百合(3)
陳小姐就此生病了,臥床不起。當她再次露面在我們面前時,她那一頭黑亮的、總是被她打理得整整齊齊的頭發(fā)剪短了,她神情寡淡,短發(fā)的她看上去好像年輕了一點,帶著一點天真稚拙的樣子,像電影畫報上的女學生。 她的哥哥去世的那年,鎮(zhèn)子上開始修建人行道了。工地帶來了轟隆作響的挖土機、攪拌機,還有落在地上發(fā)出咣當一聲的鋼筋,也帶來了一個北方人,叫方遠,他是包工頭。他的身材比她哥哥更高大,魁梧健壯,總是笑瞇了眼,走近了能聞到他身上刺鼻的旱煙氣味。他帶領(lǐng)著鎮(zhèn)子上的男孩兒們玩游戲,他大聲斥責偷懶的工人,他用很短時間就和鎮(zhèn)上的人們混熟了。每當晚飯后納涼的廣場上傳來陣陣笑聲時,毋庸置疑,方遠就是這笑聲的中心。沒過多久,我們就看到方遠和陳小姐進進出出了。 我們都為陳小姐感到高興。鎮(zhèn)子上的女人們交頭接耳:“陳家人怎么會嫁給一個包工頭,一個干粗活的而已。”但也有一些年長的人,認為“再怎么說也應(yīng)該注意自己的品行和名聲吧?!碑斎唬麄儾粫苯诱f陳小姐不知檢點,他們只是大聲嘆氣“可憐的陳家小女兒,家里怎么說也是官上的人,也沒人來陪陪她?!彼谏虾_€有一門親戚,但是很多年前因為逃難瓜分房產(chǎn)時鬧了點不愉快,再也沒有了往來,她的父親去世時也沒人來填把土。 只要在大樹下乘涼的老人們以一句“可憐的陳小姐”起頭,他們就興致勃勃地絮叨起來,“是在一起住了吧?”他們互相假裝撫摸孫兒昏昏欲睡的腦袋,一邊竊竊私語。陳小姐與方遠并肩走過街頭,人們的遮光窗簾背后就傳來窸窸窣窣的聲音:“可憐的陳小姐!” 她背挺得筆直,肩頸舒展出一條優(yōu)美的弧線,當我們相信她已經(jīng)不再有“優(yōu)勢”的時候,她更加保持了作為一名陳家人的尊嚴,但這份尊嚴還需要她放下一點身段才能顯得更具有說服力。她在去買毒鼠強,也就是毒藥的時候,就是如此。那時離人們感嘆“可憐的陳小姐”也已經(jīng)有一年多了,她的兩位jiejie要來看她了。 “這里有毒藥嗎?”她對店主說,她剛剛年過三十,依然瘦弱,但身材勻稱,臉部下頜線繃得很緊,那雙沉靜的黑眼睛看起來冷淡又傲慢?!拔蚁胭I點毒藥?!彼@么說。 “要毒老鼠嗎?需要哪一種?我給你推薦這種吧——” “最有效最好的就行,隨便哪種?!?/br> 店主介紹了好幾種,“都毒性很強,能藥倒大狼狗,你要的是——” “毒鼠強,”陳小姐說,“毒性最強的是嗎?” 店主看她,她整個人如同上緊發(fā)條的木偶。 “哦,好的?!钡曛髡f,“注意使用說明,一次不要用太多。用處能麻煩您說一下嗎?” 陳小姐只是盯著他看,仿佛要看進他的腦仁里去。他抵不過這目光,將眼神移開去,從柜臺下取出一包毒鼠強,包好遞給她。她回家后打開包裹,盯著使用說明上的“毒鼠用”看了很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