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5節(jié)
燕子忱看了眼他胸口處被火藥燎的焦黑:“你他娘的又是怎么回事?子彈讓你吃了?!” “嘿!”元昶一咧嘴,從胸口處掏出個東西來,“小爺命大,有法器護身!” 定睛一看,是那只望遠鏡。 “祝老爹生辰快樂”這句賀詞的“爹”字被子彈打成了一個坑。 “……” “……看來對他們的擔(dān)心都是多余的。”武珽叉著腰無語地看著那一追一逃的爺兒倆,比特么的沒受傷的人還精神。 “嗯。”穆承宣點頭同意。 “還你個新的就是了!這個壞了的我要還不行?!”元昶怒吼。 “做你個小兔崽子的千秋大夢!老子就是生吃了這個你他娘的也別想要!”燕子忱飛起一腳將元昶踹出了天際。 …… “大摩人手上怎么會有火銃?”幾人留在山凹里,生起火來補充食水,順便給燕子忱處理傷處,武珽提起心中疑惑。 “難不成是當(dāng)初涂軍里有大摩的jian細(xì)?”穆承宣道。 提到涂軍,元昶只是沉默,借口拾柴走出了山凹去。 燕子忱和武長戈正站在一處山巖下說話,燕子忱的傷還是武長戈給包扎的——其他三人都不肯管——當(dāng)然是故意的。 “還在怪我心狠呢?”燕子忱歪頭看著武長戈。 “你值么?”武長戈淡淡道。 “那時候就說你年輕氣盛,還他娘的不肯承認(rèn),”燕子忱哼道,“否則也不會一個沖動去和涂彌比什么箭,落得這個鳥樣?!?/br> “你已老到喜歡對別人說教的年紀(jì)了么?”武長戈依舊淡淡的。 “我不說你你就不知道自己這輩子都錯在了哪兒?!毖嘧映览浜咧溃爱?dāng)初我去找你,你卻不肯見我,娘的,兄弟一場,連這點信任都沒有!別人說什么你倒是都信!” “你想說什么?!蔽溟L戈皺眉看著他。 “我說我沒有砍步星河的腦袋,你信不信?”燕子忱坦然地回看他。 武長戈只是面無表情,沒有說話。 “先皇的圣旨,是要將步家人全部就地斬首,”燕子忱說起此事目光冰冷,“這道旨雖是家兄所領(lǐng),我卻不能讓他親手沾上步家人的血,這對他太過殘忍,所以是我?guī)П鴦拥氖?,然而步星河若落在別人手里,難逃死無全尸之辱,因此我親自動手,點了他的死xue,讓他頃刻斃命,沒有痛苦地死。生前砍頭,那叫斬首,死后砍頭,那便是辱尸了,這種損陰德被人戳脊梁骨的事兒沒人愿干,因而旁人一看如此,便也沒有再過來補上一刀,步星河得以留了個全尸。如果這樣你也還要恨我的話,那我無話可說?!?/br> 武長戈陷入了長久的沉默,半晌方冷淡地開口道:“我不信步家會參與謀反——也不信此事與燕子恪無關(guān),我可以不遷怒你,但我也不可能再與你燕家有任何關(guān)系?!?/br> “隨你便?!毖嘧映啦辉俣嗾f,轉(zhuǎn)身要走,卻又聽得武長戈道:“燕七,是誰的孩子?” “關(guān)你個蛋事。”燕子忱頭也不回,“我燕家的事與你無關(guān)?!?/br> 回至山凹的火堆處,聽見武珽和穆承宣還在討論火銃的事兒,武珽便問他:“燕二叔,您覺得這火銃是怎么流到大摩去的?” “火銃這東西自與叛軍戰(zhàn)后便悉數(shù)繳了上交給了朝廷,皇上與眾臣商議過后,認(rèn)為這東西殺傷力過大,如若面世,恐天下再難太平,是以全部鎖入國庫,著專人日夜看守,因此大摩人所使用的火銃應(yīng)當(dāng)不是由我方手中流出的?!毖嘧映勒f著,眉頭漸漸鎖了起來,“而火銃的構(gòu)造,我當(dāng)初也曾弄了一把細(xì)考過,絕非輕易就能仿制得出來的,在看這幾個大摩人所使用的火銃,與我那時收繳的涂軍的火銃幾乎毫無二致,所以——” 燕子忱眸中有冷光抹過:“我懷疑——” “我要回去,”元昶突然過來和燕子忱道,“我要回去找燕小胖,我放心不下她!” 燕子忱看著他,元昶并不傻,自己想到的,他也一定已經(jīng)想到了。 這世上,像燕七一樣熟悉山林的人,不止她一個。 現(xiàn)在,在那深邃遙遠的群山里,只有燕七和受傷的燕子恪。 第457章 竹馬 生起火堆, 滿洞流光溢彩。 以洞口為界, 洞里洞外兩樣天地。洞外的雪已是大如鵝毛,使得對面青灰色的山巖像是帶上了雪花特效,斑斑點點, 沒過多久便覆上了一層薄雪。 “從這里再往南走,還需要幾天就能出得這片山區(qū)了呢?”燕七問導(dǎo)游燕先生。 “三日,”燕導(dǎo)游正在脫鞋, 把靴子和襪子放到火堆邊烤, 幸好沒有臭味,“比賽結(jié)束前,我們可以離開山區(qū), 入得躍龍河?!?/br> 比預(yù)計的晚了一天, 考慮到了下雪山路不好走。 躍龍河就是京都城外東郊的那條大河,千島湖就屬于躍龍河的一部分,這條大河縱貫?zāi)媳?,與京都北邊的山區(qū)縱橫交錯,十萬大山山區(qū)不好走,但如果乘船走水路的話, 則可以順利去往北邊。 不過這一次的目的不是北,而是……而是沒有目的,乘著船, 走水路,水去哪兒人就去哪兒,隨便地漂, 隨便地游,自在瀟灑,任意西東。 “希望一枝他們機靈點,接到我們的時候已經(jīng)在船上準(zhǔn)備好熱湯熱水熱被窩了?!毖嗥咩裤街?,也把自己的鞋襪脫下來烤在火邊,并從背包里取出一雙備用的家常軟底鞋穿上,開始忙活著燒水弄飯。 燕子恪也過來幫手,把兩人一路走過來從山林里撿到的可以食用的食材處理了,煮進小鍋子里去。 等飯熟的過程,伯侄倆擠到不算寬的洞口去賞雪景,看著山林間的積雪慢慢變厚,有幾只灰白毛的小狐貍探頭探腦地出來覓食。 整個山林都無比地安靜,只有簌簌的落雪聲,和小狐貍踩在積雪上的沙沙聲。 “這樣的天氣真適合睡覺?!毖嗥呖畤@。 燕子恪偏下頭來溫笑著看她:“那便睡,愿意的話,再晚個三五天離開也未嘗不可。” “一枝和四枝會急瘋的吧,”燕七道,“在船上睡也是一樣的,我還沒有在下雪的時候坐船旅游過,想想還有點小期待。” “這個季節(jié)也只能擇不會結(jié)冰的大河走,若是結(jié)了冰,便只好就地等春來。”燕子恪呵呵笑道。 “那就等,反正我們的時間多得是?!毖嗥叩?。 燕子恪輕笑,眉眼仿佛被洞中溫暖的火融化,慢慢抬起一只手,方要覆下,卻見燕七目光一凝,不出聲地道了一句:“有人來了?!?/br> 有人來了。這個地方,除了他和她,還能有誰在? 琉璃洞里只有這么大的一片地方,洞壁上有些縫隙和孔洞,可惜完全無法容得人類藏身,燕七讓燕子恪站得遠些,自己搭上弓箭,守在洞口。 來人似乎并沒有打算掩蓋自己的腳步聲,不緊不慢地,一步步向著這邊走過來。 燕七聽得出,這腳步聲屬于一個男人,一個年輕的男人,身高腿長,有著充足的自信。 他的方向很明確,就是沖著這個山洞而來,沒有絲毫猶豫,可見他是知道這里的,不止一次來過。 是誰? 腳步聲漸近,輕松躍上山巖,到了洞邊,邁開腿,身影出現(xiàn)在了洞口。 秦執(zhí)玨。 看見手執(zhí)弓箭的燕七和立在她身后的燕子恪,秦執(zhí)玨輕輕揚起眉尖,眸底閃過一絲奇異的光,臉上卻依然掛著溫文爾雅的微笑,道了一聲:“好巧。” …… “大摩人是怎么把火銃帶進來的?”穆承宣手里拿著一支火銃翻來覆去地研究,“這玩意兒是不是能拆卸?” “或者……我方負(fù)責(zé)檢查對方裝備的官員不識得火銃?”武珽略一想,轉(zhuǎn)而否定了自己,“不大可能,大摩人若當(dāng)真帶著火銃,別說進賽區(qū)了,就是想入境都不可能,家父在關(guān)卡上就能把他們給截下來?!?/br> “所以只有一種可能,”燕子忱沉著聲,“這火銃根本不是大摩人帶進來的,而是我朝境內(nèi)原本就有的!” “這么說,我朝有人里通外敵,將制造火銃的法子給了大摩,大摩人在國內(nèi)苦練,而后空手進入我朝境內(nèi),與此同時,那名里通外敵之人,早已在境內(nèi)制造出了火銃,并事先藏匿于賽區(qū)之內(nèi),大摩人只要進入賽區(qū),便可按事先知曉的路線找到火銃?!蔽溟L戈說著,淡淡掃了眼一直默然不語的元昶,“這個人是誰,我想范圍已然很小?!?/br> “他已經(jīng)死了?!痹埔е捞鹧蹃砜粗娙?,眼底是一片黑沉,“或許是他殘余的部下或親信?!?/br> “大摩人這一次還真是準(zhǔn)備得相當(dāng)充分,”穆承宣哼聲道,“這一番番算計處處都出人意料,可見在他們提出以綜武解決兩國爭端的時候,這個計劃就已經(jīng)成型了?!?/br> “現(xiàn)在說這些沒用,當(dāng)務(wù)之急是盡快找到我方的其他人,讓他們千萬小心對方手中的火銃。”燕子忱看了眼眾人,“老穆,武十二,小五,咱們四個去尋其他人。元昶,”說著盯向凝眉肅容的元昶,“我把我的家人交給你?!?/br> 這個當(dāng)口,他不能只顧自己的家人而讓另外三人去冒生死之險。 “你放心,”元昶沉聲道,“我豁出這條命也絕不讓他們有半分差池!” “命你最好留著,”燕子忱笑了笑,“我可不想和閻王爺搶女婿。” 元昶一怔,抿起唇來將頭一點:“我先走了。”說罷不再多耽,全力向著北邊沖了出去。 入冬以來最大的一場風(fēng)雪進行正酣,此時此刻天地已是一片銀裝素裹,可惜夜幕早至,這難得的千山鋪銀的景象無法細(xì)賞,只可見得黑黢黢高低起伏形同鬼魅的無數(shù)山頭綿延到無盡的黑暗里。 而在這黑暗布景中的某一座山的山腰處,正有一點橙黃的光微弱地散發(fā)出來,光來自山腰上的山洞,山洞內(nèi)的三個人正靜靜立著,其中一個人的話音伴著柴火燃燒的噼啪聲響顯得不緊不慢,游刃有余。 “正因顧氏這一殺人手法匪夷所思,絕非她能想得出來,所以我便有了些興趣,慢慢地查訪起來,”秦執(zhí)玨微笑著望著燕子恪,“出事之后,她的陪嫁丫頭被就地發(fā)賣,我使人從牙行里將那丫頭撈出來,細(xì)細(xì)地問過她關(guān)于顧氏發(fā)現(xiàn)閔宣威和韋春華的jian情后,至案發(fā)前這段時間內(nèi),顧氏身邊所發(fā)生的所有大大小小之事,而后,那丫頭給了我一樣?xùn)|西。” 顧氏,就是閔宣威的那位原配夫人,曾在御島的紫陽仙館內(nèi)用充滿氫氣的玻璃車將閔宣威的姘頭韋春華謀殺,并在被燕子恪破案揭露之后當(dāng)場自盡身亡。 她與秦執(zhí)玨,是青梅竹馬。 可惜官家之后,沒有幾個能自主自己的婚姻,兩人一個尚了公主,一個嫁入閔家,自此后再也不相往來。 這卻不妨礙生者對逝者追憶往昔的懷念,和盡全力找出真相來祭奠。 “那丫頭給了我一張紙,”秦執(zhí)玨依然微笑,火光在他的眸底跳動,“確切的說,是一封信。信上大致的意思是:好人未必能善終,惡人未必得惡報,指望天道輪回、上蒼開眼,不若現(xiàn)世現(xiàn)報,一償兩清。在此言下方,附了一個可以點燃空氣引發(fā)爆炸的法子,末了還有幾句話,言道:善惡一念,但隨己心。” 說至此處,秦執(zhí)玨探手入懷,取了一張折著的紙出來,輕輕展開來,將有字的一面出示給燕子恪和燕七看。 這張紙上的內(nèi)容就是他剛才所說,不成想他竟一直貼身帶在身上。 看紙上的字跡,娟秀工整,多半出自女子之手,而紙頁的末端并沒有落款,通篇也沒有涉及稱呼和互動的言辭。 “這紙上的字跡,也許沒人比我更熟悉,”秦執(zhí)玨輕笑著指尖一松,任這紙慢慢地飄落在腳下,“這是她的字。我反復(fù)細(xì)觀了無數(shù)遍,始終未能找出一處不符她寫字習(xí)慣的地方,甚至連一些微小的細(xì)節(jié)也無一不像,可以說,這篇字如若讓她來看,她也難以分清究竟是不是自己所寫。但很顯然,這篇字,不是她寫的,如此匪夷所思的空氣爆炸之法,莫說是自小就在閨中長大的她,便是工部的巧匠們也不可能憑空造出來?!?/br> 秦執(zhí)玨垂了眸子盯在腳下那頁紙上,話卻未停:“當(dāng)然,世事無絕對,萬一起見,我還是去工部問過了,工部的崔淳一崔大人,在這起案子發(fā)生后被燕大人你請去幫忙求證過殺人手法的可行性,而據(jù)崔大人說,當(dāng)時提出這個法子具體細(xì)節(jié)的,是燕七小姐你?!?/br> 秦執(zhí)玨抬眼望住燕七,依舊微笑:“崔大人說燕七小姐是從一本舊書上看到的這個法子,對此我無從確認(rèn)真?zhèn)?,事實上燕七小姐所說的話,是真是假并不重要,重要的是,究竟是誰,把這個法子告訴給了芷苓?!?/br> 芷苓是顧氏的閨名,被秦執(zhí)玨喚來,聲音里都似帶著三分童年時的艷陽春暖。 “我想這個人應(yīng)該不是燕七小姐,”秦執(zhí)玨的目光由燕七的臉上移到了燕子恪的臉上,“寫這張紙的人,不但知道芷苓心懷怨恨,更了解芷苓的筆跡,否則不可能將她的筆跡模仿得如此之像。而能夠如此了解她筆跡的人,除了閔家人,就是她的貼身之人。然而閔家人不可能助她用這法子在閔家殺人,她的貼身之人,據(jù)我撈出的那丫頭所述,也都是些大字不識多少的丫頭婆子。除卻這些人之外,還能有誰,能夠拿到芷苓的筆跡呢?” “我再三細(xì)問過了那個丫頭,”秦執(zhí)玨唇角的笑意似是濃了一分,但眼底卻還是一片清涼,“有那么幾天,芷苓總是將身邊的所有人支到房外去,閔宣威那時已不常與她同房,要么夜不歸宿,要么睡在外書房,因而芷苓的房中只她一人。她在房中做了些什么,她從不曾說過,也無人敢問,只是有一次,這丫頭睡到半夜覺得氣悶,起來推窗透氣,旁邊的窗正是芷苓臥房的窗,她看見有一個黑影正從那窗前離開,飛出了墻外。所幸那晚月色很好,使得那丫頭將那黑影的真身看得一清二楚,而我,也決計猜不到那黑影竟然是……” 說著,展眼望住燕子恪,眸底映著的火光忽然一盛:“……一只鸚鵡?!?/br> “閔宣威不喜養(yǎng)鳥,那鸚鵡定非芷苓所養(yǎng),外來的鸚鵡又是如何尋到芷苓臥房的窗子的,這個也暫且不論,”秦執(zhí)玨向著燕子恪的方向慢慢邁了兩步,被燕七跨步擋在眼前,秦執(zhí)玨卻不看她,只一味望著燕子恪說話,“只說這只鸚鵡的主人倒是很有些奇思妙想,鸚鵡的頭腦本就非尋常鳥兒可比,據(jù)說某些種群的鸚鵡,心智足以媲美七歲的孩童,用鸚鵡來傳信,再沒有比它更適合的信使了?!?/br> 秦執(zhí)玨說至此處,輕輕地笑了兩聲:“想要從一只鸚鵡入手去查一個躲在幕后的人,無異大海撈針,不過即便如此,我也想自不量力地試一試。就我所知,并不是所有的鸚鵡都那么聰明,為了了解一些與鸚鵡相關(guān)的知識,我找到了一家鳥店,這家鳥店的名字……” “叫做歸去來居?!鼻貓?zhí)玨看著燕子恪的眼睛,把臉上的笑容推進他的瞳孔,“特別巧的是,我去歸去來居的那一天,看到了一位面容酷似燕七小姐、氣度有燕大人之風(fēng)的小公子,他對店中的一只老鸚鵡似乎頗有些興趣,而我對他的興趣,同樣也很有興趣。 “于是我知道了那家店的幕后老板是哪一位,當(dāng)然,這或許說明不了什么,然而當(dāng)我拿著那張仿著芷苓字跡的紙找到閔宣威的祖父,請那位對書法字跡頗有研究的老人指點一二時,我從他的口中得知了一條驚人的線索。 “閔老大人告訴我,這世上有一個人,模仿名人的筆跡幾可亂真。 “這世上善仿名人筆跡,并且?guī)卓蓙y真的高手并不罕見,但閔老大人對我說,這個人,比任何一個模仿高手都更厲害,是高手中的高手,他說了這樣一句話:‘此人所仿的字跡,便是拿到原跡主人的面前,只怕那主人都分辨不出真?zhèn)巍?/br> “正是這句話,令我心中忽有觸動,這樣真假難辨的特點,與模仿芷苓字跡的人,何其相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