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4節(jié)
且江湖中人大多嫉惡如仇,昭月教本就臭名昭著,就算那人真殺死了這名叫紅棠的奉召,也可歸作為武林除害,算得善事一樁。 于是靜默了許久后,霹靂掌的掌門人開口了:“昭月教作惡多端,人人得而誅之,不知平大人好端端的,為何要執(zhí)著于一名魔教女子的死,又能否告知我等這樁案子究竟有何不妥?!?/br> 平煜見他話里話外有些為兇手開脫之意,越發(fā)篤定自己的判斷,任由那棺材敞著,轉(zhuǎn)身看向霹靂掌門人,閑閑道:“此時尚不能相告,等此次武林大會的人都來齊之后,再向諸位說明緣由。” 眾人訝然相顧,這回武林大會邀的一百多個門派都已到全,不知這位平大人究竟還在等何人。 就聽外頭兩名萬梅山莊的仆從疾步進(jìn)了殿,道:“莊主,少莊主,永安侯府的鄧二公子及一眾護(hù)衛(wèi)已到了山莊門口,可要前去迎接?” 因著皇后的緣故,永安侯府如今是極為炙手可熱的的勛貴人家,即便再不屑于理會朝堂之事的江湖人士,以往也多半聽過永安侯府的名號。當(dāng)下都越發(fā)錯愕,不知一個好端端的武林大會,為何會突然冒出來這么多不相干的人。 文氏父子對了個眼色,出了殿,前去大門迎客。 平煜了然一笑,人差不多已經(jīng)來齊,只差一個金如歸了。 便走過人群,到幾后坐下,飲了口酒,等著鄧安宜進(jìn)來,注意力卻不動聲色地放到身后不遠(yuǎn)處的珠簾上頭。 聽珠簾后頭偶爾傳來幾不可聞的衣袂窸窣聲,似是簾后之人維持一個姿勢久了,正悄悄的、不引人注意地調(diào)整坐姿。 他臉上依舊一副漠然之態(tài),堅硬的心卻柔軟了一瞬,放下酒盅,竭力按耐著起身朝她走去的沖動,故作不耐地蹙了蹙眉。 就在他剛才去借尸首引開眾人注意力時,李攸留在原位,按照兩人之前商量的法子做了一番手腳。 想到所有的安排都有條不紊地落到了實(shí)處,他越發(fā)心定,看著殿外,靜靜飲酒,就等著該來的人出現(xiàn)了。 少頃,果見鄧安宜在文莊主及文崢的陪同下進(jìn)了殿,見鄧安宜仍是一副謙謙貴公子模樣,衣飾整潔華貴,可腰間所佩的長劍卻比往日來得要沉上幾分,心知他定是有備而來,挑了挑眉,又給自己斟了杯百花酒,看著鄧安宜幾個朝自己走來。 “則熠?!编嚢惨斯贿h(yuǎn)遠(yuǎn)就看見了平煜,含笑出聲打招呼。 又撇頭望向正笑嘻嘻望著他的李攸,以及另一旁悶悶飲酒的陸子謙,笑道:“廷麟、益成!沒想到你們竟也在!” 平煜等人便起身,笑了笑道:“子恒。” 在永安侯府的馬車消失在進(jìn)入萬梅山莊的山徑后,另一列飾玉垂香的車隊(duì)在山路盡頭緩緩出現(xiàn),每一輛馬車都漆得美輪美奐,排場極為闊綽。 其中一輛車尤為奪目,里頭的人正是金如歸。 他今日穿著件桃紅色裙裳,因顏色極鮮嫩,襯得他越發(fā)脂粉容光,整個人慵懶地歪靠在榻上,烏鬢斜斜插著支水色海棠,面容嬌媚,單手支額,闊大袖子因著他動作滑落下來,露出大片雪白細(xì)膩的胳膊上的皮膚, 他一邊翻著眼前的畫冊,一邊幽幽嘆氣道:“無趣,這畫雖算得細(xì)致,但畫上人卻面目可憎,若將這畫上的男子統(tǒng)統(tǒng)都換成平郎就好了?!?/br> 一舉一動無不蘊(yùn)著萬種風(fēng)情。 聞得此話,正半跪在榻上給他捶肩的綠裳女子頓了下,目光在金如歸面前那卷大剌剌展開的畫冊上一遛,旋即笑道:“這還不簡單,尊主只管令人照著平大人的樣子畫來便是,” 金如歸嘆氣搖頭:“平郎是個皮薄面嫩的,性子又剛強(qiáng),見我用他的模樣畫了春冊,不定會多惱我呢。” 說著,從懷中取出一粒金燦燦的物事,拈在手中細(xì)覷了半晌,不知想起什么有趣的事,噗嗤一聲笑了起來。 這少女般的嬌俏動作若換了旁的婦人來做,只會讓人覺得驚怖不適,但因他相貌出眾,這么展顏一笑,竟也十分賞心悅目。 綠裳女子見那金燦燦的藥丸,也笑了起來,“尊主是打算一會掃蕩了萬梅山莊后,用金宵丸好好受用一番平大人?” 她自然知道這法子對平煜這樣的人物而言,無疑是一種極大的摧折,可尊主一貫如此,看中的東西從不肯罷手,且越是喜歡,越以折磨摧殘為樂。 “他服了我這金宵丸,只有兩條路可選,要么跟我一樂,功力暴漲十年,要么便咬牙挺著,最后全身血脈暴斃而亡。他又不是傻子,自然知道該怎么選?!?/br> 他越說越愉悅,再也躺不住,忽然坐起,持了菱花鏡,興致勃勃地攬鏡自顧起來,對鏡擺弄了一會鬢邊的茶花,忽然似是聽到了什么,瞬間換了一副神情,凝神細(xì)辨了一會,陰著臉道:“我們身后是不是有人跟著?” 綠裳女子也聽了一會,搖頭道:“未聽到。” “去瞧瞧。莫讓人壞了咱們的事?!?/br> 第102章 鄧安宜跟平煜等人寒暄完畢, 用疑惑的目光投向殿門口那具棺材,不解問:“這是怎么回事?” 李攸心中暗笑,若不是這廝給金如歸通風(fēng)報信,焉能引得金如歸扮作林夫人夜闖平府?這會兒倒裝得全不知情。 他往身后珠簾瞥了瞥。 來時路上, 他和平煜都不知道萬梅山莊的內(nèi)部構(gòu)造,也不知傅蘭芽進(jìn)殿后究竟會被安置在殿中何處。 但想來到了萬梅山莊后, 文氏父子為了避嫌, 絕不會當(dāng)著眾人面在傅蘭芽周圍安插仆婦, 其余江湖門派在弄明白來龍去脈前, 更不會無故靠近傅蘭芽。 也就是說, 進(jìn)殿之后至少有一段時間,傅蘭芽身邊是沒有設(shè)防的。 故而他們早就商量好了用棺材引開殿中諸人注意力的法子。 在平煜跟眾人周旋時,他則用最快速度在珠簾周圍撒下七絕粉。 七絕粉是御制的毒藥, 性極烈, 有麻痹之用, 中毒之人會如被看不見的繩索縛住一般, 瞬間無法動彈。 藥性之高,哪怕武功蓋世之人也難以抵擋,故偶爾被錦衣衛(wèi)用來對付負(fù)隅頑抗的犯人。 因此藥造價極高, 一兩粉末便需萬金,便是財大氣粗如錦衣衛(wèi),也不過每年制上幾兩,以防萬一。 平煜啟程來云南時,未想到路上有這么多意想不到的狀況, 也就未帶七絕粉出來,在湖南遇到林之誠后,才去信京城,令留在京城的屬下將此物快馬送來,一來一去,耽誤了許多功夫,前日才送到平煜手中。 珠簾后撒下七絕粉后,無疑在傅蘭芽周圍豎立起了一道銅墻鐵壁。若有人突然靠近珠簾,未等接近傅蘭芽,便會吸進(jìn)七絕粉的粉末,頃刻間麻翻在地。 自然,他們自己早已提前服了解藥。 除此之外,平煜還將金陵城內(nèi)外所能調(diào)動的助力全都暗中調(diào)動起來,為的就是在此次武林大會上能有備無患,防備各類意想不到的狀況。 加上這道屏障,平煜已經(jīng)虛虛實(shí)實(shí)設(shè)立了四道圈套,可是他們今日既要想法設(shè)法引最后一塊坦兒珠出來,又要應(yīng)對金如歸和鄧安宜,同時還需護(hù)住傅蘭芽,如此棘手的局面,每一步都需算得極準(zhǔn),否則只會全盤皆輸。 他這邊想著心事,那邊平煜卻已經(jīng)接過了鄧安宜的話頭,道:“這女子是昭月教的奉召,名喚紅棠,說起來,也算是作惡多端,死不足惜,但殺她之人牽涉到二十年前一樁大案,故我令人特將她的尸首抬至武林大會,想借各位英雄的眼力看看紅棠究竟死于何人之手。” “竟有這等事?!编嚢惨藵M臉詫異,一撩衣擺,在另一邊坐下,“不知則熠眼下可得出了結(jié)論?!?/br> 平煜還未接話,霹靂掌的徐掌門卻再次開口了,語氣不冷不熱,“平大人還為給我等解釋明白,昭月教是江南有名的魔教,兇手殺她許是為了除惡揚(yáng)善,不知平大人為何如此執(zhí)著?!?/br> 徐掌門的話似乎頗有號召力,當(dāng)即便有不少掌門也跟著附和道:“請平大人把話說明白?!?/br> 平煜看了看殿外的天色,估摸著大哥已經(jīng)悄無聲息帶人前來,而以金如歸的腳程,大約也已趕至山腳下,火候已經(jīng)差不多了,便從懷中取出一物,放于面前矮幾上。 眾人的目光頓時齊刷刷的射來,眼波里都有灼灼之意。 他將眾人神情一一看在眼里,心知在座的人就算未參與搶奪坦兒珠,也多多少少聽說過坦兒珠之名,人的貪婪本性是怎么也掩飾不住的。 笑道:“除去一個昭月教奉召對江湖中人而言,也許算不得什么,可這紅棠的尸首可是在我府外巷中發(fā)現(xiàn)的,可見兇手不僅僅是殺了紅棠這么簡單,而是已成功闖過我布置在最外層的防護(hù),試圖潛入我府中——” 原來如此。殿上氛圍一滯,連那位咄咄逼人霹靂掌門人都噎著了似的,再說不出話,只因這行徑委實(shí)怪異,實(shí)在上不得臺面。 若不是心懷叵測,為何要半夜窺探平府。 平煜抬眸,看了看立在殿中、臉上依然維持完美笑容的文一鳴,復(fù)又垂下眸子,將那塊坦兒珠拿在手中把玩。 因此時殿中光線略昏暗,一時看不出什么異樣,但他知道,一旦將坦兒珠置于烈日下觀摩,便可發(fā)現(xiàn)其漆黑的表面隱隱透出縱橫交錯的紋路,且從線條流暢精細(xì)的程度來看,似被人刻意雕刻而成。 此外,坦兒珠末端還有個凹槽,無論形狀還是深度,看上去都像是盛放東西之用。 他有種感覺,若真如林之誠所說,需以心頭血做藥引,可以想象心頭血一旦灌入凹槽,極有可能會順著坦兒珠的紋路擴(kuò)散開來, 到那時,坦兒珠表面的圖案會清晰呈現(xiàn)。 紋路有些像山脈,又有些像河流,若五塊集齊,也許會拼湊出一副完整的地圖。 難道這才是坦兒珠的真相? 他想著,將坦兒珠舉得更高些,任由殿中四面八方的目光落在手上。 “ 殿中一片寂靜,若欲望有實(shí)質(zhì),恐怕整座殿中都已被眾人隱藏的野心所充斥。 “近來甚囂塵上的一樁江湖傳聞,各位想必早已聽過,事隔二十年,可用來做坦兒珠藥引之人再度出現(xiàn),好巧不巧,正是在下負(fù)責(zé)押送進(jìn)京的獲了罪的前任首輔傅冰之女……而這東西,便是坦兒珠的其中一塊。不瞞各位,這一路上,前來搶奪罪眷的各方勢力層出不窮,到了金陵后也不例外?!?/br> 雖然無人相信平煜敢將傅蘭芽堂而皇之暴露于眾人眼前,聽了此話,仍不自覺將目光投向平煜身后珠簾內(nèi)的女子。 “荒唐!”素來嫉惡如仇的峨眉派掌門人劉玉子冷若冰霜道,“為了爭奪一塊不知所謂的破銅爛鐵,連一個家破人亡的弱女子都不放過,別說江湖中人的俠義之情,簡直全無心肝!” 她語氣又冷又厲,殿上有些人被她戳中心事,臉上掛不住,冷笑道:“劉真人,你話倒說得好聽,但我若沒記錯,過去五年,你因著跟崆峒派的畢老頭鬧翻,一回都未來參加過武林大會,為何偏偏今年帶了你峨眉派弟子來了?我就不信,似坦兒珠這等不世出的寶物,你從不曾覬覦過!” 劉玉子橫眉冷斥道:“我來與不來全憑自己心愿,與坦兒珠毫無關(guān)系,你休要以小人之心君子之腹”。 洪震霆眼看她二人吵鬧不休,忙制止道:“二位,先聽平大人把話說完?!?/br> 劉玉子這才一甩拂塵,重又坐下。 平煜道:“那晚紅棠之所以前來府外窺測,無非是奔著坦兒珠和罪眷而來,而她之所以被殺,正是因?yàn)樗裏o意中在府外撞見兇手。那人不想讓紅棠將他覬覦坦兒珠之事宣揚(yáng)出去,不得不使出殺招?!?/br> 聽了這話,早先幾個已經(jīng)起了疑心的掌門人紛紛用不敢置信的目光投向文一鳴,“文莊主……” 文一鳴不動如山地立在殿中,對周圍的目光視若不見,只似笑非笑望著平煜。 文崢卻有些頂不住身旁人的目光,忍不住昂然道:“平大人,紅棠之死尚有許多疑點(diǎn),光從傷口就下定論,未免失之草率?!?/br> 他話音未落,忽聽殿外仿佛沸騰的水一般炸了鍋,一時間,各鐘銳器鏗鏘交擊的聲音傳來。 “不好了!”有人倉皇奔進(jìn)來,“莊主,金如歸帶人闖進(jìn)山莊了!” 眾人面色一變,往殿外一看,就見外頭掠來十余個人影,個個輕功奇高,一字排開,從眾人頭上或肩上踩踏而過,極盡輕蔑污辱之能事。所過之處,如石擊湖面邊一般,頓時激起陣陣唾罵聲。 當(dāng)中一人身著桃紅色裙裳,衣袂飄飄,恍若仙人,正是金如歸。 他一左一右各有五六名女子,所著衣裳各有不同,都是如出一轍的美貌。 等越過了臺階,那幫女子穩(wěn)穩(wěn)落在廊下,金如歸卻并無停歇的打算,如獵鷹掠過低空一般掠過廊下,飛入殿中,直到了棺材上,這才穩(wěn)穩(wěn)立住。 “今日倒來得齊全。”金如歸一雙水眸緩緩掠過殿中諸人,最后定在平煜身上,媚笑道,“多謝平郎將我的紅棠尸首還給我。也罷,等我先殺了這幫道貌岸然的敗類,再單獨(dú)好好謝你。” 說罷,面色一沉,重重一跺腳,竟將整座棺材霍的立了起來,不知有意還是無意,讓棺中的紅棠尸首面向眾人。 此情此景當(dāng)真令人毛骨悚然。 隨后他便冷笑一聲,縱身往后一躍,不等眾人出手,奮力一踢,將那座巨大的棺材重重踢向離他最近的文崢。 那棺材又沉又重,放在平常,需得數(shù)十人合力方能抬動。 在金如歸面前,卻仿佛踢中一塊枯木,看上去再輕松不過,此人內(nèi)力之深,世所罕見??v是如少林寺方丈這等武林前輩也免不了刮目相看。 金如歸趁眾人錯愕,大笑起來,如飛燕般在梁上飛速繞了一圈,出乎意料朝珠簾后的傅蘭芽抓去。 可不等他近身,霹靂派掌門人已經(jīng)拔地而起,一掌劈向金如歸,“金魔頭,你休要猖狂,今日你的死期到了!” 李攸和平煜眼見金如歸就要中七絕粉的毒,正是樂見其成,誰知半路殺出個不要命的程咬金,平白壞了好事,不由暗自蹙眉。 連簾后的傅蘭芽都惋惜地輕嘆了口氣。 這么好的一個不費(fèi)吹灰之力對付金如歸的法子,就這么被人給破壞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