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節(jié)
幾個婦人湊在一起拉拉家常,王氏總是有意無意提起自家兩個兒媳,趙氏的臉色越來越難看。 兩家人湊在一起過年,除了熱鬧,免不了一些攀比之心,一整年過去了,過年時總是暗自較勁,看看誰家更勝一籌。 趙氏很樂意李老漢一家到自家過年,是因為自分家這么多年,李老漢一家從未占得過上風。 每年這個時候,她都可以看到王氏越來越難看卻不好發(fā)作的嘴臉。 開始分家時李老漢家就分得不多,后來兒女長大了,趙氏又開始拿兒女壓王氏。 她們家閨女嫁到鎮(zhèn)上條件好的人家去了,給了好幾兩白銀做聘禮,而王氏沒有生閨女。 她們家這一年又娶進門一個媳婦兒,而李二狗是傻的,根本娶不到媳婦。 她又抱上了一個大孫子,而翠枝進門三年肚皮也沒個動靜。 每年王氏能拿得出手的,就是翠枝明事理又賢惠,今年她不僅能把翠枝搬出來,還能把二狗夫妻也搬出來。 揚眉吐氣之感充盈,這么多年了,她終于扳回一城,王氏看冬青越看越順眼,果真是他們家的福星。 冬青想回去做沒做完的鞋,起身準備離開,王氏見出氣出得差不多了,索性也懶得逗留,領上兩個兒媳回了家。 瑾瑜回家沒有抄書,而是把昨日抄寫的拿出來仔細讀上幾遍,確認沒有忘記其意,便放下書強迫自己入眠,養(yǎng)足精神才好趕路。 冬青回到家里,輕手輕腳把鞋樣拿出來接著做,她要先把鞋底納好,再來繡制鞋面,最后把鞋面鞋底縫合。 納鞋底很傷手,山路砂石滿布,鞋底要足夠厚才能不被輕易磨破,十余層布料重疊,黏作布殼縫合。 以至于納鞋底時得用上十二分的力,才能將針扎進去。 因為沒有頂針,冬青昨晚使出吃奶的勁兒,才納了半只鞋底。 冬青在角落點上燈,看到桌上放了一頁紙,紙上還壓著一個什么東西。 拿起來一看,卻是一枚頂針,一枚木質(zhì)雕刻的頂針,內(nèi)側磨得光滑,看樣子是剛做沒多久。 紙上面有瑾瑜獨特的臨摹字體,“看你昨晚扎得艱難,今日上山突發(fā)奇想,為你打磨頂針一枚,你且試用,若不合適,丟了便是。” 冬青忍不住彎起嘴角,看了看床上的男子,將頂針慢慢戴在手指上,竟說不出的合適,不松不緊。 拿起針線試了試,雖然有些笨重,但也比之前徒手使勁好上許多。 冬青直做到蠟燭燃盡,終于把兩只鞋底做好,剛想歸置針線上床睡覺,蠟燭已壽終正寢,燈芯倒在了蠟液里,屋內(nèi)歸于一片黑暗。 這一截蠟燭,應該是這個家里唯一也是最后一支,瑾瑜白日下地夜里念書,斷然少不得蠟燭。 冬青摸黑爬上床,尋思著明日交代瑾瑜,回程時買上幾支。 第18章 新鞋 就算在農(nóng)家,常年有干不完的農(nóng)活,大年初一初二也是不下地干活的。 而是拜拜年,串一下門走親戚。 初一這日,瑾瑜和李老漢天剛蒙蒙亮就起床,拎著野豬順著山路往鎮(zhèn)上去了,希望用野豬換些銀錢做路費。 冬青叮囑瑾瑜回程記得買蠟燭,目送二人直到消失在視線里。 新媳婦進門第一個年,正月里要跟隨丈夫去所有親戚家里拜年,翠枝和王氏商量了一下,準備等瑾瑜回來,讓瑾瑜帶上冬青去拜年。 王氏與翠枝要去幾個交好的人家串門,問了冬青要不要一同去,也好認識認識附近的人家。 冬青心里還惦記著沒做完的鞋,便回絕了翠枝的好意,她要在這里待上很長一段時日,附近的人家又不會跑,慢慢就會熟悉的。 翠枝有些疑心,讓大狗留在家里,雖然翠枝沒有明著說,幾人也都心知肚明,只不過是想讓大狗防著冬青有小動作。 冬青沒說什么,轉(zhuǎn)身回到自己的屋里,拿出鞋面布開始刺繡。 好在她只準備繡一些簡單的花色,花不了多少時間,到酉時初,日暮西沉,青色的布面上,已經(jīng)對齊繡了兩份同樣的花色。 相對繁復的鞋底和鞋面花色做完,剩下的,只需要將鞋面布貼在幾層內(nèi)襯上,剪成鞋幫,縫制在鞋底,就可以拿去給翠枝。 打開門出去,大狗正跟來串門的幾個男子高談闊論,見冬青出來,一些人臉上帶著調(diào)笑的神色,“嚯,看不出來,你那傻子弟弟挺有艷福。” 大狗爽朗一笑,“正經(jīng)的說,我弟已經(jīng)不傻了,這是我弟媳冬青,不僅中看,燒菜也是一把好手,一會兒留在這兒吃,嘗嘗弟媳的手藝?!?/br> 說著轉(zhuǎn)向冬青,“快到晚飯時間了,娘和翠枝還沒回來,不知道回不回來吃的,冬青你先去做飯?!?/br> “好?!倍鄳艘宦?,轉(zhuǎn)身進灶屋,不由自主想起瑾瑜,若是李瑾瑜,定會自己做飯待客。 人常說君子遠庖廚,別說君子,所有的男子對做飯洗衣都不屑于上手,理所當然認為是女子份內(nèi)之事。 在這深山溝,女子白日要跟隨男子下地,回家還要燒水做飯伺候男人。 嘆了口氣,從何時開始,一點小事都能讓她想起李瑾瑜?也不知此時李瑾瑜和李老漢走到了哪里。 冬青把火燒起來,往蒸鍋里加水燒著,卻沒有直接開始做飯。 而是取一撮玉米面,加水熬成黏液,回到屋里將幾層布粘合在一起,最后將繡制好的鞋面布端正貼上去。 看著貼好的布殼,冬青長舒一口氣,讓它晾干一下,照這個進度,明日就能剪鞋面縫制完工。 酉時末,冬青做好晚飯,翠枝和王氏沒有回來,看樣子應該是在別人家用飯了,一年里,也就這幾天能夠放縱一下。 晚飯過后,冬青收拾了碗筷,把昨日收起來的野雞腸子煮給三狼吃。 三狼長得很快,皮毛顏色好像在慢慢淡化,從原來的灰色變成了灰白,看上去蓬松飄逸。 冬青摸了摸三狼的頭,三狼抬眼,目光依然呆滯,卻往這邊挪了挪,輕輕靠在冬青裙角。 看三狼的動作,冬青忍不住多了幾分憐愛,輕撫順滑的皮毛,“三狼乖?!?/br> 因著家里沒了蠟燭,天色擦黑屋里就一片暗色,冬青無事可做,只得趁著天還沒有完全黑透,洗漱躺到了床上。 冬青平躺在床上,直視這一片黑暗,人的依賴性讓她害怕,才過去幾日,身側沒有瑾瑜,心里竟有些空。 不知覺中睡過去,第二日冬青依然沒有出門,傍晚出去串門的翠枝回轉(zhuǎn),冬青將一雙新的繡花鞋遞在翠枝眼前。 “嫂子,你把自己的鞋給了我,這雙給你?!?/br> 除了鞋面布是冬青專門買回來的新布,鞋底和里層,都是李二狗曾經(jīng)那破得不能再穿的衣裳做的,所以鞋子褐底青面。 青色的鞋面上,零星繡著小小的白色玉蘭,由翠綠的幾片葉子和藤蔓牽繞,圍繞著鞋幫。 鞋子整體形狀圓潤周正,配色清爽素雅,看上去賞心悅目。 翠枝很是疑惑,“這……給我的?” 在農(nóng)家,一直在為生計掙扎,女子也要下地干活,沒有太多時間花在衣服鞋子上。 眾人都身罩一件粗布麻衣,鞋子直接用破爛的衣裳裁小做成,根本沒有鞋面布,別提繡上花色。 除卻寒冷的冬季,其余時候男子更是穿著四面漏風的草鞋。 見翠枝不伸手來接,冬青把鞋子塞到翠枝手上,“嗯,就是給嫂子的,嫂子把唯一完好的鞋子給了我。” 玉蘭花有眾多寓意,而報恩,恰好在玉蘭的寓意中。 一旁的王氏顯然也看到了冬青遞給翠枝的鞋,從翠枝手里拿起一只看了又看,“冬青,這鞋哪兒來的?” 只怕這十里八鄉(xiāng)的大姑娘小媳婦兒,有這種手藝的不超過一手。 “我做的。”冬青沒有隱瞞,“前些日子我的鞋壞了,嫂子把她的鞋給了我,上次趕集路過衣料鋪子,就買了青色的布料,給嫂子做了一雙?!?/br> “所以……這些天你不串門,是為了給我做鞋子?”翠枝想起自己兩天都讓大狗留在家里,怕冬青跑了,一時有些過意不去。 冬青笑了笑,“不妨事,前前后后加起來,我也只做了三天不足的時間?!?/br> 翠枝看著冬青的笑臉,摸了摸鞋子,顯得愛不釋手,“這,這鞋太新鮮了,我穿不合適吧?” “嫂子你坐。”冬青讓翠枝坐在凳子上,蹲下身,脫去翠枝腳上那雙破舊卻洗得干凈的鞋,把新鞋給翠枝穿上。 她故意選取耐臟的青色布料,白玉蘭也只是寥寥幾朵,與翠枝的許多衣裳都搭得上色。 冬青打量了一下,道:“看,多合適,起來走走。” 翠枝站起身,感覺都不忍心下腳去踩,前后走了幾步,“怎,怎么樣?還行嗎?” 恰逢新年剛過,翠枝身上的衣裳干凈整潔,那繡鞋不突兀卻很搶眼,平添幾分光彩。 大狗在一旁嘿嘿笑了幾聲,“行,特別行,媳婦兒你穿上這鞋真好看。” 翠枝嗔了大狗一眼,臉色微紅,看向王氏,“娘,你說呢?” 王氏笑道:“好看,冬青那雙手巧得很,用來做農(nóng)活可惜了?!?/br> “是啊,怪不得二狗這么稀罕冬青。”翠枝恍然大悟。 冬青看著幾人對那雙鞋的喜愛,心里多了幾分考量,她在同等丫鬟當中能算出色,與一眾精通女紅中饋的大家閨秀比,只能算平庸。 但因為所處環(huán)境的差異,她在這個深山溝,可以算得上頂尖,完全能做一個靠手藝吃飯的手藝人。 無論是農(nóng)籍還是貴籍奴籍賤籍,女子都有一個共通點,那就是打扮愛美,喜歡美麗的衣裳鞋子,喜歡精巧的飾品,喜歡胭脂水粉。 冬青突然笑開了,“娘說的沒錯,雖然我曾是個丫鬟,卻對農(nóng)活一竅不通,我何不利用所長?” “冬青啊……你這文縐縐的話娘怎么不大明白???”王氏不明白冬青說的利用所長,到底是個什么意思。 冬青計上心頭,“嫂子,明兒個初三,你暫時別去干活,穿著這鞋,去村里有閨女或媳婦兒的人家串門?!?/br> 翠枝皺起眉頭,“這又是個什么幺蛾子?” 人都有虛榮之心,穿起這般精致的鞋,自然想讓這清水溝的小媳婦兒們都看看。 但翠枝不是那種張揚愛炫耀的人,穿著新鞋挨家挨戶去,她還真做不出來。 “嫂子你不用主動提起,這鞋如此搶眼,旁人定能一眼看到。這么些人自然會有人喜歡,若有人問你這鞋哪兒來的,你就說我做的,如果她們喜歡,可以備好布料絲線,我?guī)退齻冏?,不過要收一些手工費,不能白做。” 王氏和翠枝面面相覷,“這,這能成嗎?” 冬青一笑,“成不成只有試了方能知曉,嫂子你能幫我嗎?” 翠枝頓了頓,一咬牙道:“成,那就試它一試?!?/br> 大狗目瞪口呆,還能這樣兒? 第二天翠枝按照冬青說的,四處走走,跟大姑娘小媳婦兒拉拉家常,果然很多人一眼就瞧見了翠枝腳上的鞋。 也有一些心態(tài)偏的,看到了也假裝沒看到,你不就是想穿出來讓別人夸?那我偏就假裝沒看見。 翠枝第一天就收到了一份活,是村長的大兒媳李氏,她正準備了布料要做新鞋呢,就看到了翠枝腳上那雙精巧脫俗的鞋子。 村長家條件相對好一些,房子都不是茅草屋,而是蓋的灰瓦,清水溝就兩戶人家住得上瓦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