞧,才吩咐完,轉(zhuǎn)頭便看見周嬌娥和裴修祉從二門方向過來了。周嬌娥打扮的千嬌百媚,妖妖嬈嬈地靠著裴修祉,裴修祉臉色卻極是勉強,抬頭見眾人視線都望了過來,抬腳待要撇下周嬌娥,卻又仿似被她喚住,勉勉強強,最后終于和她一道到了馬車前,方告罪遲到。 二夫人笑的愈發(fā)親切,夸小夫婦恩愛,羨煞旁人。裴修祉神色極是僵硬,笑的比哭還難看,周嬌娥卻似面露隱隱得色,直到老夫人馬車里說了一句“上來吧”,這才被人扶著爬了上去,和嘉芙相對,坐在了老夫人的另手一側(cè)。 上了車,周嬌娥向等著自己的老夫人賠罪,話下隱隱之意,便是一早因被裴修祉纏著,自己這才遲了。 老夫人不過笑了笑,并沒說什么。 晨光熹微。在晨起路人充滿艷羨的目光注視之下,裴家這支頭尾長達數(shù)箭之地的出行隊列,沿著街道而動,說不盡的富貴香塵,迤邐出了城北,朝著慈恩寺而去。 嘉芙對慈恩寺并不陌生,算起來,這已是她第三次來此了。 裴府要做冥壽,今日整個寺院都被包下,沒有一個別的香客。到了后,被山門外等著的僧人恭迎而入。女眷們略略更衣安頓了一番,便開始法事,由長孫裴右安主持,領(lǐng)裴家之人追薦牌位,叩拜完畢,大殿里四十九名僧人齊頌懺經(jīng),側(cè)殿則擺上素齋席面,流水款待那些隨后陸續(xù)到來的賓客,場面熱鬧無比。 嘉芙在大殿里隨老夫人聽經(jīng)到了中午,法事暫停下來,用過齋飯,因早間也陸續(xù)來了些別府女眷,辛夫人和孟二夫人此刻正忙著迎來送往,正是忙碌,便自己送老夫人去往鋪設好的一間清靜后廂,服侍歇了下去,老夫人叫她也去歇了,不必再守自己跟前,嘉芙應了,出來時候,聽下人來報,說秦國公夫人也來了,方才問起大奶奶。想起那晚上在章家時兩人同坐,頗為談得來,她既來了,又問起自己,不好不去見,帶了檀香往前頭而去。 此刻正是晌午,天氣正熱,太陽火辣辣地在頭頂懸著,嘉芙便撿了一間帶了檐廊的配殿走,寺里僧人們此刻也各自也都去用飯歇息了,周圍不見半個人影,才轉(zhuǎn)過一個拐角,忽見對面前頭,裴修祉和周嬌娥從配殿里走了出來,兩人似乎剛在里頭吵過架,裴修祉陰沉著臉,走的飛快,那周嬌娥在后追著,手里捏著條帕子,似不甘心,繼續(xù)追上來和他爭執(zhí)。 嘉芙怕遇到了尷尬,忙退了回去,因方向不同,便想等這倆人先走,自己再繼續(xù)往前。不想兩人沒走幾步,卻又停了下來,爭執(zhí)聲音漸大。裴修祉說若非被他識破,此刻已經(jīng)被她蒙蔽,周嬌娥便抽抽搭搭哭了起來,罵他血口噴人,沒有良心。 嘉芙聽這兩人吵架,看樣子也不知要吵多久,正想掉頭離開,又聽到辛夫人的聲音傳了過來。忍不住好奇之心,回頭示意檀香噤聲,自己悄悄又將腦袋探出去一點,果然,見辛夫人匆匆過來了,將隨行的幾個丫頭婆子遠遠給遣開了,這才壓低聲,呵斥自己的兒子,又安慰周嬌娥。 周嬌娥哭的成了淚人,一邊拭淚,一邊哽咽道:“娘,你也看見了,我既嫁了過來,便想好好過日子的,偏他橫豎看我就不順眼,雞蛋里挑骨頭,天天找我的事。他要是看不上我,我也不賴你們家,我這就去向皇后娘娘稟了,讓她做主,大不了一拍兩散,也省得我天天被人這么欺負?!?/br> 辛夫人忙摟住她,口口聲聲我的心肝兒,百般撫慰,又令兒子向她賠禮,裴修祉瞧著極是不愿,但拗不過辛夫人,終于勉強向周嬌娥陪了個不是,周嬌娥這才漸漸止住了泣。辛夫人便命兒子送她先去午歇,裴修祉卻站那里不動,說自己還要去前頭陪客,辛夫人看著十分氣惱,卻強行壓下,改口說這里日頭毒,讓周嬌娥先回,自己再好好教訓兒子,讓他晚上回去了再好生向她賠個不是。 裴修祉臉色鐵青,周嬌娥卻面露得色,瞥了丈夫一眼,扭頭款款而去。 “娘!她分明不守婦道。那晚上想用手段蒙混過去,被我給識破了,你為何還如何護她?我要休了她!” 等周嬌娥人一走,裴修祉便沖自己母親嚷了起來。 辛夫人捂住了他的嘴,看了下左右。 嘉芙忙將頭縮了回去。 辛夫人將裴修祉扯到靠里的一個角落,狠狠擰了一把,這才壓低聲,叱道:“你怎如此沒腦?娶都已經(jīng)娶了,你這么鬧,叫人都知道了,丟臉的反倒是你自己!” 裴修祉道:“大丈夫豈能忍的下如此羞辱?我要休了她!” 辛夫人沉默了下,道:“修祉,你心里恨,我又何嘗不是?只是如今,咱們娘兒倆無依無靠,她那邊卻能和皇后娘娘說的上話,日后不定還要指望她家提攜,你還是忍忍吧?!?/br> 裴修祉聲音驚訝:“娘你這話什么意思?不是還有兄長在嗎?” 辛夫人臉色漸漸陰沉,目光里露出懊惱之色,咬牙,終于下定決心,附到兒子的耳旁,低聲說了一句話。 嘉芙聽到裴修祉驟然提聲,聲音充滿駭異:“什么?大哥不是娘你生的兒子?” 辛夫人一把捂住了兒子的嘴,噓了一聲。 坦白說,嘉芙原本只是八卦心發(fā)作,聽個熱鬧罷了,反正也不會外傳出去,不提防突然間聽到這一聲從裴修祉的嘴里冒了出來,立刻豎起耳朵。 辛夫人再次看了下左右,將兒子扯進那間配殿,順手將門又關(guān)上。 嘉芙聽到說話聲消失,關(guān)門聲傳來,知兩人應進了配殿,心砰砰地跳,實在是忍不住,回頭示意檀香在這里等著,自己躡足出了拐角,來到一扇槅窗之前,靠過去,屏聲斂息,仔細聽著里面的說話之聲。 辛夫人將兒子引到配殿一處角落,這才道:“修祉,這事我原本是不敢告訴人的,若叫老太太知道了,便是大事。只是她既不仁,不管我們娘倆死活先說了出來,我便也不義了。你聽了,自己知道,心里有個防備就好,千萬不要叫別人知道。裴右安現(xiàn)在得勢,不是我們娘兒倆能惹的起的?!?/br> 裴修祉一頭霧水:“娘,你到底在說什么?” 辛夫人沉默了下去,陷入了對往事的一片回憶。 二十四年前,她嫁了衛(wèi)國公,一個俊朗英雄的如意郎君,幾個月后,便如愿有了身孕,卻沒想半年后,有一天,衛(wèi)國公告訴她說,他在外頭有了一個兒子,剛生下來沒幾天,母親已沒了,他希望讓那孩子活的能體面些,打算將他抱回家來,要她將那孩子認在自己的名下,把他當成親兒子來養(yǎng)。 衛(wèi)國公說,他會先將那孩子養(yǎng)在外頭,等她臨盆那日,再將那孩子抱回來。到時無論她生男生女,對外便說她產(chǎn)下雙胞。 衛(wèi)國公還說,他知道這樣對不住她,但那個孩子,生下來便先天體弱,極有可能早夭。他說,如果她愿意接受,作為對她的回報,他向她保證,這一輩子不會納妾。 辛夫人當時無疑是痛苦的,丈夫在外頭和別的女人生了孩子,如今還要她將那孩子認到自己名下。但是一番掙扎過后,她最后還是答應了。 丈夫既然這么開口了,她若不應,便顯自己氣量狹窄。如果那孩子真的早夭了,對她自己孩子的影響,應也不大。并且,衛(wèi)國公的許諾,也是令她動心的原因之一。 她答應了下來。到了生產(chǎn)那日,她生下了一個女兒。果然,當夜,那孩子就被悄悄抱了回來。 辛夫人看到他的第一眼,便知道衛(wèi)國公應當沒有騙自己。那孩子生的極好,應該已經(jīng)幾個月大了,但卻弱的和只小貓無二,看起來并不好養(yǎng)。 那一刻,她對那個孩子的感情,是非常復雜的。心底里除了厭惡,也摻雜了些憐憫。她甚至也曾想過,就按照丈夫的意愿,好好地養(yǎng)他,直到他因病痛離世的那一天。 她自己生的女兒,不久就夭折了。而這個外頭抱來的原本被認為熬不過去的孩子,卻仿佛野地里草,生命力竟異常頑強,雖跌跌撞撞,卻慢慢地長大了。 辛夫人次年,又生了自己的兒子。隨著自己兒子的長大,日子一天天過去,辛夫人對那個孩子的感情,終于漸漸開始發(fā)生變化。 衛(wèi)國公確實兌現(xiàn)了他當初對她許下的諾言,直到十六年后他死在戰(zhàn)場,也沒有再碰過別的女人。那個在他死前兩年進來的小妾,是皇帝的軍功賞賜,來了后,便一直獨守空房。 但是這已經(jīng)遠遠無法令辛夫人感到心理平衡了。衛(wèi)國公也終究還是騙她了。那個野孩子,不但沒有死,才四五歲大,便開始顯露出他不凡的天資。他不但占了原本屬于自己兒子的一切,在他的對比之下,自己這個身體健康的兒子,顯得是如此平庸。 上天仿佛把所有恩賜和榮耀,都給了那個有著最下賤出身的孩子。 辛夫人后悔了自己當初的點頭。她的心理,也終于徹底失去了平衡。 她控制不住,開始恨這孩子,恨他為什么不像衛(wèi)國公所說的那樣早夭,恨他奪去了自己兒子的一切,這恨意一直縈繞著她,她揮之不去,直到如今。 如今除了恨,她還感到了恐慌。 那天晚上,這個兒子在她面前說的那一番話,令她恍然大悟。 原來裴右安知道了自己不是他的親生母親! 他已經(jīng)知道了一切! 想起裴右安那晚上望著自己的兩道目光,她禁不住打了個寒戰(zhàn),咬牙道:“你這個兄長,當初是你爹從外面抱回來放我名下養(yǎng)的一個卑賤私養(yǎng)子!從前他不知道身世也就罷了,如今必是從你祖母口中得知了。既知道,他口中說的再好聽,如今做的再好看,心中必也是恨我入骨的,等你祖母沒了,日后怎可能善待你我?你不好好巴結(jié)住你媳婦兒,靠上皇后娘娘,日后咱們娘倆怎么死,都不知道!” …… 話語之聲,隔著槅窗,隱隱約約地傳入耳中。 嘉芙一顆心蹦的快要跳出喉嚨,聽到里面起了腳步聲,怕被發(fā)現(xiàn),屏住呼吸,轉(zhuǎn)身,飛快回了原來的地方,朝一臉茫然的檀香使了個眼色,領(lǐng)著她便匆匆離去。 整整一個午后,她人在大殿里,陪在老夫人身邊靜聽佛法,心卻沉浸在中午聽來的那幾句話上,神魂不定。 她終于明白了,為什么長子分明如此出色,卻始終不得母親歡心。 她想著裴右安前世的結(jié)局,想著他十六歲年那年從云峰跌落到污泥谷底背負一切獨自出京的過往,柔腸百轉(zhuǎn),心中充滿了酸澀和憐憫。 聽辛夫人的口氣,裴右安自己也是知道這秘密的。但這個男子,卻山高水深,云淡風輕,平日根本就沒在她面前表露過半分。 嘉芙心里,難過極了。 只要裴右安能快活,她心甘情愿,為他做一切的事情。 嘉芙望向高坐蓮臺俯瞰眾生的佛,心里想道。 第59章 冥壽法事要做七天,到第七天圓滿正日之后,將追立的牌位供于寺院,以饗受永久香火。 裴老夫人、兩個兒媳婦及裴荃,今夜留下繼續(xù)為老國公守法,守滿三天,孫一輩的,白天事畢,傍晚便可歸家,明日再來。 裴右安和嘉芙同歸,但此刻他還有點事兒,人在里頭沒出來,嘉芙在丫頭婆子和知客僧的陪伴下,立在山門的碑亭旁等著。等了片刻,看見裴修祉和周嬌娥先出來了。 和中午兩人吵架的感覺已經(jīng)截然不同了。裴修祉此刻在周嬌娥的身后,已沒有絲毫怒氣的影子了。 裴家的男子,生的無不一表人才。裴修祉從前也曾輕裘寶馬,意氣風發(fā),但這一刻,他身上的那種意氣已經(jīng)蕩然無存,宛如一只斗敗了的公雞,整個人從里到外,透出一絲萎靡,垂頭喪氣。而周嬌娥卻和他截然相反,不過一個下午而已,粉面含春,趾高氣揚,身后跟了奶娘、全哥,還有七八個丫頭,一行人呼啦啦地出來,看到嘉芙立在碑亭前,丫頭婆子紛紛喊她“大奶奶”,周嬌娥腳步停了停,偏過頭,朝嘉芙扯了扯嘴皮,露出半笑半不笑的樣子,也喚了聲“嫂子”,隨即瞥了眼身畔的丈夫,捶了捶后腰,嬌聲嬌氣地道:“修祉,我快累死了,下去還有段路,我半步也走不動了。” 慈恩寺位于山上,但位置不高,從山門下去到山腳,有一段大約幾百級的山階。 旁邊丫頭婆子似乎忍笑。 裴修祉面皮漲紅,有些不敢看嘉芙,忍下羞慚,喚下人抬軟轎過來,送二奶奶下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