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節(jié)
忠勇侯夫人點了點頭,不再說這些,轉(zhuǎn)頭關(guān)懷起林錦儀來,“咱們小阿錦今日臉色看著好了不少,只是春寒料峭的,還是要在屋里多養(yǎng)著些。以后也不用日日過來給我請安了,祖母看著你好好的,心里才能真正開懷起來呢?!?/br> 她如此慈愛,林錦儀也存了親近之心,捉了忠勇侯夫人的手握住,道:“祖母的臉色也要越來越好,阿錦心里才會開懷?!?/br> 自己的身子自己知道,忠勇侯夫人幾年前就知道自己大限將至。眼下外孫女去了,黃泉之下可以同女兒、外孫女團聚,她也不懼死了。 放心不下的,便只有另外一個心頭寶——孫女林錦儀了。 大耀女子相對前朝來說成婚都比較晚,尤其是大戶人家,都愿意把女孩兒留上一留,十七八歲嫁出去也是常事。 整個忠勇侯府的嫡出孫輩就一個林錦儀,自然是一家子的眼珠子。他們之前都舍不得小阿錦,想將她留到十八歲再嫁人的。 她眼下卻是怕自己等不到那一天了。唯一的夙愿便是看到外孫女能有個好歸宿。 這么想著,忠勇侯夫人便深深看了一眼蘇氏。 蘇氏蕙質(zhì)蘭心,立刻明白忠勇侯夫人是有話想和自己單獨說,便對林錦儀道:“好了,娘和你祖母還有話要說,你也別在這兒干耗著了,前頭落了好幾天的功課,你也該回去補起來了。且你院里剛進了不少人,你也該去安排妥當(dāng)?!?/br> 林錦儀便站起身福了福,告了別,帶著千絲退了出去。 * 林錦儀走后,方才還坐的十分端正的忠勇侯夫人便往炕上的暖枕歪了歪。 她如今已經(jīng)坐不得許久了,方才不過是為了不讓孫女擔(dān)心,才強撐著坐了好一會兒。 蘇氏卻是不用瞞的,畢竟往后家里還多仰仗她,許多事她都應(yīng)該提前知曉。 黃嬤嬤斟了茶進來,蘇氏很自然地接過,遞給了忠勇侯夫人。 忠勇侯夫人抿了兩口熱茶,潤了潤嗓子,才緩緩開口道:“芳姐兒的婚事你也著緊些,咱們小阿錦也十四歲了,該是定下來的時候了。她有了著落,咱們小阿錦才好說親。你也不是不知道,如今京里但凡出息點的小郎君,都有好幾家夫人太太盯著呢?!?/br> 蘇氏怎么會為不為親生女兒的婚事cao心呢。不過愛的深切,當(dāng)局者迷,越發(fā)不敢輕易拿定,唯恐苦了女兒一生。 何況忠勇侯府到底只得了兩代傳承,第三代繼承人林玉澤也沒有大能,不好同京城一些幾百年底蘊的世家大族相比。高不成低不就的,顯赫一些的瞧不上他們家,沒落的他們家卻是舍不得讓女兒嫁過去吃苦的。 忠勇侯夫人便道:“前頭大阿錦辦喪事的時候,我見著了嘉定侯夫人,閑聊了幾句,她正好也在為小兒子的婚事苦惱。” 嘉定侯府比他們忠勇侯的底子還淺些,當(dāng)今登基的時候才封侯。粗粗算來,也不過□□年。 但嘉定侯從前是跟著忠勇侯上陣殺敵、出生入死的兄弟,兩家人素來走動頻繁,也算是通家之好。 嘉定侯夫婦所出的那個幼子,忠勇侯夫人和蘇氏都是見過的——那是他們夫婦的老來子,雖說是不能襲爵,但嘉定侯夫婦和嘉定侯世子都十分愛重他,日后必然會為他尋個好路子。 蘇氏有些猶豫地道:“那孩子年紀(jì)是同咱們阿錦差不多,但輩分上……” 嘉定侯和忠勇侯私下里一直是兄弟相稱,按理說林錦儀該叫一聲‘世叔’的。 忠勇侯夫人搖了搖頭,道:“只要小阿錦過得好,你管這些世俗虛禮做甚。再說嘉定侯本就比咱們侯爺小了將近一輪,便是讓他降個輩分,想來他也不會說什么?!?/br> 嘉定侯雖然本人確實驍勇善戰(zhàn),但在軍中毫無背景,若不是忠勇侯多年來屢有提攜,他也走不到今朝這一步。他們忠勇侯府雖然沒想過攜恩求報,但兩家人憑著這樣的關(guān)系結(jié)成姻親,對方自然不會虧待林錦儀。 蘇氏點了點頭,也沒有一口答應(yīng)下來,只道:“那小公子咱們近幾年見的也少了,回頭兒媳就讓人去打聽打聽他的秉性才干?!?/br> 忠勇侯夫人仍是不放心,又繼續(xù)道:“秉性是個好的就行,咱們不求別的。”她所希望的,不過是小阿錦能平安喜樂地度過一生,不再奢求別的。 想鎮(zhèn)南王蕭潛,是何等的雄才大略,何等的風(fēng)光無限,可那又如何呢?她的大阿錦嫁給了他,卻是半生孤苦,不得善終。 她再不能讓孫女步外孫女的后塵了! 婆媳二人各有自己打算,商量開來也是各有說法,就此不提。 * 再說林錦儀帶著千絲回到了錦繡苑。 此時碧云、桃雨等人都已經(jīng)收拾妥當(dāng),從別的院里都搬了過來。 踏歌在她還沒回來的時候已經(jīng)給他們安排了屋子。 碧云桃雨從前一起在老太太院子里服侍的,自然是住到了一起。 另外兩個——家生子金鈴,和無牽無掛的絲竹,就被安排到了一處。 四人放妥了行李,便到主屋候著林錦儀的吩咐了。 林錦儀對錦繡苑從前的一切都不知道,不過幸好如今這院里的人剛經(jīng)過一次大換血,并沒有人會瞧出她什么不對來。 林錦儀把千絲、踏歌和新來的四個二等丫鬟招到跟前,問起錦繡苑從前的安排。 踏歌是唯一一個錦繡苑的老人了,便出聲道:“從前奴婢是管著姑娘的箱籠首飾和一些雜事的,另外貴重的東西是司琴和知書負(fù)責(zé)。其他幾個從前二等的,姑娘倒是并未特別安排差事,便是屋里有事,就讓她們忙上一陣。” 司琴和知書自然就是那兩個已經(jīng)被打發(fā)出去的一等丫鬟。 林錦儀一聽,就發(fā)現(xiàn)了不太對勁,怎么從前小表妹只給踏歌一人安排眾多冗雜差事,其他幾個二等丫鬟卻都是閑著的。這擺明了就是覺得踏歌老實可靠,卻不大喜歡她,故而把差事都交給她做,也不管他會不會累著。 不過這踏歌也是托了她那耿直性子的福,不然小表妹出事那天不會不愿意帶著她一道出去,她也不會成為錦繡苑唯一留下的高等丫鬟,更不會有現(xiàn)在的升等。 但若是那天小表妹帶個踏歌出去,依著踏歌的性子自然是會阻止她故意惹事的,今日會不會又是另一番局面呢? 終究木已成舟,多想無益,林錦儀便不再設(shè)想那些,只吩咐道:“那往后就碧云管我的衣裳,桃雨負(fù)責(zé)院里的小廚房,金鈴就負(fù)責(zé)傳話跑腿,絲竹……”絲竹她還沒想好怎么安排。雖然蘇氏說絲竹可以當(dāng)做未來的賬房。但古來財帛動人心,絲竹才剛剛被安排進來,尚且摸不清秉性,斷然沒有眼下就讓她管起來的道理。 她思忖片刻,道:“絲竹就先管著我那些書籍文房吧?!?/br> 四個丫鬟皆福身應(yīng)下。 安排完四個二等丫鬟,林錦儀轉(zhuǎn)而看向千絲和踏歌。千絲是她娘跟前的人,能頂個管事嬤嬤用,便讓她做錦繡苑的協(xié)領(lǐng)。踏歌從前就管著一堆事兒,老實可靠,便先由她管著銀錢和私庫里的貴重東西。也只能先辛苦踏歌一段時日,等她摸清了絲竹的秉性,便能讓絲竹為她分擔(dān)一些。 一番安排下去,看起來踏歌的差事是最好的。雖然繁重了些,但明眼人都能瞧出林錦儀待她和從前到底是不同了。 從前的林錦儀不喜她,踏歌尚且任勞任怨,別說眼下她們姑娘待自己是另一番態(tài)度,踏歌自然是越發(fā)下定決心,要把活計做好,不讓她們姑娘失望。 一番吩咐下去,眾人都領(lǐng)了命令,各自忙活起來了。林錦儀也算是破天荒地費了一番腦子。 要知道從前的她,可是從來不愿意做這些的。畢竟紀(jì)氏給她的教導(dǎo),都是讓她由著自己的性子來,再不用顧忌別個的。在家時不曾做過,嫁給蕭潛后,上頭沒有婆母,更沒有別人督促了。疏懶的性子,可以說是養(yǎng)了一輩子。 不過還別說,自己親力親為地做這些,真是格外有滿足感。 第十三章 主仆幾人說完話之后,林錦儀便想著要去把落下的功課補上。 不過從前訪華苑里近身服侍的人都已經(jīng)被蘇氏調(diào)走了,倒是無從問起。 林錦儀想了一陣,只好想著著人去問林芳儀。 畢竟從她這幾天聽到的消息來說,兩個表妹過去的關(guān)系一直都不錯。雖說前頭有了口角,但也不至于這點小事都不肯告知。 跑腿的活兒自然而然地落到了金鈴頭上。 金鈴領(lǐng)了命,旋即便去了林芳儀的芳華苑。 姐妹倆的院子本就離得不遠,金鈴去了沒多會兒就回來了。 且她不是一個人回來的,隨行的還是林芳儀跟前的大丫鬟夜痕。 夜痕是個腰粗體壯的胖姑娘,在一眾纖細苗條的丫鬟中尤為特別。 雖說當(dāng)丫鬟的也沒有特別要求長相,但大部分帶出去的下人都代表主子的臉面,因而大部分人還是都愿意挑選長得好看些的。 林錦儀不由也多打量了她兩眼。 夜痕笑呵呵的,看起來十分和氣,對著林錦儀福了福身,道:“我們姑娘的功課都是奴婢從旁料理的,姑娘怕您跟前的丫鬟說不清,特地讓奴婢來了一趟?!?/br> 林錦儀點了點頭,道:“jiejie有心了?!绷址純x居然遣了得臉的丫鬟親自過來,她們姐妹的感情倒比自己設(shè)想得還好些。 說完話,夜痕便跟著林錦儀到了書桌前。書桌上擺著琳瑯書籍和幾本字帖。 夜痕便翻開了其中一本,指了一段文章道:“先生說下回上課要從這里抽背,”說著又往后翻了幾頁,“一直到這里?!币贿呎f一邊用桌上的花箋夾進了書頁中,以作標(biāo)記。而后她又翻開一本詩集,點了幾首詩出來,說是先生讓她們先回來看熟了,下回要做賞析。 林錦儀在邊上看著夜痕不緊不慢地翻著書,心道這夜痕雖看著不打眼,沒想到卻是個能識文斷字的。也難怪林芳儀會把她留在身邊。 說完書上的功課,夜痕又道:“除了這些,先生另外還交代兩位姑娘練十張大字。我們姑娘說您這幾日都在養(yǎng)病,幾頁大字怕是一時也補不上,先生也會體諒則個,便是做不完也不礙事的。” 林錦儀倒是沒覺得繁重,從前的她雖然別的不算在行,一手字卻是練得不錯的,就算是在她后來嫁為人婦,一直到生那場病之前,都保持著每日練字一個時辰的好習(xí)慣。 林芳儀特地遣了人過來,林錦儀也不好意思讓人空手而回,便著千絲端了小廚房兩碟子剛做好的點心,裝了食盒讓夜痕帶了回去。 夜痕提了食盒,也沒有久留,回去復(fù)命了。 * 她回到芳華苑的時候,卻見屋外廊下站著一眾丫鬟。 林芳儀跟前的另一個大丫鬟雪影便朝她招了招手。 夜痕快步走了過去,輕聲詢問屋里的情況。 雪影壓低了聲音,道:“姨娘和姑娘在說話呢?!?/br> 此時芳華苑屋里,周姨娘,也就是林芳儀的生母,正捉了帕子抹著眼淚,為林芳儀鳴不平。 “前兒個明明是她故意說那些專戳心窩子的話,尋釁于你,又是她先動了手……怎么她自己受了傷,反倒連你一起罰了?” 林芳儀小聲道:“姨娘,你別說這樣怨懟的話了。我也有責(zé)任,明知道m(xù)eimei那天的課業(yè)沒有完成,在先生面前壓了她一頭不算,還在祖母面前炫耀?!?/br> 那天教課業(yè)的女先生讓她們二人就初春景色賦詩一首交上去。 林錦儀本就不擅長這些,讓她一個晚上做出一首詩,本就不易。 林芳儀卻是寫出來了,不僅寫出來了,還寫的格外不錯。 她本是不愿意搶這個風(fēng)頭的,但是周姨娘卻勸她說,前頭她被退了次婚,親事上本就艱難,若是再故意藏拙,不為自己博個才名,將來就越發(fā)難了。 她聽信了,第二天就把詩交了上去。女先生果然十分欣賞,還大大地將她夸獎了一番。 這還不算,下了學(xué),姐妹二人去給忠勇侯老夫人請安。 周姨娘已經(jīng)早早在順和堂等著了,就是為了在忠勇侯夫人面前宣揚這件事。話里話外那炫耀勁兒就別提了。 林錦儀從小被全家呵護得如珠似玉,性子有些驕矜,覺得在一個姨娘面前丟了臉面,便生起氣來。 后頭兩人生了嫌隙,林芳儀就后悔聽了她姨娘的話。 周姨娘還是哭,道:“聽你這話,你還怪起我來了?我自己一輩子也就這樣了,我做這些是為了什么?還不是指望你往后過的好些?” 林芳儀也很是無奈,只得道:“我自然不會怪姨娘。姨娘都是為我著想,我省得的。” 周姨娘又恨恨不平道:“你哪里不比她強?不過是運道差了些,托生到了我肚子里。若她你倆一個身份,哪里輪到她事事壓你一頭?我聽說你祖母已經(jīng)開始籌劃起她的親事來了,可你才是這侯府里的長女,哪里就能先輪到她了呢……” 林芳儀聽周姨娘越說越離譜,趕緊勸道:“好了,姨娘,這屋外還有人呢。這些話,您可千萬別再說了。祖母自然有自己的打算,她和母親都是寬厚的人,自然也會為我打算的。” 周姨娘也反應(yīng)過來自己的話是僭越得過分了,便止了話頭,拉著她的手又是一陣長吁短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