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9節(jié)
本該是對讓人艷羨的神仙眷侶,誰知世事無常,原本鶼鰈情深的夫妻最后竟反目成仇,長達(dá)二十年時光都未能消融這份隔閡,可見當(dāng)年之事,在這對夫妻心頭留下了多么深的烙印。 “有位故人想見見你?!背聊艘粫?,平煜斟酌著詞句道。 林夫人淡淡應(yīng)了聲:“是,貧尼已經(jīng)知道了?!?/br> 平煜見她一副不以為然的模樣,厚著臉皮咳了一聲,林夫人自是來得不情不愿,可他急于誘林之誠再次開口,行事時免不了含了幾分脅迫的意味,如今總算目的達(dá)成,旁的他卻管不著了。 便對圍住林夫人的護(hù)衛(wèi)使了個眼色,示意他們領(lǐng)著林夫人往關(guān)押林之誠的院落而去。 他和李攸則跟在后頭。 到了林之誠的房外,許赫在門口說了句:“林幫主,林夫人已經(jīng)接來了?!?/br> 就聽房內(nèi)發(fā)出一聲鈍響,仿佛什么東西落了地,透著幾分狼狽之意。 第93章 林之誠經(jīng)過密林一戰(zhàn), 傷得極重, 功力至今未恢復(fù), 幾乎算得半個廢人。 饒是如此,平煜為防他逃脫,仍用鐵鏈鎖住其腳踝, 將他限在房中。 那鐵鏈用玄鐵制成,極堅(jiān)極韌, 便是內(nèi)力極高之人也無法崩斷,放在往常, 只用來對窮兇極惡的犯人。 這倒不怪平煜行事太過決絕,只因坦兒珠事關(guān)重大, 林之誠作為當(dāng)年曾親歷過夷疆之戰(zhàn)的證人,對弄清當(dāng)年真相謂為關(guān)鍵,平煜好不容易才將其擒住,委實(shí)不想中途出任何差錯。 所幸的是,這鏈條放得極長, 不至于限制被鎖之人的行動,林之誠可隨意在房中四處行走。 門一啟開, 平煜往內(nèi)一望,就見林之誠立在房中,定定朝這邊看過來。因身子尚未復(fù)原,他需得用雙臂撐在圓桌上方可勉強(qiáng)站穩(wěn),面上沉靜如前,可落在桌沿上的衣袖分明已微微抖動起來。 在他身后不遠(yuǎn)處, 一張春凳倒在地上,似是方才起身起得太急,不小心碰倒所致。 等到林夫人垂眸進(jìn)了房中,林之誠的臉部線條再也維持不住,扶著桌沿,趔趄往前走了幾步,張了張嘴,似要說什么,可眼看林夫人走近,又停步,木著臉望著她,半晌未開口。 平煜聽洪震霆提過林之誠的為人和性情,知道他一貫寡言,就算心緒大起大落,也甚少在臉上流露出來。 此刻見到林夫人,林之誠的反應(yīng)倒是比自己想的還要激烈?guī)追?,可見洪幫主所言非虛,林之誠果然極為愛重這位發(fā)妻。 相形之下,林夫人卻異常淡漠安靜,不但未曾抬頭看林之誠一眼,臉上更不見半點(diǎn)變化。走到屋中,在離林之誠尚有一段距離時,便堪堪停步。 平煜在一旁看了他二人情形一會,只覺屋中氛圍仿佛凝固了一般,說不出的滯悶,不愿繼續(xù)在屋中逗留,便開口道:“林之誠,我已將你夫人毫發(fā)無損地接來,一會你二人可在房中敘舊,期間不會有人前來相擾,往后這一路,我會遵守約定。竭力護(hù)你夫人周全——”其余的話,他因知林之誠心高氣傲,不肯再贅述。 林之誠眼睛仍望著林夫人,低了嗓音道:“放心,我自會守諾?!边@話卻是沖平煜說的。 平煜點(diǎn)點(diǎn)頭,不再多話,轉(zhuǎn)身走到門前,將門掩上。 又令護(hù)衛(wèi)將門窗守好,眼看連只蒼蠅都飛不進(jìn),這才放了心,跟李攸往外走。 兩人一道去看了李珉和陳爾升,見二人已然能吃能睡,松了口氣。平煜因掛心傅蘭芽,一從李珉處出來,便跟李攸分道揚(yáng)鑣,回到正房。 為著昨夜的變故,府中幾處院落都已被打壞,不少人的下榻處重新做了安排,傅蘭芽主仆也被挪到府中西北角的一處小小院落。 所幸的是,這住處不比之前那小院,離正房不算遠(yuǎn),若有變故,幾步便可趕到,再方便不過。 回到正房,他沐浴換了衣裳,又胡亂用了些早膳,出了院子,往傅蘭芽處而去。 繞過一個轉(zhuǎn)角,沿著小徑走到盡頭,到了傅蘭芽的院外,這院子外頭種著幾株參天大樹,綠蔭森森,極為僻靜,原是老侯爺晚年時用來靜養(yǎng)的所在,故院中布置剛硬有余,婉約不足,實(shí)話說,本不適合做女子閨房,但經(jīng)過昨夜一遭,別無選擇,不得不暫且先將傅蘭芽安置在此處。 到了近前,他立在門墻外,凝神聽了一晌,見里頭鴉雀無聲,心知傅蘭芽多半在歇息,略放了心,回到正房,將許赫等人招來,重新做了一番安排,等幾人離去,自己也上床睡下。 一覺睡至晌午方醒,起身后,正立在床前穿衣裳,許赫過來找他。 進(jìn)屋后,許赫回稟道:“林夫人在林之誠房中逗留了許久,在此期間,屋中曾傳來爭執(zhí)和啼哭聲,持續(xù)了許久。后來林夫人出來時,眼睛含淚,似是哭過。林之誠臉色卻比先前還來得差,見了屬下,他只說有話要對平大人說,余話一句不提。屬下便將林夫人安排在林之誠隔壁廂房,又安排了飯食,這才過來給大人回話?!?/br> 平煜點(diǎn)點(diǎn)頭道:“你先帶人去安排,我一個時辰后再來?!?/br> 等許赫退下,喚了下人進(jìn)來,立在桌前飲了口茶,若無其事問:“傅小姐處可安排了午膳?” 下人忙回道:“回公子的話,因大夫吩咐傅小姐的藥膳需得掐準(zhǔn)火候,得熬足了時辰,不得倉促,免得影響藥效,故廚房熬制兩個時辰,剛剛才做妥,正要給傅小姐送去呢?!?/br> 平煜聽傅蘭芽仍未用膳,正合心意,便點(diǎn)點(diǎn)頭,放下茶盅,拿了刀出門。 路上卻想著,傅蘭芽的那兩道藥膳用來給她補(bǔ)身正好,對他來說卻過于滋補(bǔ),吃了之后,氣血太旺,夜間偶爾還會流鼻血,下回索性讓廚房再添一道尋常的菜,也免得每回得空去找她時,都得陪她一道吃藥膳。 這么想著,到了傅蘭芽門前,因諸人都在外院,無他準(zhǔn)許不得進(jìn)來,內(nèi)院中一個閑雜人等都無,他左右一顧,確定周圍無人,便進(jìn)了院,快步穿過院中那兩株雪松,走到門前敲門。 少頃,便聽一陣細(xì)碎腳步聲,林嬤嬤過來開門,見到他,忙道:“平大人。” 平煜唔了一聲,進(jìn)了房,就見傅蘭芽香腮帶赤,雙眼微餳,正坐在榻上揉眼睛,似是濃睡剛醒,臉上還有些怔忪之態(tài)。 平煜目光不由落在她玉蔥般的手指上,想起昨夜的一幕,腦中轟的一聲,臉都熱了起來。 傅蘭芽這時已瞧見平煜,見他立在門旁不動,一時未憶起前事,只在榻邊起身道:“平大人?!?/br> 昨夜發(fā)生了太多事,她困乏極了,此時又剛醒,一時未騰出空來想旁事。 平煜見傅蘭芽眼中仍有幾分懵懂,神色卻坦然,知她一時尚未想起暗室中的光景,多多少少自在了些,走到榻前,將刀放下,望著她道:“餓了,先用膳吧。” 傅蘭芽望向窗外,見果然日頭正耀,轉(zhuǎn)過頭,剛要接話,外頭便有下人來送膳。 林嬤嬤開門接了食盒,回到屋中,見傅蘭芽仍站在榻旁怔怔望著平煜,平煜卻已經(jīng)自顧自坐在桌旁,若有所思地給自己斟茶,便道:“小姐,別忘了你仍在調(diào)養(yǎng)身子,不宜一饑一飽的,況且平大人也餓了,有什么話,不妨等用完膳再說?!?/br> 她知道小姐白日午睡醒時,時常會迷糊一陣,等緩過來勁,自會好轉(zhuǎn)。 傅蘭芽聽了林嬤嬤的話,稍稍回過了神。 一時飯菜擺好,二人寂靜無聲地用飯。 飯畢,平煜飲了口茶,沉吟一番,忽抬眼對林嬤嬤道:“嬤嬤,我有話要對你家小姐說,你出去一下?!?/br> 傅蘭芽正由著林嬤嬤凈手面,聽了這話,主仆二人都是一怔。 林嬤嬤見平煜態(tài)度從容,語氣平和,不像是要沖小姐發(fā)火的模樣,心知平煜多半是為了那什么珠的事要跟小姐商議,便忙應(yīng)了一聲,快步出了房,掩上門,立在門外,屏息留意房中的動靜。 傅蘭芽眼見林嬤嬤出去,正要問平煜要說什么,驀然想起昨夜之事,臉上血液一沖,羞得恨不能雙手掩面,好不容易略定了心神,窘迫地起身走到榻旁立住,看著窗外,慢吞吞道:“要說什么?!?/br> 平煜迅速估摸了下時辰,眼見跟約好去見林之誠的時間還早,便想問問傅蘭芽可要跟她一道去旁聽林之誠的供詞,因怕她心里仍刺著她母親之事,故先征詢征詢她的意見。 誰知見到傅蘭芽這副嬌俏模樣,心里莫名有些發(fā)癢,摸了摸鼻子,走到她跟前,低頭望著她長如蝶翼的睫毛,一時竟不知如何開口,想要賠句不是吧,又覺此事委實(shí)難以啟齒,踟躕了片刻,索性一把將她摟到懷中,低哄道:“昨晚是我唐突了你,我向你賠不是?!?/br> 他素來心高氣傲,像這樣誠心誠意的給人賠不是,可是頭一回。 傅蘭芽萬沒想到平煜竟主動提起此事,越發(fā)羞窘,忙用袖子掩著臉,聲音都有些發(fā)顫,道:“你、你不許再說。” 她并不知道男人這反應(yīng)并非自己所能控制,只覺平煜對她存了輕薄之心,所以才任那囂張的物事出來,因此對他很有些怨懟,萬沒想到平煜哪壺不開提哪壺,竟還敢來招惹她。 最可氣的是,他哪是昨夜才唐突她?明明都唐突她好幾回了。 平煜心知她多半是因惘然無知,有些想岔了,見她比他還要臊,不好繼續(xù)糾纏此事,只苦笑道:“好,我不說了?!?/br> 說罷,將她摟在懷中,生疏的、輕輕的用手拍撫她的背,等她稍稍平靜些許,替她將掩著的袖子拿下,低頭一看,見她緊緊閉著雙眼,睫毛微顫,臉紅得恍若天邊晚霞,紅唇如棠,嬌媚不可言狀,胸膛里一熱,忽然起了捉弄她的心思,忍不住附到在她耳畔道:“往后你自然就明白了?!?/br> 傅蘭芽琢磨了一瞬,只覺這話里極不莊重,羞到極致時,反生出幾分慍意,跺了跺腳,抬眸瞪向他,“平煜!” 觸上他黑曜如寶石的眸子,見他一副一本正經(jīng)的模樣,又疑心自己想多了,歪頭看他一會,明眸一轉(zhuǎn),看向旁處,微怒道:“沒想到你竟這么……壞?!?/br> 最后一個字,卻因太過羞怯,怎么也說不出口,只剩一個含含糊糊的尾音。 平煜頭一回聽她直呼自己的名字,心剎那間仿佛有小蟲爬過,說不出的酥麻,望了她一會,正要低頭狠狠吻她一回,眼看貼上她的唇,忽聽外頭林嬤嬤敲了敲門道:“平大人,劉總管說許千戶在外院給您傳話,您跟那位林幫主約的時間已到了?!?/br> “林幫主?“傅蘭芽錯愕了下,忙從平煜懷中掙出,等回過神,臉上桃紅般的氤氳迅速褪去,眸中只余一片沉寂,看向平煜道,“林之誠總算愿意交代了?” 平煜心中的躁熱也已平靜下來,一眼不錯地望著她,見她并無回避之意,默然一晌,問道:“你可愿跟我一道去聽林之誠的供詞?若愿意,我這就讓人安排?!?/br> 第94章 傅蘭芽回答得毫不猶豫:“愿意?!?/br> 對她而言, 母親的事直如一根深深扎進(jìn)心中的刺, 只要稍有碰觸, 傷口處便會汩汩流血,自責(zé)愧疚自不必說。 可比起一味的追悔,她此刻更想盡快弄清母親之死的真相, 而林之誠的供詞,無疑是窺探當(dāng)年之事的一扇重要窗口。 平煜靜靜望了她一會, 開口道:“好,我這就讓人安排, 你讓嬤嬤給你戴好幃帽,等我一會?!?/br> 說罷, 離了她,開門出去。 未幾,林嬤嬤進(jìn)屋,依照平煜的吩咐替傅蘭芽戴好幃帽,因外頭有風(fēng), 怕傅蘭芽衣裳單薄,又找出一件薄薄的湖藍(lán)色繡白梅的披風(fēng)給傅蘭芽系上。 收拾妥當(dāng), 主仆二人在屋中候著。 過不一會,平煜去而復(fù)返,在門口對傅蘭芽道:“走吧?!?/br> 出了屋,傅蘭芽才發(fā)現(xiàn)院中不知何時多了許赫和林惟安,二人見她出來,忙低下頭, 斂息靜立在一旁。 傅蘭芽回頭對林嬤嬤輕聲道:“嬤嬤在屋里等我,我一會就回來?!?/br> 林嬤嬤點(diǎn)點(diǎn)頭。 傅蘭芽便跟在平煜身后下了臺階。 一行四人出了內(nèi)院。 因平煜吩咐許赫和林惟安一旁跟隨,架勢做得頗足,旁人遠(yuǎn)遠(yuǎn)望去,只當(dāng)平煜要提傅蘭芽去審問,并不會想到旁的上面。 到了看押林之誠的院子,平煜令許赫領(lǐng)著傅蘭芽去院中一個耳房中靜候,自己則親自前去提審林之誠。 推門進(jìn)去,果如許赫所說,林之誠正木雕般坐在房中,臉上籠著一層暮色,渾身上下都散發(fā)著消沉陰郁的氣息,看得出來,方才他跟林夫人的一番談話,進(jìn)行得一點(diǎn)都不順利。 不過這也難怪,他們夫妻之間的齟齬長達(dá)二十年都未解開,又豈是三言兩語便能出現(xiàn)轉(zhuǎn)機(jī)。 在林之誠對面坐下,平煜淡淡道:“林之誠,你的要求我已經(jīng)如數(shù)做到。不必我多說,你也該知道東廠正日夜在我府外窺伺,而另幾位手持坦兒珠之人更是時刻虎視眈眈。到了今天這境地,你就算不想替你一對無辜夭亡的雙生兒報(bào)仇,為著你夫人日后的安寧,你也該將你所知道的盡快說出來?!?/br> 說完這番話,林之誠臉上依然毫無波瀾。 平煜審問犯人時,一貫沉得住氣,見此情形,并不催他,只不緊不慢伸指扣桌,腦中揣摩剛才程安等人向他匯報(bào)的昨夜陸子謙跟鄧文瑩見面之事。 據(jù)報(bào),昨夜鄧文瑩乘馬車出府后,在金陵城一座名喚仙林池的酒樓外“偶遇”了陸子謙,特意停車,喚住了陸子謙。稍后二人便一前一后進(jìn)了酒樓,直在酒樓內(nèi)停留了大半個時辰方出來。 據(jù)他對鄧安宜的了解,此人雖然慣會裝模作樣,對鄧文瑩這個meimei似乎還算疼惜,就算想利用鄧文瑩替自己傳遞消息,多半也不至于喪心病狂到讓她跟外男見面。 因此昨夜的鄧文瑩十有八九是鄧安宜假扮。 在昨夜之前,他雖然派人時刻盯著鄧安宜,卻從未想過盯梢鄧文瑩,若不是昨夜金如歸突然闖入府中,他因而知道林夫人來金陵一事遭了泄露,也疑心不到鄧安宜利用鄧文瑩傳遞消息。 所幸的是,這兩日他除了派人監(jiān)視鄧安宜,還另派人盯著陸子謙,否則的話,焉能通過昨夜仙林池之事進(jìn)一步證實(shí)自己的猜測。 看樣子,鄧安宜也對陸子謙發(fā)生了興趣。 只是不知他是跟自己一樣,寧可廣撒網(wǎng)也不放過一個可疑之人呢,還是從陸子謙的身上發(fā)現(xiàn)了什么端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