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2節(jié)
柳飄絮笑了,“好, 上清宗的大名如雷貫耳,我從前在京都聽了二十余年,如今在這山腳下一年多,竟未上去看過,這次可要借你們的光?!?/br> 青柳好奇地問:“上次就聽柳姨提起京城, 您是京都人士?怎么會到這里來?” 柳飄絮道:“不是京都人,算起來我是本地人,小時候家里遭變故,去外地投奔親戚,半路上就和家人走散了, 后來幾經(jīng)輾轉(zhuǎn)到才了京城?,F(xiàn)在年紀大了,想想還是回來好,雖家里已經(jīng)沒什么親人了,可這地界鄉(xiāng)音總還是熟悉的?!?/br> 青柳點點頭, 又問:“那您現(xiàn)在住在哪里?” “就離這不遠,巷子尾一間小院,地方不大,一個人住夠了?!?/br> 柳飄絮一邊說,一邊逗了逗青柳手上的寧寧,笑道:“小家伙,你是哥哥還是弟弟,兩個人真的是一模一樣,平時怎么區(qū)分呢?” 青柳指著兩人身上的花紋,“您看這里顏色,阿湛手上繡著紅線的是哥哥,小名安安,我這個繡了橘線的是弟弟,叫寧寧?!?/br> “哦?”柳飄絮又來回看了看兩個娃娃,寧寧正安安分分地坐在他娘懷里,由她娘給他喂飯。而林湛懷中的安安則張牙舞爪,要向桌上的兔頭撲去。 “那這個是弟弟?看起來比哥哥還穩(wěn)重些哩?!?/br> 青柳笑道:“大家都這么說,其實也就看著乖巧些,實際上該搗蛋的一點都不少。你別看他現(xiàn)在斯文,那是興致還沒上來,昨日您托師父給他倆的糕點,一天沒到兩個人就搶著吃完了,都是小饞蟲?!?/br> 柳飄絮道:“這有什么,那一包糕點本也就十來塊,一塊不過兩口,吃完了也就完了,改天我再做。” 青柳忙道:“可不敢再勞煩您了,這兩個小家伙總吃長輩賜的東西,我怕他們?nèi)蘸笱蓝奸L不出來?!?/br> 柳飄絮捂嘴笑,“還有這樣的說法?我不信。左右是我自己想吃,順手多做一些,沒什么勞煩不勞煩的,你若再說,就是嫌棄我了?!?/br> 青柳聽了,只得笑道:“那我就恭敬不如從命了?!?/br> 竇尋正一邊啃兔頭一邊瞄玉兒,聽她們說起昨日的糕點,百忙中還要插嘴問道:“柳姨,你昨天做的那個真好吃,是怎么做的?” 柳飄絮道:“那是宮中御廚房傳出來的方子,本該用牛乳,只是這里牛乳稀少,我便用羊奶代替,不想吃起來倒別有一番風味,若用牛乳,則更醇香一些?!?/br> 竇尋聽了直吞口水,“您下次要做和我說吧,我去買牛乳!” 柳飄絮笑問:“你喜歡吃?既然這么賞臉,柳姨就應了你,你什么時候?qū)⑴H樗蛠?,我什么時候給你做。” 竇尋興奮道:“謝謝師娘!” 這話一出,整張桌子的人都安靜了一瞬,只有安安寧寧稚兒無慮,仍在伊伊呀呀。 竇尋很快反應過啦自己說錯話,登時緊張得憋紅了臉,下意識往身后看,生怕師父突然冒出來。 最先回過神的反而是柳飄絮,她笑了笑,說:“我都不知你們這聲師娘從哪里叫起,怎么我平白無故就多了這么多徒弟?” “我、我……”竇尋磕磕巴巴小聲道:“我也是聽別的師兄喊的?!?/br> 柳飄絮道:“行啦,又沒說你,怕什么,以后記著點就行了?!?/br> 竇尋苦著臉,是沒人說他,就是師父會打他。 青柳看得只想笑,這小師弟,又怕挨揍,又不長記性,小時候肯定沒少被師父教訓。 林湛忽然道:“師父。” 幾人紛紛往后看,竇尋則撲通一聲摔下椅子,嘴里直喊:“師父我什么都沒說!什么都沒說!” 他捂著頭蹲在地上,等了半天沒等到師父來揍他,反倒是桌上爆出一陣歡笑,立刻反應過來,跳著腳蹦起來,氣呼呼道:“大師兄你又騙我!” 林湛悠然自得地往兒子嘴里塞了幾根面條。 竇尋擼起袖子要找他理論,眼角突然瞥見玉兒正捂嘴看著他笑,頓時渾身的氣就xiele,紅著臉坐下來,默默低頭看著桌面一言不發(fā)。 林湛看他一眼,滿滿的鄙視,還沒成親就慫成這樣子,以后得是什么德行?丟他們男人的臉。 青柳笑得肚子都酸了,見竇尋那一下似乎摔得挺重,有些過意不去,對林湛道:“阿湛,下次別開這樣的玩笑了。” 林湛乖乖點頭,“好。” 下次不在媳婦兒面前捉弄人就是了。 柳飄絮樂不可支,“我看厲將軍雖沉默,看著脾氣還不錯,怎么你們師兄弟這么怕他?” 林湛聽了,默默翻了個白眼,師父那叫沉默話少?小時候威逼利誘讓他們幫他洗臭襪子,跟和尚念經(jīng)一樣,能念得他們耳朵麻木,他的話不要太多! 果然,在師娘面前都是裝的。 竇尋年紀小,洗臭襪子臭鞋子的活兒都被分配到幾個師兄弟頭上,沒輪到他。 不過也因他年紀小,小時候腿短又沒經(jīng)驗,經(jīng)常被師父拎去練手,雖然因此學了一身逃命的功夫,但他絕對是被揍得最慘的那個,有段時間,甚至一看見師父就覺得屁股疼,后來大了,學聰明了點,知道躲著不讓師父逮到了,日子才好過一些。 想想都覺得滿心的淚。 江湖上都只道竇少俠年少有為,青出于藍,誰知道竇少俠屁股上長了多少層繭子? 在座厲東君兩位高徒回想當年的苦日子,心內(nèi)凄凄,不忍多說。 竇尋試圖轉(zhuǎn)移話題,“柳姨,您當年是怎么跟師父認識的?” 柳飄絮一面回想,一面緩緩道:“那是二十幾年前的事了,當時我流落到京城,跟家里人都失散了,被人伢子賣去大戶人家做丫鬟,在一位小姐身邊服侍。后來那位小姐因身子不好,移居城外庵堂靜養(yǎng),我也跟著去了。就是那之后沒多久,有一次清晨起來,我發(fā)現(xiàn)厲將軍倒在山門外,身上沒有傷口,卻昏睡不行。小姐給他看過,脈相并無不妥,況且庵堂內(nèi)都是女子,不好做主讓他進去,幸好庵外有一座亭子,我們在那里搭了個鋪蓋,將厲將軍抬過去。他睡了一日,自己醒了,醒來就喊餓,庵里什么都沒有,我只得煮了碗素面給他喂下去,等我進門收拾的功夫,他便走了。后來偶然進城,正逢厲將軍凱旋,百姓夾道歡迎,我看了一眼,才知竟是他哩?!?/br> 竇尋用拳擊掌,不平道:“救命之恩,師父竟然沒有以身相許!” 柳飄絮樂道:“你呀,難怪老怕厲將軍揍你,就是這張嘴學不好。那算什么救命之恩?且不說我們什么忙都沒幫上,就算我們沒發(fā)現(xiàn),他自己躺一日也就醒了。” 竇尋撅撅嘴,心里直道師父傻,這么個好機會,稍微往上巴一巴,媳婦兒就到手了,竟然給他錯過了。 英雄救美要以身相許,美救英雄就更不用說了,當然要賴上去啊! 一頓飯吃得差不多,將盤子澈下,幾人說著閑話,安安寧寧打著呼嚕在爹娘懷里睡著了。 青柳拿出兩朵珠花送給柳飄絮。 柳飄絮接過仔細看著,喜道:“這兩朵花兒倒精巧,對我的眼,就不跟你客氣了。” 青柳笑道:“您喜歡就好?!?/br> 柳飄絮今日頭上也帶了一朵小花,素凈的顏色,小小一朵,很是襯她。 那花的做法有些奇特,與青柳從前見的都不相同,只簡簡單單的樣式,看著卻跟真的一樣。 柳飄絮將自己頭上的花摘下來,遞給青柳:“拿了你兩朵花,我好歹也回報一朵,這是皇宮里流出來的宮花,你拿回去看一看,以你的巧手,不出兩日必能學會。” 她這回禮著實合青柳的意,她也不推辭,歡歡喜喜接過,想著等下回去就好好鉆研一番。 正說著,邊上突然傳來一個略顯聒噪的嗓音,“呦,柳娘子好清閑!” 眾人轉(zhuǎn)頭一看,之間對面鋪子里鉆出來一名身形肥碩的中年女子,面上涂脂抹粉,扭腰擺臀地走過來。 一見她,柳飄絮面上笑容就淡了些,微微點頭,道:“張大嫂來了?!?/br> 張大嫂一扭一擺做過來,眼睛跟鉤子一樣先把在座的幾人都看過一遍,才老不客氣地拿了把椅子坐下,拿袖子扇風道:“柳娘子,前幾日我跟你說的事,你考慮得怎么樣了?” 柳飄絮淡淡道:“沒什么可考慮的,當時我就跟張大嫂說了,這事我不同意?!?/br> 張大娘立刻捏著嗓子道:“柳娘子,不是嫂子說你,你說咱們女人,這輩子不就指望找個好男人嘛?俗話說嫁漢嫁漢,穿衣吃飯,那鄭大官人家里,穿的是綾羅綢緞,吃的是山珍海味,多少姑娘盼長了脖子,偏偏鄭大官人看上了妹子你,你說等你嫁過去,哪里還需要整天起早貪黑出來擺攤?就清清閑閑地享福吧!這可是天大的福氣,你莫要糊涂了。” 柳飄絮道:“妹子天生就是沒福的人,經(jīng)不起鄭大官人厚愛,勞煩張大嫂回個話,妹子年老色衰,不敢進他家的門?!?/br> ☆、林湛出手 那張大嫂聽柳飄絮這么說, 面上就不太好看了,肥碩的臉頰抖了抖,陰陽怪氣道:“聽聽這話, 妹子哪里是說自己年老色衰,分明的眼光太高, 瞧不上才對。也是,我看妹子跟咱們這些鄉(xiāng)下婦人不一樣,雖擺著個小面攤,可每天來來往往的客人都不一般哩。我聽說昨日上清宗的那位大人又來了?呦,這來來回回都有一年多了吧, 怎么還沒見他的媒人上門呢?我說妹子啊,你眼光高,指不定別人眼光比你更高呢,高枝可不好攀,大嫂奉勸你一句, 做人還是腳踏實地的好,不然,當心哪天從高處掉下來咯?!?/br> 柳飄絮面不改色,“這就不勞張大嫂cao心了?!?/br> 張大嫂哼了一聲,甩著帕子走了。 等她走遠, 柳飄絮才轉(zhuǎn)頭看著青柳幾人,無奈笑道:“讓你們見笑了。” 青柳擔憂道:“柳姨,那鄭大官人是誰?您一人住在這里,無親無故, 他會不會來尋麻煩?” 柳飄絮道:“鎮(zhèn)上最大的那間宅子就是鄭家,這附近的田地也多是他家的。那個鄭大官人,月余前來我這吃過一碗面,當時也沒見異常,哪想前一陣這張大嫂就上了門,說鄭家主母去年沒了,鄭大官人要續(xù)娶?!?/br> 說到此,她又無奈地笑了笑,“我這也算人在家中坐,禍從天上來了。那鄭大官人,今年四十來歲,雖是續(xù)娶,可他家境殷實,大可以再娶個年輕貌美的,也不知他在想什么。這幾日不曉得誰走漏了風聲,街上傳了些風言風語,這張大嫂又日日上門來,我打算索性歇幾天,圖個清凈?!?/br> 青柳忙道:“歇幾天也好,等風聲過去,那些閑人說夠嘴了,自然沒人再提。柳姨,不如您跟我們上山吧?去山上住一陣子,又熱鬧又自在?!?/br> 柳飄絮想了想,搖搖頭:“若是沒這件事,我就隨你們?nèi)タ纯戳?,可現(xiàn)在別人正說得難聽,我若又跟你們?nèi)チ松缴希綍r候不知又要傳成什么樣子。” 青柳道:“可您一個人住,實在讓人不放心?!?/br> 柳飄絮笑道:“怕什么,等今日收攤,我回去把院門一鎖,家里吃的用的都有,我就不出來了,過了這一陣再說。” 青柳又勸了幾句,見她主意已定,只得作罷,心里想著之后得讓林湛時常下山來看看,若流言還未平息,便再勸她去山上。 回去的路上,竇尋跟林湛各自抱著個孩子,竇尋悄悄靠近師兄,小聲道:“大師兄,這件事要不要告訴師父?” 林湛抱著安安,肩膀上已經(jīng)被兒子啃濕一大塊了,他聳了聳肩,把兒子彈開。 安安嘴巴一癟,眼看要開始哭。 林湛嘖了一聲,只好又把另一個肩膀湊到他嘴邊。這臭小子不知道怎么回事,明明是哥哥,卻跟個小meimei一樣,動不動就哭,一點都不像他,長大了肯定娶不到媳婦。 他聽見竇尋的話,道:“你去說吧。” 竇尋縮縮脖子,“這……不好吧?!?/br> “那你還說?” 竇尋不死心道:“可是大師兄,咱們不說的話,師娘就要成別人的了?!?/br> 林湛道:“你準備替師父籌辦成親事宜么?” 竇尋呆了呆,“什么意思?” “意思是,你若準備幫師父把師娘娶回來,那就告訴他吧。” 話雖如此,林湛倒沒真的準備不管,不然這滿山的光棍,恐怕這輩子都銷不出去了。 沒辦法,做大師兄的人,娶了媳婦兒的人,生了兩個兒子的人,對光棍們總要多點愛心。 晚飯后師兄弟們過招,林湛一直留心周圍動靜,等察覺到什么,便對竇尋使了個眼色。 竇尋一看,立刻甩下大刀,夸張地嘆了口氣。 潘黎趕緊關切道:“小師弟,怎么了?” “唉!潘師兄你不知道,山下面攤的柳姨要嫁人了!” 林湛敏銳感覺到樹叢后的人呼吸一頓,他咧開嘴角壞笑,語氣卻十分無辜:“這不是挺好的嘛,那老板娘看著年紀不小了吧?早該嫁人了?!?/br> 竇尋心痛道:“大師兄你不知道,老板娘要嫁進大戶人家,也后肯定不會再出來擺攤,我們都吃不到她的面了?!?/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