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3節(jié)
“怎么死的?”東青鶴意外的問。 哲隆道:“和之前……伏灃的死相一樣?!?/br> 東青鶴挑眉。 他身后的常嘉賜也有些出乎意料。 和那人的死相一樣?也是被砍了頭取了魂魄?這……是沈苑休做的嗎?為了那北斗七星陣? 可不對啊,昨日自己才去星部看過他,他明明說剩下的三人還沒有找到的,而且那倒霉鬼不可能那么快逃出去,以他此刻僅余的修為也不足以殺掉那兩個人。那這兩個是怎么死的? 常嘉賜茫然的看向東青鶴的背影,就見他也在看著自己,目光深意難辨。 常嘉賜心頭一緊,剛要沉下臉來,就聽東青鶴道:“好好休息,我去去就回?!?/br> 第六十三章 東青鶴帶著哲隆離開了, 走前讓常嘉賜好好歇息。常嘉賜又哪里還有這般心思, 他披衣而起,想出去了解下外頭是何情況, 可他現(xiàn)在走兩步都暈, 更莫說要出片石居了。而且青瑯也隨著東青鶴一道走了, 留下青儀照顧自己,青儀沒趁著這間隙謀害他就不錯了, 還指望幫著查探, 簡直癡人說夢。 本以為魚邈也許會來,畢竟昨兒個兩人說好的, 常嘉賜正巧能從他那兒獲取些消息, 結(jié)果從清早等到晌午也沒見那笨蛋的影子。 常嘉賜趴在案幾上, 昏昏欲睡間只覺口干舌燥,想給自己倒杯茶喝,然而胸口突涌的窒悶讓常嘉賜拿著杯子的手微微一抖,劈啪一聲, 瓷杯砸在了地上, 碎成幾瓣。 常嘉賜伸手去撿, 指腹處卻被碎瓷割破了一道極深的口子,他抬手盯著洇出的血色,耳邊傳來門扉的開合聲,常嘉賜以為是青儀,頭也不抬地冷道:“我有準(zhǔn)你進(jìn)來嗎?” 話落半刻卻沒聽到應(yīng)聲,常嘉賜循之看去, 發(fā)現(xiàn)站在遠(yuǎn)處的人是誰時,眼中猛然亮起燦爛的喜色,將那一身頹靡皆掃了個空。 “妘、妘姒……jiejie?你、你怎么會來這兒的?”常嘉賜緊張地站起身想去迎她,然而腳下一軟,險些栽倒。 妘姒一瞬掠至他的跟前將人扶穩(wěn),讓他重新坐回椅內(nèi)。 “外頭發(fā)生了點(diǎn)事,今日不少人都到青鶴門來尋東門主商討,我正好一起來了?!眾u姒面上不見多少溫軟,但看著常嘉賜的眼睛里倒不如以往那般冷冽了。 常嘉賜笑得跟個孩子一樣:“所以……你特意過來看我的嗎?” 妘姒也沒遮掩:“我又出不了主意,就想來問問你好些了沒?!?/br> 見她真的是為自己而來,常嘉賜說不出的受寵若驚,連忙給眼前人拖了把椅子:“jiejie……你坐……jiejie,你喝不喝水?” 又想到自己才打碎了杯子,常嘉賜忙要起身另拿。 妘姒瞧著他左顧右盼的著急樣,一把拉住了人。 “你不用忙了,我坐一會兒就走?!?/br> “哦哦,好……” 常嘉賜聽話地坐了回去,哪里還有往日的乖戾蠻橫。見妘姒凝視著自己,這才想到自己今早一直未戴紗帽,一張臉紅紅白白的痕跡跟個染布坊似的全給眼前人看去了。 常嘉賜抬手要擋,卻被妘姒一把抓住了。 她從懷里抽出一塊雪白的手帕輕輕地附在常嘉賜還在流血的指尖,小心地將傷口包了起來。 “怕什么,我都這模樣了,哪還會嫌棄你?!?/br> 她的手指頗為粗糙,擦到常嘉賜的手心就跟被鋒利的碎石劃過一般,常嘉賜卻沒躲避,妘姒似乎不常同人親近,給他包扎的動作都顯得僵硬生疏,卻看得常嘉賜忍不住紅了眼睛。 “……東青鶴說我會好的,他那個方子特別厲害,我去問他討來,也一定治好你。”常嘉賜的視線游移在妘姒臉上一道一道的深深淺淺上,有些激動地說。 妘姒抬了抬嘴角:“空相虛貌不過只是一具皮囊,給誰看不是看,難道你厭棄我長得丑嗎?” “我怎會……”常嘉賜連忙否認(rèn)。 “那不就得了,我不在乎,你也不在乎,旁人怎么想又有何緊要,何必為此白白耗費(fèi)心思。”妘姒坦然道。 “可是……”聽見妘姒顧念自己的想法,常嘉賜自然高興,但思慮到j(luò)iejie定是無奈幾多后才有了這樣的看淡,他又覺心里難受得緊。 妘姒卻是不想在這話上多盤桓,只問常嘉賜:“你的傷如何了?” 那日東青鶴帶他離開的急,兩人都來不及見上一面,在常嘉賜力戰(zhàn)混沌之時,中了毒的妘姒也看到了他沖入火中的情形,知曉他被降魔陣傷得極重,心有記掛。雖說一開始是常嘉賜空口無憑的認(rèn)親,但妘姒越同眼前人接觸,越覺得與他有種似曾相識之感,故而趁著九凝宮來此,妘姒便尋了過來,常嘉賜身上的妖氣雖淡,但在這全是靈修的地方還是能分辨得出的,她使了點(diǎn)手段避過了門外的小廝得以入內(nèi)。 常嘉賜則道:“我好很多了,再過幾日便能痊愈,你不用擔(dān)心。” 又想到妘姒那日也中了混沌毒,在祿山閣的時候還替自己出頭,也不知回去有沒有受那花見冬的刁難。 妘姒聽罷,搖了搖頭:“我的毒已解,而那花見冬……她不敢對我如何。”至少妘姒名義上還是她的師姐,且修為不弱,花見冬不敢也不至于鬧得人盡皆知。 可常嘉賜和花見冬曾有過好個幾月的“親近”,他知曉那個女子并不如面上看著高傲冷靜,她多疑善妒,且不說她本就對妘姒有所不喜,單憑著她與自己的新仇舊恨,花見冬就不會輕易放過和自己交好的妘姒,這月余想也知道妘姒不會過得平靜。 果然妘姒又道:“花見冬在派人四處打聽可破除兵魂的法子,誓要將她的天羅地網(wǎng)奪回來,你要多多小心?!?/br> 常嘉賜聽著冷哼一聲:“天羅地網(wǎng)本來就不是她的,也不是九凝宮的,她哪兒來的資格cao心?!闭f完才想起眼前人怎么說還是九凝宮的弟子,自己這話有些口沒遮攔了,都怪常嘉賜跋扈了這些年已忘了還要看人臉色開口。 好在妘姒神情如常,并未因此不快,反而有些好奇地問道:“我在宮內(nèi)日久也沒聽說過這東西,那兵器到底是哪里來的?” 常嘉賜便將慕容驕陽在法器大會尋覓到天羅地網(wǎng)一事坦白道出,不過想了想又說:“東青鶴的護(hù)體金光刀槍不入,而我曾有一法寶乃是在修真界外某處所得,名為‘絡(luò)石鞭’,那東西十分厲害,卻也奈何不了金光,但是天羅地網(wǎng)卻可以,所以我覺得這雙刀絕非九凝宮所制,它該是仙界法器,只不知為何久遠(yuǎn)之前落到了修真界,還到了你們宮中,并被人據(jù)為己有打上了金蟬印?!?/br> 是不是九凝宮的東西妘姒其實(shí)并不在意,即便拿回去也是花見冬的東西,妘姒在意的是:“你為何想要天羅地網(wǎng)?” 她還記得常嘉賜在還是花浮的時候曾攔住過她們的去路為奪這兩把神兵,既然他已有了了不得的兵器絡(luò)石鞭,何苦要在另兩把兵器上這樣費(fèi)心? 常嘉賜被問得一怔。 若換個人他自可以編出一百套瞎話來胡謅過去,可是眼前人是妘姒,常嘉賜騙盡天下人,卻沒辦法對她信口開河,但那真相因?yàn)樵谒睦锫癫氐娜站蒙钪兀闪颂裉嗟姆e郁,一時也難以完全言道,所以常嘉賜的面上神色繁復(fù),緊抿著嘴巴不知如何解釋。 但妘姒卻已經(jīng)知曉了,她說:“你想對付東青鶴?!?/br> 常嘉賜剛才說了別的兵器都奈何不了東門主,只有天羅地網(wǎng)可以,就好像他已經(jīng)嘗試過了一般,妘姒就知道他心有他念。只是她不明白,在暫居祿山閣的那半個月里,東青鶴幾乎是不眠不休只為救回常嘉賜的命,傾盡一切的模樣都被眾人所看在眼里的,而此刻對方更是住到了東門主的主臥中,得他日日照拂,這又哪里會是一般的情誼?為何常嘉賜還要對東青鶴動手呢? 看著妘姒眼里的疑惑,常嘉賜一直挺著的脊背微微垮了下來,沉默良久,他忽然問:“jiejie,你信命嗎?” 妘姒一瞬無言,似要否認(rèn),可不知想到什么,她又茫然地對著某一處出神起來。 常嘉賜也不需要妘姒回復(fù),他徑自道:“我不信,我不想信,可為什么一切都要逼著你認(rèn)命,我只是不甘心,我真的不甘心……” 妘姒看到常嘉賜眼中的掙扎,疑惑地問:“是什么樣的命?” 常嘉賜頓了下,露出一個荒唐的笑容:“很久很久以前,就有人告訴我,你會和一個人,生來相克,十世……相克?!?/br> 妘姒訝異。 “是不是很可笑?”常嘉賜咧開嘴,“我也覺得很可笑,太可笑了,我告訴jiejie,jiejie你會信嗎?誰都不會信吧,可直到一世一世過去,你再回頭記起,卻發(fā)現(xiàn),這一切都是真的?!?/br> 一世一世過去?常嘉賜何以得知?而那個同他相克的人又是…… 見妘姒滿臉疑惑,常嘉賜面容閃過一瞬掙扎般的扭曲,最終咬牙切齒的緩緩開了口。 第一世的崎嶇坎坷常嘉賜不想讓妘姒知道,他自己也不愿重復(fù),他只挑揀出上輩子是如何奪了花見冬幾月的舍又陰錯陽差慘死在混沌獸手里被困冥府,接著在孽鏡臺前看到從前,最后偷著入輪回的前因后果都說道予對方聽。 “所以……我已看透了那幾輩子與他之間的慘烈糾葛,我永遠(yuǎn)都是輸家,永遠(yuǎn)一無所有……我想躲開,第一世之后就想,我對他說自此以后不復(fù)相見,可是沒想到第二世我們又遇上了,不一樣的過程,卻是一樣的結(jié)果,一樣的一敗涂地,一樣的不得好死……然后第三世、第四世……一次一次輪回著前生的孽緣,活著犯蠢,死后又來后悔,兜兜轉(zhuǎn)轉(zhuǎn)反反復(fù)復(fù)困在一個局中,仿佛怎么都走不出來……” 常嘉賜說這些話的時候眼里的戾氣褪去了不少,更多的是一種絕望的無力感,帶著一種疲憊的恐懼。 “……直到第九世,我記得我的第八世是從小屏山上失足落下的,小屏山山高九千仞……高得我連黃泉路都來不及走,便直接從山上摔進(jìn)了輪回道,連鬼差都只能匆匆給我下了個遺忘咒便任由我去轉(zhuǎn)世了,大概也因此讓我的第九世得以帶了一絲上輩子殘留的記憶。我終于開始做夢,夢里總是出現(xiàn)一個人的影子,還有我在其手下露出的各種可憐的死相,我漸漸明白,如果我要保命,我就要離那個危險的影子遠(yuǎn)遠(yuǎn)的,所以……那一世,我躲在囚風(fēng)林百年都不敢踏出去一步,我以為我不離開那里,便不會再遇見他,我也可以好好的活上一輩子了?!?/br> 說著,常嘉賜的視線轉(zhuǎn)向了妘姒:“可是……jiejie,你猜如何?” 妘姒蹙起眉頭:“你又……看見他了嗎?” 常嘉賜點(diǎn)點(diǎn)頭:“我已經(jīng)躲得那么遠(yuǎn)了,修真界又那么那么大,結(jié)果他還是來了,來到了我的面前……那一刻我便知道,什么是命數(shù),這就是命數(shù)!” 常嘉賜又笑了起來,斑駁的面容在斜陽之下有種凄艷的慘烈之感,看得妘姒心里一痛。 “我不明白老天爺為什么要這樣對我?如果這就是所謂的命,讓我生生世世都像個螻蟻一樣在同一個人手里死去活來,這樣的命我為什么要認(rèn)?!既然我與他相克,憑什么每次死的都是我?憑什么他能活著得到一切,而我只能在他的影子里世世凄苦?所以……我在孽鏡臺前發(fā)下毒誓,這一次,我不會再重蹈覆轍,我要好好的活一次了,誰也不能阻止我,我的命,我自己改?!?/br> 妘姒看著眼前明明在笑,卻容色猙獰的男子,忍不住喊道:“嘉賜……” 常嘉賜卻像是陷在了自我的回憶中,一時有些出不來了:“jiejie,雖然上次混沌大亂時我沒有殺了他,但是我不會放棄的,我已經(jīng)沒有別的出路,我也……快沒有時間了,為了我,也為了你,下一次,下一次,我一定會成功的,你相信我,你相信我??!” “嘉賜!” 妘姒揚(yáng)起聲打斷了對方。 “那你有沒有想過,既然這真是你們兩個人共同的命數(shù),你們兩個人都是被困在這死局中的,而又憑什么……這十輩子的糾葛都要你一個來扛?那個人卻一無所知的被蒙在鼓里?” 常嘉賜一愣。 想到眼前人沉湎在如此沒有前路的無邊執(zhí)念中,妘姒的眼睛紅了起來。 “就算真有那該死的命數(shù),但你的眼前其實(shí)還有一個沒那么辛苦的選擇……如果你能活下來、東青鶴死了,便算是逆天改命,那么你活下來、東青鶴也活下來,那一樣是逆天改命???可是后者卻要恣意輕緩許多,他對你有意,我看得出來,所以……即便到最后你還是失敗了,但這過程至少讓他陪著你,因?yàn)檫@九世的路,你一個人孤獨(dú)地走得太久了。” 第六十四章 妘姒說完這話便見常嘉賜眉頭緊蹙, 眸光雖有閃爍, 然其內(nèi)也閃過深深的不以為然。 妘姒又明白了:“你不信他,” 常嘉賜勾起慣常的冷笑:“我為什么要信他?他就是一個騙子?!?/br> 騙子? 妘姒回憶起這些年自己見過的東青鶴, 二人雖未有太多的交往, 可僅有的幾回已是讓妘姒覺得, 這修真界中若有人能當(dāng)?shù)闷稹鞍胩熘煜?,云中白鶴”這八個字, 也只有青鶴門的東門主了, 東青鶴含仁懷義刻己自責(zé),不知有多少修真異士曾蒙其恩惠, 又怎么會是嘉賜口中的欺世盜名之輩呢? 一個人的言語姿態(tài)也許都會騙人, 但是一個人的眼睛不會, 東青鶴眉目清明坦蕩,而每每落到常嘉賜身上的眼神又帶著繾綣柔情,這樣的自然流露是無法作偽的。 妘姒握住了常嘉賜的手:“嘉賜,你不信他, 是因?yàn)槟愕男牟恍潘? 還是因?yàn)榫攀赖膱?zhí)念讓你不敢信他了?” 常嘉賜一怔, 又聽妘姒道。 “我們有時眼睛看到的東西,未必就是真的,若真如你所言,你陷在那來來去去的輪回里天長日久,我并不是要讓你放棄什么,而是, 如果有一天,只是如果……當(dāng)你的心想去相信什么的時候,嘉賜,別讓你的執(zhí)念變成阻礙。你的身邊已經(jīng)沒有人幫襯了,難道自己還要和自己作對嗎?” 妘姒說完便認(rèn)真地看著眼前的男子,她以往待人多半疏離冷冽,此刻看過來的眼神雖也不見多少火熱柔軟,于常嘉賜來說卻像點(diǎn)在荒蕪寂夜中的一盞燭光,再微小,卻也是他整個生命中僅有的亮色了,讓人如何去漠視。 就算艱難,就算心內(nèi)不愿,但常嘉賜在妘姒殷切的希冀下,無奈的點(diǎn)了點(diǎn)頭。 如果有一天,我的心真的想信他,我便信吧。 可真有這么一天嗎? 常嘉賜在心里冷笑。 而妘姒則露出了一個寬懷的微笑。未免花見冬發(fā)現(xiàn)多疑,她不能久留,待太陽有些垂落時,妘姒便起身告辭了。 常嘉賜仍然依依不舍,妘姒見之便答應(yīng)有機(jī)會還來看他。 jiejie走后,常嘉賜就一直站在窗欄邊朝著她離去的方向發(fā)怔,待回神才發(fā)現(xiàn)天都已經(jīng)黑了,然而東青鶴卻依然沒有回來。 聽著外頭傳來青瑯的聲音,常嘉賜推開了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