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節(jié)
瑾瑜復坐在桌前,執(zhí)筆書寫,看向鋪好了床鋪的冬青,“你今夜沒有女紅可做,就早些歇息吧,晚上做針線活傷眼睛,連日白天下地夜里刺繡,你的身體會吃不消。” 冬青想了想,覺得有理,長時間夜里刺繡,光線不算亮堂,每天早晨起床眼睛都有不適感。 長此以往,只怕年紀輕輕眼睛就廢了。 遂疊好外衣,蓋好棉被,端端正正躺在里側,聽著旁邊時不時傳來紙張翻動之聲,不知不覺睡了過去。 次日清晨,待冬青醒來,恰好瑾瑜打了水進了,“睡得好嗎?起來洗漱,我們?nèi)ペs集,嫂子說賣東西要趕早?!?/br> “嗯。”剛睡醒的冬青帶著些鼻音,聽上去糯糯的。 瑾瑜去拿冬青的外衣過來,忍不住順手撫了一把冬青柔順的頭毛。 冬青這頭發(fā)手感也是一流,好像冬青所有的地方手感都很好。 無論是柔若無骨的手,還是仿佛一用力就能折了的腰,或是……微涼飽滿的唇。 冬青對瑾瑜偶爾的肢體接觸已經(jīng)習慣,穿戴整齊,將荷包繡鞋打包,準備踏著晨光上路。 “冬青?!?/br> 瑾瑜叫住忙忙碌碌的冬青,往冬青手里塞了一張折得整整齊齊的紙。 “這是回禮,送你的?!?/br> 冬青好奇瑾瑜送了什么給自己,轉(zhuǎn)身打開。 只見紙上細細的線條,勾勒出一臥榻輕眠的少女,各種細節(jié)惟妙惟肖,精細到了每一根發(fā)絲。 這少女分明就是冬青,竟畫得十分神似。 少女的旁邊,題有詩句四行。 吾魂如是無根草 妻我一朝秦晉好 冬有芙蓉桃花面 青天白云笑九霄 冬青看完便發(fā)現(xiàn),這是一首藏頭詩。 不禁小鹿亂撞,胸口有些微微的發(fā)熱。又仔細看了幾遍,才把畫仔細折好,放進自己裝銀子的口袋里,壓在枕頭下方的褥子底下。 冬青震驚于瑾瑜心思靈巧與才華。 且不說剛接觸詩經(jīng)一月有余便作出如此詩句,韻腳壓得整齊,意境飄然灑脫。 就說這新奇的作畫手法,冬青從未見過。 分明只是細細的線條,沒有色彩,卻將她的神貌描繪得一分不差。 “這畫,你是如何畫的?” 瑾瑜接手冬青打包到一半的東西,笑道:“我用石墨畫的,就是上次我從山上撿回來那兩塊黑色的石頭?!?/br> 那不過是瑾瑜前生學過的素描,之前在山上撿到兩塊石墨,一開始以為是碳,撿起來卻發(fā)現(xiàn)質(zhì)地比碳軟了許多。 石墨是制作鉛筆芯的原料,瑾瑜突發(fā)奇想給冬青描了一幅素描畫像。 只不過這石墨很容易斷,試了許久才掌握合適的力度。 恰逢昨日冬青贈他荷包,于是昨夜題詩一首,回贈冬青。 “那我們走吧?!?/br> 兩人拿上昨天傍晚冬青烙的餅子,帶好鞋子荷包,順著山路去了集市。 到了集市上,在賣衣裳布料的那條街上,尋一處干凈的空地。 冬青拿出草繩編制的一塊席子鋪在地上,把鞋子荷包齊齊擺在上面,等著顧客上前。 這條街上有成衣鋪子,布莊,還有繡房。 不過門店都不大,平日里農(nóng)婦只會光顧布莊,買些布料回去自己做。 只有家里條件稍好一些的人家,嫁娶會上繡房找繡娘置辦嫁衣被褥。 繡房和成衣鋪子的主流顧客,是鎮(zhèn)上的幾個員外與商戶,和田宅多的人家。 這里的員外與地主異曲同工,有著許多宅邸良田,租借給佃農(nóng)耕種,每年收取的租子換做銀錢都是很大一筆財富。 家里還有許多長工,耕種沒有租出去的田地,生活水平是農(nóng)家難以想象的高度。 冬青剛擺下攤子沒有多久,斜對面的繡房就走出一人,朝二人的小攤過來。 一個三十出頭的女子,半老徐娘,皮膚白皙,只是眼角有些細紋。 女子身上穿的衣裳,不是百姓常穿的裋褐圍裳,而是交領襦裙,裙角蓋住腳踝,堪堪沒過鞋口,料子一看就是上品。 百姓時常下地務農(nóng),為方便干活,袖口褲腿都是緊束的,這女子一身如此飄逸,便不是那貧窮之人。 女子在冬青的攤前停住,撩起袖口,露出芊芊玉手,修長細嫩。 彎腰拿起一個荷包,細細看了看,“這荷包,是你繡的?” 冬青還未開口,瑾瑜對女子一拱手,“這花色確實出自我家娘子之手,夫人要買上幾個么?” 女子一笑,“我是金線坊的東家,你若不棄,可稱我月娘,我聽店里繡娘說,對面來了個擺攤兒的,刺繡手藝了得,便起心出來看看,這明山鎮(zhèn)什么時候出了個我不知道的名繡?!?/br> 冬青道:“名繡不敢當,不過是零星粗繡,想換幾個銀錢補貼家用?!?/br> 月娘捏著荷包想了想,“既然你想換些銀錢家用,何不來我這金線坊?你手里這些成品,我可以全收下?!?/br> 雖然這些荷包鞋子上的花色只是零星點綴,但月娘守著這繡房幾十年,一眼就能看出繡工扎不扎實。 繡這些花色的人,功底絕不比她店里繡了十多年的繡娘弱。 “全收?價錢怎么算?” 瑾瑜不問緣由,直接詢問了價錢。 左右都是換錢,一次脫手有何不可?一會兒太陽毒辣,不想冬青坐在大太陽底下守攤兒。 月娘看了看席子上的貨,心里盤算一下,“八雙鞋,十二個荷包,算上布料絲線的成本,還有手工費,一兩又五錢銀子如何?” 因為要出售,鞋底鞋面鞋襯的布料都是全新的,成本四錢銀子,加上手工費也至多一兩出頭,月娘給一兩五錢,是想拉攏冬青。 這明山鎮(zhèn)能培養(yǎng)繡娘的人家寥寥無幾,更別說刺繡還要看天賦。 有能力培養(yǎng)繡娘的人家,不一定有天賦之人,更有錢的人家不屑于做繡娘。 月娘這金線坊,加上她也只有三個繡娘,其中一個年齡比她還長,近四十的年紀,眼睛已經(jīng)不行了。 這繡房想要繼續(xù)開下去,繡娘是萬萬不可缺少的,可又無法效仿大的繡坊自己培養(yǎng)繡娘。 金線坊是一個小店,若她出資培養(yǎng)繡娘,算下來得不償失。 上天有眼,直接給她送了現(xiàn)成個繡娘到門前,哪有放過之理? 瑾瑜對月娘的出價很滿意,卻還是看向冬青,征求她的想法。 冬青眉頭微蹙,“我這些東西滿打滿算也湊不上一兩五錢,你我都是明白人,何不打開天窗說亮話?” 俗話說拿人手短,冬青不想無故收別人的好處。 “我就喜歡小妹這樣的爽快人!”月娘眉開眼笑,“我的繡房人手短缺,有意請你來我繡房做繡娘,工錢按接的活來計,做得多便拿得多?!?/br> 冬青看向瑾瑜,答應了月娘的話,以后她就有一份穩(wěn)定的收入,不用自己出成本,不用擔心做出來賣不出去。 但清水溝離鎮(zhèn)上有一段距離,她若答應,就意味著長時間要待在鎮(zhèn)上。 那之前說的點心,就只能暫時擱置,而且不能繼續(xù)陪瑾瑜念書。 月娘是個人精,打量了冬青二人片刻,道:“你若是走不開,可以在我鋪子里做個記名繡娘,不用待在鋪子里,只需要來趕集的時候把活接回去做,在交活日期之前交上來就行?!?/br> “如此甚好!” 瑾瑜想也不想就應下,既能一如既往將冬青留在身邊,冬青又多了一份工作。 月娘話鋒一轉(zhuǎn),“但是有一點我要聲明,你接了客人的活回去做,若是做壞了,或是延誤交活期限,所有損失你們一力承擔?!?/br> 冬青計較片刻,點頭應下,“可以,我今日就能接活?!?/br> 月娘心頭一喜,“那便隨我去店里,我草擬一份記名契約,你摁上手印就可以接活了。” 瑾瑜把鞋子荷包收起來,跟在月娘身后進了金線坊。 繡房里坐了兩個女子,一個二十出頭的年紀,一個四十左右。 兩人正在繡一幅花開富貴的插屏。 月娘沒有去打擾二人,對冬青笑道:“這是我鋪子里原有的兩位繡娘,繡的是東邊林員外家的活?!?/br> 月娘問了冬青和瑾瑜的名字,手腳麻利的擬了契約,冬青接過看了覺得沒問題,再拿給瑾瑜看過。 兩人確認無誤,就在契約上摁了手印。 月娘翻著一個本子,推過來給冬青,“這是我們鋪子接下來但還沒開始做的活,你挑一個。” 本子上面記載了繡品的所有人,尺寸大小,風格要求,傭金幾何,交活日期。 冬青挨個看了看,選取了要求最簡單的那副。 月娘看到冬青接的活,不禁確認了一遍,“你確定要接這幅?這是一副肖像圖,人物刺繡比風景難上許多?!?/br> 這幅繡品是南邊李員外家小閨女李湘棉訂的。 李員外家是明山鎮(zhèn)家財最多的員外,李湘棉又是李員外最寵的閨女。 李湘棉拿了一副肖像畫來金線坊,據(jù)說是她心上人給她畫的,她要永久珍藏。 但紙會泛黃,墨會暈染。 于是李湘棉靈光一閃,讓鎮(zhèn)上的繡娘給她把畫繡在布上,要求與紙上的畫像一分不差。 這個要求最簡潔也最困難,交活日期不限,接回來好些天她們也不敢下手。 當初接下這個活,是因為李湘棉出價比同等大小的繡品高很多。 月娘腦袋一熱就接了下來,人為財死?。?/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