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節(jié)
他一個身高八尺的年輕男子,依在妻子肩頭,口水涎唇,貪她鎖骨間甜絲絲的香氣,鼻子輕輕蹭著,委實像個兒子。 這如花似玉的小婦人,太多的人在覬覦,人人都比他有權(quán)有勢。而這府中,還有人想要取她的性命。他究竟要怎樣做,才能在保全她的同時,又把亡國公主這個身份,從她身上徹底抹去,好從此安安心心,完完整整的擁有她? “若你喜歡做娘,我便喊你一聲又如何?”張君忽而翻坐起來,開箱子取件青衫出來,一本正經(jīng)的臉色,話卻說的流氓無比:“你既是我親娘,夜里若無整夜的奶吃,我可是會哭的。” 他新生的胡茬還未刮去,白面上青青的胡茬森森,如此仰頭穿衣,腿細而纖直,瘦而窄的勁腰,仿佛有無窮的力量,好幾次弄的她背過氣去,卻也爽到上天。年輕俊貌的少年郎,朝氣蓬勃,便是看著也能賞心悅目,這大約就是尋個年輕夫婿的好處。 如玉也耍起嬌來,勾指指著自己道:“快叫,多叫幾聲,娘我有好兒給你了!” 張君隨即便來鬧她,咬著她的耳朵連叫了幾聲,問道:“好在何處?” 如玉叫他搔的混身癢癢,不住的笑著,忽而見張君紅著臉抵額在自己肩頭,也知他心頭的難過,心中亦是一酸,從他一進門就繃著強呈的喜悅頓時散去,揮手道:“既還有事,就早些去,府中我自己能應付?!?/br> 張君疾步出門,猛然碰上躲避不及的周燕站在檐廊下,恰就在臥房窗戶下站著。這周燕是周昭的庶妹,張君在應天書院讀書,這些年沒少去過他家,對這姐妹二人,也是熟悉之極。不過周燕自來不掩飾自己對他的厭惡,而他也極厭周燕這丫頭,所以兩人說話并不多。 他方才在屋子里,與如玉兩個兒子與娘的叫著,夫妻之間床頭床尾的玩笑話兒,若鬧到區(qū)氏耳朵里,卻是天大的事情。張君止步,輕甩青衫窄袖,一雙寒目陰惻惻盯著周燕,冷冷問道:“你在此做何?難道說先生竟未教過你,入別人家的宅院,至少要通報一聲?” 周燕一顆心怦怦亂跳著,眼紅耳熱。此時的張君,便是以往她所認識的那個人,木訥,冰冷,自我而內(nèi)向,拒人于千里,那怕內(nèi)心默默的癡戀大姐周昭多少年,卻連個愛字都說不出口。 兩年前他大哥張震與寧王兩個在汴河岸為了周昭打架。張震為寧王金玉之軀而不敢下狠手,還是他將寧王揍了個半死。那是他唯一一次暴怒,他道:“既你果真愛周昭,便將府中姬妾盡數(shù)散去,真心求娶于她,她心愛你之故而嫁你,我再無話說。否則,若你以金玉之軀,皇家之勢而強占她,我一定會殺了你。” 從此,人人都以為皇帝隨時要收割他的人頭,以血寧王之恥。誰知他就像個笑話一樣,居然從春闈到殿試,若不是禮部再三相阻,金殿要做狀元郎。 那樣冰冷內(nèi)斂的一個人,誰知道他在閨房之中竟能做小伏低到如此。那樣狹促而又下流的情話兒,他是怎么說出來的?當他笑的時候,當他耍無賴叫娘的時候,那俊如工筆而勒的眉眼,是否也會浮起桃花。 吃一夜的奶。周燕想起這句話,不知為何小腹浮起一陣酥/顫,幾乎要呻/吟一聲。她道:“我jiejie昨日貪冷著了風寒,雖半夜聽聞這邊鬧的厲害,終究是爬不起來。因她聽聞這邊二少奶奶小產(chǎn)了,又還牽扯著她外院的仆婦,所以著我過來問一聲?!?/br> 張君漸漸逼近,她聲音越來越?。骸霸鹤永餂]有人,我也才不過剛到,正準備走了。那知你就……” “昨夜事發(fā)時,你在何處?”張君再看周燕,覺得她十分可疑。 周燕道:“我昨夜與大姐睡在一張床上,若你不信,可以去問她。她內(nèi)院從始至終都沒有開過門,這個大家都知道?!?/br> 如玉聽到這話,也從床上爬了起來。對于周燕這個丫頭,如玉原來也沒有太在意過,剛?cè)敫臅r候,是她扶著她往周昭院里去,之后沒有太多接觸。 張君步步逼近,正準備再問一句,便聽如玉說道:“欽澤,燕兒meimei是親戚,你怎能如此逼問?快些放她回去,別嚇壞了她?!?/br> “既要走,就快些走。大嫂那里,也請轉(zhuǎn)告她,束勒好自己院里的人。要知道她們今天敢害我家如玉,不定明天那主意就要打到誰身上?!睆埦缃褡o短的架式,簡直如條看家護院的狗一樣。 清晨的陽光,襯著他俊朗的五官,寒玉一樣細白的面龐,抑著怒氣,脖子間青筋跳躍。他對周昭那深沉而苦澀的慕戀,就仿如仰望天之玄女一般。就算往昔他叫起大嫂二字,那聲音都溫柔無比??山裉焖@話說的冷而寒,一絲情意也無。 那樣深沉的愛,究竟還在不在他心里存著?屋子里那個狐媚子一樣的鄉(xiāng)婦,果真已經(jīng)在床上將他迷的三魂五道,叫他連自己的心都交付了? 周燕苦苦思索著,轉(zhuǎn)身出了門。如玉隔窗說道:“昨夜你爹自地上撿起張紙來,上面沾著砒/霜,那張紙被他交給你娘了,你將紙拿回來,咱們再細細兌兌,或者能順著線索查出此事來?!?/br> 管他去偷去搶,總之,如玉將這件事情教給張君了。 * 如玉睡到中午才起。坐在起居間的明窗下喝解暑的綠豆粥,紅豆餡兒熱騰騰的包子,并幾樣小菜,皆是許媽在這院后院里的小廚房做的。她手藝倒是很好,還燉了碗烏雞湯,想是要給她補血,只是如玉暑中嫌熱,怎么也喝不下去。 “二少爺今兒早晨見著老爺了呢!”許媽替如玉揩著臉上的汗,顯然將張君能見到父親,當成一件天大的驕傲事情一般:“他往昔要見一回老爺,不在院外站上兩個時辰,是辦不到的?!?/br> 如玉對于永國公張登的影響還不算差。樞密院副使,朝無太尉的情況下,他便是武官類的最高長官。就算如今已卸甲,統(tǒng)兵并隨駕北征的武德大將軍還是他兒子,兵權(quán)實際仍在他手上。 幾番相見,他待她可比區(qū)氏好多了。至于對待張君,也不知是不是屬相相沖,似乎確實很冷淡。 許媽顯擺完了,想起早晨張君臨出門時的交待,連忙又開始訴說他的可憐:“可夫人的怒氣,皆是撒在他身上了。我在院外都聽得到夫人的怒罵,可憐的二少爺,挨完了罵,還得趕都翰林院去上衙,早起連口熱水都未喝。” 如玉聽夠了許媽的絮叨,也著實有些好奇區(qū)氏為何如此厭惡張君,遂問道:“我瞧著母親待三少爺都還能隱忍克制,為何獨獨那樣厭憎欽澤?難道欽澤不是她親生的?是抱來的?” “怎會?”許媽擺著手,老婦人的好奇與八卦皆浮在臉上。她眼瞧著窗外,也是防人進來聽見:“當年,我們夫人與老爺新婚時,雖不是蜜里調(diào)油,夫妻間也算舉案齊眉,恩愛有加的。那鄧姨娘的父親,本是咱們老爺手下一名游騎將軍,在戰(zhàn)場上替老爺擋箭,救了老爺一命。 后來,老爺為這份救命之恩,便將她接到了府中。初時也不過偶爾過去看看,誰知后來夫人與她同時懷上身孕,一妻一妾一樣鼓著肚子,夫人的心氣兒高,性子又直,又有世子爺那樣聰明早慧的長子,自然對于二少爺也是抱著莫大的希望。 誰知道五月末前后腳的生,二少爺先出生,生在五月二十九,五毒月中出生,老爺先就不喜。三少爺生在六月初一,兩人前后不過差著幾個時辰,一模一樣大的孩子,三少爺小時候生的俊,嘴又巧,七八個月就會喊爹,二少爺卻是個悶葫蘆,坐也不會坐,兩條腿整天蹬的床板兒嘭嘭響。 那時候老爺待夫人還好了,于是后來又有了四少爺??呻S著二少爺和三少爺漸漸長大,老爺嫌棄二少爺呆笨,漸漸就疏遠了夫人,到后來為著鄧姨娘大吵了幾回,越發(fā)連門都不登,獨辟院子和鄧姨娘兩個過去了。 夫人以為自己之所以遭老爺厭棄,皆是因為二少爺?shù)木壒?,所以連帶著恨起他來。多少年身邊不肯要,見了也是非打即罵。到如今二少爺都娶親成年了,夫人的心結(jié)未解,仍是不肯給他個好臉?!?/br> 如玉暗嘆一聲可憐孩子,卻原來里頭有這么個巧宗兒。區(qū)氏幽怨丈夫移愛,滿腔怒火皆撒在自己兒子身上,親者傷心仇者快,難怪鄧姨娘會笑的那么從容。有這樣的對手,她想輸都難。 第56章 翰林 既聽說張君自幼有如此可憐的身世, 如玉越發(fā)覺得自己不能走,要替他當好這個娘了。她正默忖著,便聽許媽哎喲一聲,指著窗外道:“這怕是夫人給咱們院送來的丫頭婆子們, 滿府的人才,只怕都在這里了?!?/br> 果真, 院外涌進來一群仆婦,由蔡香晚領(lǐng)著。她一邊拿帕子扇著風,一邊進了內(nèi)室, 見如玉在床上坐著,笑嘻嘻湊過來握過她的手拍了幾拍道:“委屈嫂子你了, 這幾個丫頭,并那兩個婆子,皆是母親千挑萬選出來的, 你瞧著如何,可有能用的不?” 兩個婆子,一看就是區(qū)氏調(diào)/教出來的, 如扈mama一樣利落的打扮, 三角眼, 吊梢眉, 在冰裂梅花帳子外賊眼兮溜著。四個丫頭, 一個胖壯無比,一個瘦小單薄,另還有兩個, 體態(tài)風流貌美多姿。 是要那兩個不能干事兒的,還是要這兩個貌美能爬床的? 蔡香晚瞧著如玉,一雙精亮亮的眼中滿是笑意:“怎么,二嫂瞧著那兩個好,我替你留下來?” 如玉回握著蔡香晚的手,聲音端地是老實誠懇:“我這個樣子也懶得費神,你隨便指兩個留下來即可,既是你挑的,自然都是好的?!?/br> 那個胖壯丫頭有哮喘,稍干點活兒便是氣喘如風箱。瘦的那個還有咳疾,如玉若為防著丫頭爬床而選了這兩個,放在身邊近身伺候兩個月就得染上病,一命嗚呼了去。這也恰是區(qū)氏與扈mama兩個挖的坑兒要給她跳。 另兩個倒是身體夠健康,可腰似水柳眼兒橫波,兩只三寸小金蓮,站著都要挨墻,那里能指望她們干活兒? 人是區(qū)氏點的,卻是蔡香晚送的。蔡香晚畢竟也才新婚,又還是家里的小嬌嬌女兒,恰昨兒沒防住,張仕睡了個屋里人,鬧到區(qū)氏那里,區(qū)氏竟不替她做主,還勸她要有肚量,要能容忍,此時生著悶氣。面對婆婆,妯娌天生成了一派,頗有些同病相憐的意味,指著幾個丫頭小聲道:“這皆是母親替你選的,實話告訴你唄,那兩個丑的雖瞧著放心,但身上有病。另外那兩個唯有軟骨病,也就見著男人發(fā)發(fā)sao,二哥為人木訥,想必不會跟她們攪到一處,我勸你用這兩個,如何?” 如玉只瞧那瘦巴巴的小丫頭,面色緋紅,看著是個很不好的癥候。她問蔡香晚:“那小的,可是家生的?” 蔡香晚道:“不是,買來才發(fā)現(xiàn)有病,若你不要,今夜就將她仍遣回牙婆那里去?!?/br> 那小丫頭也知兩個主母是在說自己,一雙圓漉漉的大眼睛盯緊如玉,強忍著咳意胸膛起伏。如玉心頭一軟,隨便點了個漂亮些的,指著那小丫頭道:“將這個給我留下,余下兩個你帶走,至于婆子,你隨便留一個,使她在院里做粗活?!?/br> 美的那個叫秋迎,有病的那個叫丫丫,眼光賊溜溜的婆子,如玉連姓氏都沒問就直接叫許媽帶走了。 秋迎捏著方帕子,輕噓著口氣四面相顧。四少奶奶嫌她身子骨太軟太勾人而推到了這一房,這一房的二少爺聽聞有些呆傻,可再呆傻人家進過金殿,文章做的好才能賜個進士及第,那容樣兒,她也遠遠見過,比四少爺張仕可俊美多了,光那一身緊湊湊的精氣神兒,就比張仕更有嚼頭。 好巧的宗兒。主母體恙,正在虎狼之年的二少爺身邊連個伺候的人都沒有,一想到這里,秋迎已是骨頭發(fā)軟,越發(fā)沒正形兒了。如玉清咳了一聲,吩咐丫丫:“我瞧著你身子不好,先不必上差使,到后罩房尋個干凈屋子,自己先實打?qū)嵉乃?,要吃藥我讓許媽給你送,養(yǎng)好了身子再來前院伺候,可好?” 丫丫撲通一跪,連連的磕頭謝恩:有個主母收容她,還叫她養(yǎng)病,就不必再往牙婆那里熬日子等死等賣了。 如玉再看秋迎這妖佻佻的體態(tài),也是腦仁子疼,隔著帳子笑問:“姑娘原是那一院兒的?” 秋迎蔥管兒似的兩只手斗著指尖兒,挑眉輕掃著冰裂梅花的帳子,聲嬌如鶯啼:“奴婢原是秫香館的人?!?/br> 秫香館是蔡香晚與張仕住的院子。蔡香晚父親是東宮詹事府詹事,她是家中的嫡出小嬌女兒,這樣的嬌女兒出嫁,母家不可能陪嫁兩個妖貨過來。如玉又問:“是咱們府里家生的?” 秋迎搖頭,再不言語,顯然這里頭有段兒傷心事。如玉再問:“那你會什么呀?” 秋迎掰著手指道:“磨墨,侍筆,打扇兒,這些皆會?!钡故莻€夜伴郎讀,紅袖添香的好人才了。 如玉一笑:“咱們二少爺已經(jīng)出仕,平日用書房的時間也少,你既初來,先跟著許mama,幫她打打下手,可好?” 這丫頭一聽主母說話如此溫和,心中倒還一暖,福得一福,甩著帕子出去了。 如玉輕嘆一聲,靠到了引枕上。嫁到大戶人家,便是這點不好,美婢還在其次,過不得幾天,只怕區(qū)氏還得送幾個嬌妾進來。張君曾許諾過不納妾的,可他在府中這樣的地位,若區(qū)氏送人進來,收是不收? * 皇宮內(nèi)廷,才十五歲的和悅公主披著雨過天青色的軟煙羅半臂,系著郁金香根染就的黃色千褶綴珍珠長裙,小臉兒圓的跟只蘋果一樣,眼角浮著笑意,唇邊卻是惱怒,悄悄兒自后門上進了太子所居的慶慈殿。 以巖為基的飛華亭上瀑布流泄,她二哥,太子趙宣與一人相對而高坐,就在那亭子里頭。瀑布聲嗡而沉,周遭無論內(nèi)侍還是宮婢,自然聽不到他二人的談話。 趙宣對面是個年青男子,穿正紅色白衽公服,戴三梁進賢冠,瞧穿戴,應是個五品小文官。盤膝而坐,背挺身直,面色玉白,眉濃而黑,板著張臉,瞧著像個時時在生氣,很不痛快的樣子。 倒是那套五品官服,還叫他穿出些別樣的氣度來。 身后的老尚宮疾步追來,腳收的有些慢,差點兒就將公主給沖撞進水里去。和悅公主回頭已是滿面嘲諷的笑:“若不是他老娘整日入宮請安,送點這個送點那個,又姜大家說了他一車的好話,本宮主才不稀罕點頭了。就這樣的男子,我瞧他萬分也不及張誠。” 雖嘴里這樣說著,一個天家貴女好容易點了頭,竟然叫人拒了婚,公主心里總是不快的。 飛華亭上,太子趙宣言談滔滔,張君卻是時時簇眉,不發(fā)一言。直到趙宣全都說完,張君伸手,卻是將面前那紙任命書重又推了回去。 他道:“微臣供職于翰林圖畫院,繪天下州軍監(jiān)縣鎮(zhèn)地圖,本是閑職。而翰林學士,屬內(nèi)官,外官言翰林學士為內(nèi)相,概因此職堪稱半相,要管三品以上重臣的任命,要撰寫國書,赦書。親侍帝側(cè),隨時待詔,如此重的職位,微臣不敢受?!?/br> 正因為張君是個翰林供奉,在書畫院為差,金石刻的好,趙宣才會臨危授命,要他刻璽,要他尋璽,將轟震朝綱一件大事,終于壓浮于平靜無瀾的水面之下。 趙宣道:“父皇眼看歸朝,本宮若再不提調(diào)個把人,待他回來,就來不及了?!?/br> 張君離的雖遠,卻也能感受到太子趙宣內(nèi)心的焦慮。正如如玉所言,治理天下這種事情,那怕親生兒子,在皇帝眼中,也不及他自己英明神武。有瑞王那樣在朝根基雄厚的哥哥,再有寧王那樣十五歲起就在邊疆摸爬滾打的弟弟,他只要一日未坐到那寶座上,手握玉璽頭戴旒冕,就一天不能心安。 他斟酌著言辭:“皇上一生戎馬開疆辟土,文治興吏均田,大刀闊斧,縱橫開闔,如今唯想要的,是太子能守成,守家業(yè)。微臣記得他曾在殿下奏折中有一句批言:朕一生不曾違祖制……他這話,說給太子聽,自然是希望太子也不要違祖制,而祖制為何?” 趙宣一笑,他爹的祖制是他爺爺,他的祖制自然就是他爹。 張君見太子領(lǐng)會,再道:“非但臣的職位,便是殿下如今欲要任免提調(diào)的其他官員,也請暫緩,概因所謂守成著,可有功,但不可有過。如今朝堂各部、各司之間的任命,皆是皇上出征之前苦心安排,許多職權(quán)衙門,牽一發(fā)而動全身,替換或任免個把人,皇上一眼就能瞧出來,殿下以為了?” 他不但自己不肯一步登天隨侍帝側(cè),也不肯叫他擅動各部中其他重要的職位。 那五品翰林恭退出去,趙宣仍還坐著,思索著他方才的話,聽瀑布枯躁而又單調(diào)的聲響。 * 東華門內(nèi)城墻底下,和悅公主身后尾隨著一群內(nèi)侍宮婢,遠遠瞧著那拒婚的小小五品官兒自慶慈殿出來,便慢悠悠的走著,當然是要來個湊巧而撞,羞辱他幾句,好解心頭之恨。 她瞧他離城門還遠了,遂慢慢的往城門上走著。誰知不過眨眼的瞬間,那五品小翰林紅色公服衣帶兩旁翻飛,一臉的本分,也看不見腳步有多快,竟已經(jīng)到了城門上,她才不過走了幾步,他竟走完了幾百步。 “那人不是人!”和悅公主一聲驚呼,搖著身旁嬤嬤的臂膀道:“人怎能走的那樣快?” 她提著綴珍珠的長裙飛奔到城門上,那里還有五品小翰林的影子?他快的,就像只利箭一樣,溜了。 * 張君好容易回京,早上急著往翰林院上差,還沒跟如玉歪纏夠,此時憶及自己腆著臉叫娘的時候,她一聲聲頑皮的應哼,雖因為有月事而無法貪些體rou之歡,與她呆在一起,他便如那窩里橫的狗一樣,聲音都要格外狂放些。 誰知出宮門就碰上瑞王趙蕩。這位爺是只笑面虎,風度儒雅,容樣俊美,天生一股磁性柔和的好嗓音,也不過一件夏日里男子們常穿的牙色黑衽襕衫,就在城門外負手站著。他是歸元三年春闈的學政,偶爾還往應天書院授課,張君從他手里進的書院,便算他的門生,所以見面要稱先生。 瑞王身后扇形簇擁著一群年約二十五六,身高體健的護衛(wèi),右眉鋒有顆朱砂痣的那齊森,亦在其中。他走到護城河畔,手撫欄桿,笑的十分溫和,目視張君撩公服恭恭敬敬拜過,才道:“聽聞你成了親,怎么也不邀為師喝杯喜酒?” 問到如玉了,張君硬著頭皮答道:“實在是事出倉促,未及行大婚之禮,若擇期補辦,定邀先生前往?!?/br> 他眼神掃不及的時候,瑞王盯著他的眼神,就仿如獵人盯著只股掌之間的兔子一般。齊森遞來份東西,瑞王甩手展開,反手遞給張君道:“天地君親師,為人之尊,我既虛承師命,蒙你叫一聲先生,無論你成親時請與不請,禮還是要送的?!?/br> 張君接過來,見是一間店契,連忙撩公服再次下拜:“先生這禮實在太重,學生不敢收?!?/br> 趙蕩輕甩牙色黑衽襕衫的闊袖,負雙手于身后,并沒打算接那店契:“若委實覺得禮重,改日攜新婦來王府拜拜,給我磕個頭,敬個茶即可?!?/br> 他轉(zhuǎn)身便往宮門而去,張君還要追,齊森忽而撥劍,凌空做個劈的姿勢,深掃張君一眼,轉(zhuǎn)身走了。 那凌空而劈的姿勢,正是當日在西京時,他對付三弟張誠的那一招,幾乎一刀斃命。能叫永國府兄弟相殺,趙蕩這是在顯擺自己的能力? 自東門入府,張君一路運步如飛,腳不沾塵,走到竹外軒門外時,看那幾株翠竹森森,也比往日更覺可愛。進門一股人參蟲草和著雞湯的清香味兒,可見許媽又在后院替如玉鼓搗湯品。他先到窗外,繃了一整天的臉,隔窗隱隱聽到嘩啦啦的翻書聲,唇角已經(jīng)翹了起來。 本來,自打一入府,如玉便沒有想要在婆婆跟前爭寵拔尖討她的心思,既已經(jīng)大鬧了一場,索性托那周昭的帶下醫(yī)報了個病,大大方方要在竹外軒休息上半個月,不往區(qū)氏面前站規(guī)矩請安。 她仍以為張君不知道自己的身份,他一走便翻些契丹、西夏并花剌文的書來看。幼時所習畢竟不多,如今才算真正開了眼界,要將這些蠻夷們幾百年的興落全看個透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