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3節(jié)
當(dāng)天零時, 距帝都五百公里外的摩多小鎮(zhèn)。 在古天狼語中,“摩多”的意思是沒有壁壘的自由之地。 這里是聯(lián)盟帝都周邊最后一塊待改造區(qū)域, 沒有任何現(xiàn)代化建筑,地廣人稀, 整座小鎮(zhèn)只有不到五十戶原住民,以傳統(tǒng)的鮮花種植為生,生存方式十分古樸。如果調(diào)取衛(wèi)星地圖查看, 摩多就好比一顆平平無奇的磨砂石,非常突兀地鑲嵌在現(xiàn)代科技造就的群星璀璨旁,是萬丈光芒之中的一處黑點, 入夜后連一絲光亮都沒有。 長夜深沉,籠罩著陷入沉睡的小鎮(zhèn)。 懸浮車快速駛過鎮(zhèn)子里唯一一條街道,驚得花架下一只假寐的貓不安地豎起耳朵, 目光炯炯地注視著那抹猩紅的尾燈拖曳出光帶, 消失在遙遠的黑暗處。 城鎮(zhèn)模糊的街景在車窗外一掠而過, 很快被大片花田取代,蘇逝川肘部支著車門, 單手托腮, 眸光似是心不在焉地注視著窗外的景象。 “就快到了?!蔽鞣ㄕf。 聞言, 蘇逝川收回視線,微微側(cè)過頭:“我還以為你會把他們留在身邊, 沒想到會安排在這么遠的地方。” “雷克斯確實有建議讓他們留在七星殿,還承諾了會在軍部安排合適的位置?!蔽鞣▽P拈_車,目不斜視地說, “但星隕給我的建議是至少讓他們之中的某些人遠離聯(lián)盟的權(quán)勢中心,不能全部被束縛住,否則會很不方便?!?/br> 蘇逝川笑道:“我當(dāng)初給他們的任務(wù)是全力輔佐你,這樣一來深入軍部、各司其職其實是不錯的結(jié)果。但雷克斯的目的也不難猜,他想用軍部的職務(wù)分散‘無名者’,逐個監(jiān)視管控,以免出現(xiàn)不必要的麻煩。” 說著,他降下車窗,讓溫暖的風(fēng)吹進來,點燃了一根煙:“星隕考慮得很全面?!?/br> “有時候他給我的感覺很像你?!闭f完,西法靜了幾秒,復(fù)又補充,“我是只針對他在某些事的思維方式上,別的倒是完全不像?!?/br> “那就對了。”蘇逝川彈掉煙灰,“星隕刺客出身,最開始只會殺人,為了讓他可以取代我,那段時間我可沒少在他身上花心思?!?/br> “我以為你會更信任十七?!蔽鞣ㄆ^看他。 目光相遇,蘇逝川笑了一下:“跟信任無關(guān),十七是智能體,他的智慧基礎(chǔ)來自人為編碼的程序,數(shù)據(jù)分析能力很好,但感性思維簡直單純得一塌糊涂。要是把這么重要的工作交給他,我恐怕就不能放心讓你們離開十年了?!?/br> 西法也笑了:“聽起來好像反而不錯?” 不過多時,懸浮車拐上條靠近樹林的小路,在一塊相對平坦的空地停了下來。 兩人開門下車,蘇逝川朝黑漆漆的林子掃了一眼:“到底是什么地方?” “這林子后面有座教堂,不算大,據(jù)說從聯(lián)盟入駐后不久就荒廢了。”西法等蘇逝川過來,跟他并肩走進樹林,“雷克斯很排斥宗教,也不允許原住民有除皇權(quán)以外的信仰,前期好像產(chǎn)生了不小的矛盾,不過這里畢竟只是顆小行星,強權(quán)之下慢慢也就沒人再反抗了?!?/br> “雷克斯應(yīng)該是考慮到了在帝國原有的體制下,教會瓜分走了部分皇權(quán),大主教有資格對皇帝指手畫腳,所以才先一步斬斷了宗教在聯(lián)盟內(nèi)部的根基。”蘇逝川客觀評價,“只是手段太極端了?!?/br> “嗯。”西法很贊同他的分析,沉默半響,問,“你怎么看?” 蘇逝川笑道:“我一個沒有信仰的軍人,對于教會的理解終歸是不夠客觀的。否則——”話說至此他略略一頓,眼睫輕抬,笑得滿目別有深意,“否則那天在光明大教堂,我也不會順手解決掉查爾斯主教了?!?/br> 西法一怔,倏而覺得這話里的深意聽起來,蘇逝川此舉似乎是在替他掃清障礙。 可是……這時間不對啊。 那時他依然是帝國的三皇子,他總不可能提前預(yù)見到他會有跟帝國反目成仇的那一天吧? 沒來由的,西法恍然回憶起加冕儀式上的那場刺殺。 一直以來,他都將那天發(fā)生的一切當(dāng)成了西塞自導(dǎo)自演的嫁禍行為,因為這符合當(dāng)年的情況,同時也是西塞可能采取的手段。然而與之相對的,其實還可以有另外一種解釋! 這念頭在腦海里飛快地冒了個頭,西法腳下極不明顯地微微一頓,兩人身位錯開,他抬頭看向蘇逝川的背影。 停車的空地離教堂不遠,現(xiàn)在已經(jīng)可以看見院墻的輪廓。蘇逝川覺得這地方選得很用心,雖然性質(zhì)千差萬別,但是從某種程度上來說還是跟從前的那座舊劇院有幾分相似的成分在里面。 他思緒飄遠,沒留意到西法的異樣,兀自問道:“你最后給他們的安排是什么?” 被提問的西法恍然回神,忙快走兩步跟上,像什么也沒發(fā)生那樣,淡淡道:“其實雷克斯最初看中的是尤納斯有關(guān)人工智能的技術(shù),因為這個他才會主動接觸你那些下屬,所以博士去了聯(lián)盟的研究中心,這是最早定下來的,也是最順利的。” “他應(yīng)該還看上星隕了吧?”蘇逝川道。 西法略帶訝異地看著他:“你怎么知道?” “黑市這種東西是不分陣營的,星隕的價值早就體現(xiàn)在了他的身價上,”蘇逝川輕描淡寫地說,“更何況沒有哪個掌權(quán)者會對刺客不感興趣,一柄忠心而又好用的刃,有時候會勝過千軍萬馬。” 西法“嗯”了一聲,說:“他想把星隕安排進情報部,不過被拒絕了。原本我還想不明白這是為什么,不過聽你說完也就明白了?!?/br> 蘇逝川聞言給了西法一個眼神,意思是,說下去。 西法如實回答:“他是繼你之后的leader,是真正的冒牌烏鴉,他必須是自由的,不能被身份限制。” “對?!碧K逝川道。 “不過他倒是借這個機會向雷克斯推薦了極月,所以極月現(xiàn)在人在空戰(zhàn)隊,據(jù)說好像已經(jīng)是上校了?!蔽鞣ㄐχf,“我就估計你該問他們的事了,白天的時候才特意問了下布蘭特?!?/br> “你還挺細心?!?/br> 閑聊間兩人來到教堂的院門前,西法快走兩步主動推開其中一扇鐵藝大門,然后退開一步,很紳士地讓蘇逝川先進。蘇逝川坦然接受了來自西法的各種關(guān)照,信步走進院子。 教堂荒廢已久,又適逢春季萬物生長,此時庭院里長滿了雜草和灌木,根本沒地方下腳。正中央的噴水池干涸了不知道多久,懷抱陶罐的圣母雕像被侵蝕得殘缺不全,有一窩麻雀在罐子里筑了巢,新生的幼崽偶爾會發(fā)出一兩下嘰喳聲。 夜幕星河燦爛,滿月高懸,傾斜而下的皎白月光為庭院蒙上了一層磨砂般微微發(fā)亮的質(zhì)感。 蘇逝川在噴泉旁停下,抬頭看向教堂高聳的尖頂:“雷克斯知道這里么?” “當(dāng)然知道?!蔽鞣ㄔ谒砼哉径ǎ熬褪菑牟贿^來。”說完,他側(cè)頭看向蘇逝川。 月色溫柔至極,而月色下男人凝視的眸光則像幽深的一汪春水,倒映著漫天星辰,像起了層微光瑩瑩的霧。 倏然之間,蘇逝川驀地開口,低聲道:“以前在帝國帝都的遠郊有座舊歌劇院,我偶爾會過去看他們,順便布置下去新的任務(wù)?!?/br> 有關(guān)“烏鴉”的真相才坦白不久,兩人還沒有機會深入交流,西法第一次聽蘇逝川提起這么細枝末節(jié)的部分,好奇同時又難免察覺到了一絲古怪——聽他的語氣,好像并不是在回憶,結(jié)合教堂特殊的氣氛,西法恍然產(chǎn)生了一種他在悼念的詭異感。 “那座歌劇院還在么?”西法下意識接話道。 “沒了?!碧K逝川輕嘆口氣,“在你們離開白帝星以后我回去點了把火,后來就沒再去過?!?/br> 西法有些不能理解:“不再使用也可以先留著,燒了很容易引起軍部的注意。” 蘇逝川:“因為有個很信任我的同伴,在那天晚上為了……”他不甚明顯地頓了下,片刻后改口道,“為我死了?!?/br> “我來不及準備太多,就用那種方式祭奠了一下。后來冷靜下來想想,我的做法確實是沖動了,不過那時候你們已經(jīng)安全了,帝國只有我一個人,所以也無所謂?!痹掗],蘇逝川不再多說也不再停留,舉步朝教堂走去。 這座教堂的規(guī)模不大,僅有地面一層,前面是禮拜堂,后面有供人居住的房間。 跟從前的那座歌劇院不同,教堂本身沒有經(jīng)過任何改造,維持了原有的結(jié)構(gòu)布局,出入口沒有增設(shè)任何安防措施,空間完全開放。當(dāng)然除西法和另外兩位不常住的成員外,也不會有其他人到訪。 此時,被劃分出來的會議室燈火通明,蒼星隕站在靠窗的位置,不時抬腕查看時間,而更多的時候則是在看沙發(fā)上的雪橇犬。十七沒有變?nèi)诵?,整只狗懶洋洋地趴成了一條,半瞇眼睛,身后那條粗壯的毛尾巴有一下沒一下地搖晃著,旁邊放著代表“烏鴉”的金屬面具。 蒼星隕盯著那條尾巴,繼續(xù)默數(shù)那條狗搖尾巴的次數(shù)。 “三殿下有說要過來做什么嘛?”終于,十七忍不住發(fā)問。 “沒有?!被卮鹜?,刺客先生目光上移,落在雪橇犬毛發(fā)豐滿的屁股上,緊接著不動聲色地皺了皺眉,心想這狗是不是變得太肥了!難道智能體也會長胖?而且全胖在了擬態(tài)形象上? “話說幾天前你好像出去過一次。”邊說,十七邊一骨碌立起來,扭頭看向蒼星隕,舔著鼻子道,“是不是有什么消息了?” 按照那天蘇逝川的部署確實是該有消息了,但軍部方面完全保密,他也不了解具體進度,最關(guān)鍵的是蘇逝川沒提能不能對其他人公開。蒼星隕深諳這狗的脾氣秉性,知道他平時遇事挺淡定的,唯獨一遇見跟他那位主人有關(guān)的就容易犯病,幼稚得像個孩子,所以不敢貿(mào)然把“見過蘇逝川”這事告訴他。 當(dāng)然,犯病還是次要的,主要是擔(dān)心這貨跳起來打人。 刺客先生十分淡定地說:“我出去辦點事?!?/br> “什么事?” “私事?!?/br> 十七瞬間震驚:“你竟然背著我有私事?!” 蒼星隕聞言不禁挑了挑眉:“不可以?” “也不是,就是你們都不在,我一個人很無聊。”十七泄下氣來,繼續(xù)要死不活地趴著,“要是不用假扮主人就好了,三殿下可以把我安排進軍部,這樣還能多收集些情報,總比頂著‘烏鴉’的身份什么都不能做要好?!?/br> “說實在的,你扮演的‘烏鴉’渾身都是破綻?!鄙n星隕說。 “那當(dāng)然了,”十七嘆氣,“根據(jù)系統(tǒng)綜合分析來看,主人本來就是性格最復(fù)雜的那種,比你這類單純的面癱難度大很多好嘛?!?/br> 蒼星隕:“……” 蒼星隕不動聲色地站直身子,回頭看向窗子,借助玻璃上的像快速進行了一番自我審視,心想,面癱么? 鏡像中的刺客先生一臉冷漠。 就在這時,樓道里腳步聲響起。 兩人的聽覺遠超普通人類,蒼星隕幾乎是瞬間回身朝十七遞了個眼風(fēng)。十七根本不用他提醒,第一時間變回人形,撿起面具戴好,雙腿交疊擺正坐姿,壓低聲音狐疑道:“三殿下有提到會帶人過來?” 那腳步聲還很遠,但是智能體的聽覺系統(tǒng)卻可以做出最準確的判斷。 這一點蒼星隕完全相信十七,不疑有他,沉聲道:“沒有?!?/br> 不過多時,兩位到訪者來到門外。 十七拿捏著蘇逝川的行為舉止迅速進入角色,整個氣場頃刻發(fā)生了翻天覆地的變化。他端起茶幾上的杯子,低頭吹了吹已經(jīng)溫了的茶水。恰在此時房門從外面打開,十七抬眸看去,不緊不慢地笑著說:“今晚皇儲殿下怎么——” 話沒說完,他聲音猛的戛然而止,五指無意識扣緊,直接將杯子捏得粉碎。 蒼星隕:“……” 完了,正事得先靠邊,蠢狗犯病了。刺客先生默想。 一切不過片刻之間,蘇逝川前腳剛邁進會議室,下一秒只瞧見一頭雪白的龐然巨犬飛撲過來,結(jié)果就是他人還沒站穩(wěn)便被原封不動地撲了出去。 西法:“……” 雪橇犬渾身炸毛,鼻涕眼淚齊流,把長臉邁進主人胸口,哭得像個二百斤的孩子:“嗚嗚嗚嗚嗚,我就知道那死魚騙我,他肯定是去偷偷見您了對不對?!” 蘇逝川被當(dāng)胸撞了個結(jié)實,傷口撕裂,疼得不禁倒抽了一口涼氣。他垂眸看了眼懷里撒嬌的雪橇犬,伸手摸了摸那顆碩大的狗頭,哭笑不得道:“星隕騙你,你怎么不找他算賬?” 被果斷賣隊友的刺客先生:“……” “嗚嗚嗚一會兒再弄死他!”十七抱著不肯松爪,末了覺出了不對勁兒,吸吸鼻子,抽噎道,“怎么有血腥味?”他低頭在蘇逝川身上嗅了嗅,驀地一驚,“主人您受傷了。” “小傷?!碧K逝川道。 十七趕緊爬起來,張嘴要叼蘇逝川,臨下嘴又覺得不太合適,于是“嗖”地變回人形,二話不說把蘇逝川抱起來。十七完全無視門口的另外兩人,徑直返回會議室,將他安安穩(wěn)穩(wěn)地擱在沙發(fā)上,然后業(yè)務(wù)熟練地擬態(tài)成乖巧可愛的狐貍狗,跳上主人大腿,確保既能撒嬌又不會壓迫傷口。 “傷在哪里,重不重?”十七殷勤地搖尾巴,說完態(tài)度立馬一變,磨著牙又問,“哪個混蛋干的?我這就去廢了他!” 西法:“……” 西法眼睜睜看著自己男人被狗叼走,一時也不知道該做什么反應(yīng),沉默數(shù)秒后還是覺得氣不打一處來,這才側(cè)頭看向蒼星隕:“程序是不是有bug,怎么感覺不太正常,一直這樣?” “可能是對狗的擬態(tài)次數(shù)過多,行為失衡,導(dǎo)致了程序偏差?!鄙n星隕面無表情道,“習(xí)慣就好,先進來吧?!?/br> 西法不錯目地盯著屋里的一人一狗,眉心淺蹙:“它能不爬逝川大腿么?” 蒼星隕順著他的視線看過去:“那得看殿下的本事了?!?/br> ——to be tinued 作者有話要說: 寫完這章最后開了個小劇場—— 西法:你家狗把我老婆叼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