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回史賓買下大船，第一步就是前往佛郎機進行貿(mào)易，徹徹底底地激怒了盤踞在馬六甲的佛郎機人。

    因大明朝只開了廣州、漳州兩地港口，實在僧多粥少，不少沿海鄉(xiāng)紳眼熱海商的巨大利潤，鋌而走險行私船，勾結(jié)假倭護航，與佛郎機人做生意。馬六甲的佛郎機人就靠著走私大明朝的瓷器、絲綢、茶葉，賺得了大量銀錢。

    史賓也是因為看到了其中的利潤，才考慮嘗試遠洋貿(mào)易。只沒想到，就這一次罷了，讓佛郎機人惱羞成怒。

    炮彈接連在商船附近落下，大船不比小船，行駛速度要慢上許多，而且掉頭也不易。偏今日天公不作美，向著漳州方向的風(fēng)是逆的。

    林海萍縱橫海上多年，第一次開始發(fā)抖。逆風(fēng)逆水，想要逃命都難，更遑論是保住船上的貨物和銀錢了。

    “轟”的一聲，炮彈擊中了船艙。

    “進水了！”船工大呼。

    史賓當(dāng)機立斷，“棄船，先逃了再說。”

    林海萍抓住他的手，“那船上的貨物怎么辦？難道都不要了嗎？”她雖然知道保命要緊，卻也心疼?！霸俚鹊瓤?，也許永豐就來了?！?/br>
    史賓沉著地道：“來不及了，萬一到時候人命都沒了，要這些死物還有什么用。”他扭頭讓陳恕趕緊將帶著的小船放下去，好讓船工逃命。

    這樣的情況不僅發(fā)生了一次。因大明朝的海師太過孱弱，每每遇上敵軍，大都選擇棄船逃生。史賓因此受了許多損失，陳恕也不是第一次收到這樣的命令了。

    很快，船工都上了船，飛快地向著月港的方向視去。

    最后一條船，是留給史賓他們自己的。

    “上去吧?！笔焚e回頭看了眼越來越近的佛郎機人，咬著牙，“總有一天，我要將這些人統(tǒng)統(tǒng)從大明朝的海域給趕出去！”

    事已至此，林海萍還有什么可說的。她推著史賓，“趕緊上船再說?！?/br>
    陳恕在他們之前先走了，最后一條船上就只有林海萍和史賓兩人。

    林海萍不斷地朝著漳州方向看去，雖然知道這樣會暴露他們的行蹤，但無奈之下，只得又放了一次信號。

    史賓并沒有攔住她，飛快地觀察著周圍的形勢。

    佛郎機人不知為何，并沒有分散開去追其他小船，而是緊盯著史賓他們，不斷靠近。

    史賓長呼出一口氣，什么都明白了。今天怕是自己就要交代在這里了。他將船丟給林海萍，“你快些走?！?/br>
    “你呢?！绷趾Ｆ甲プ∷斑@里離月港還遠得很，你一個人，能回得去？”

    史賓笑得蒼白，“能不能回去，得看老天爺。”他看著烏云聚攏的天空，“我的命早就不是自己的了。在入宮的那一刻起，就不是自己的?！?/br>
    林海萍咬唇，眼疾手快地抓過漂過的一個木桶，將船上所有物資都丟在里面，而后不管史賓的掙扎抗拒，用盡自己所有力氣將人推進去?！叭绻愕拿皇亲约旱?，那我就把我的命給你?！?/br>
    “我曾經(jīng)因為躲在木桶里，逃過一劫。我相信你也可以?！绷趾Ｆ寂率焚e爬回來，拼命地將小船駛離他，“若我們不能再重逢，你要替我好好活下去。絕不許再輕言生死。”

    史賓伸出手，用力劃水，想要靠近林海萍?？赡就澳睦锬芎痛啾龋垡娭趾Ｆ荚絹碓竭h，并漸漸向著佛郎機人而去。

    林海萍將從史賓身上扒下來的衣服掛著，假裝船上有兩個人。她若即若離地和敵船保持距離，只要自己能引開他們，方才所有人就都能逃出去了。

    木桶順著水漂著，史賓伸長了脖子，希望船可以離林海萍再近一些，他已經(jīng)快要失去小船的蹤跡了。

    佛郎機人在小船附近不斷地落下炮彈，都沒能打中。林海萍咬牙，脫下外袍，跳入水中。她已經(jīng)不打算活了，但死之前，怎么也得拉個墊背。

    史賓眼睜睜地看著一艘佛郎機人的船沉下去，而后海上升起了濃煙，正是林海萍所去的方向。他癱在木桶中，久久不能言語。

    不知在海上漂了多久，被曬脫了皮的史賓終于等來了方永豐。

    “是你！”方永豐在見到史賓的第一眼，就揮拳相向，“若不是你，海萍就不會死！”他坐的是大船，早就看見了海上發(fā)生的所有事情。

    史賓轉(zhuǎn)回被打偏了的頭，不言不語地擦去嘴邊的血絲。是他害死的林海萍，如果自己當(dāng)年沒有說服她歸降大明朝，也許此時此刻，她還在快快樂樂地坐著自己的?？?。她那么聰明，總會想出脫身的辦法來。

    可歸順了大明朝之后呢？海師毫無兵力可言，船上的火器也遠比佛郎機人差。他們甚至不敢直接對上，回回都是險中求生。

    方永豐還想揮拳，被陳恕給擋住了。

    “公公已經(jīng)夠難受的了。”陳恕的眼中含淚，“大當(dāng)家沒了，誰心里都不好受?！?/br>
    方永豐磨著后槽牙，揮開陳恕的手，梗著脖子道：“誰說她沒了？還沒找就說沒了？”他的聲音哽咽著，“她從來運氣就很好，這一回也一樣的。”

    “找！給我派出所有的船，所有的人，統(tǒng)統(tǒng)都去找。找不回來，找不回來……”方永豐蹲在甲板上，泣不成聲。

    誰都知道，這一回林海萍真的是兇多吉少。

    第181章

    方永豐一行在海上徘徊了許久, 派出去的小船也陸續(xù)回來了。

    可是依然找不到林海萍的蹤跡。

    他們這次出海本就是為了護船, 并非為了遠航，眼看著船上的物資越來越少，不得已只能回到月港。

    船上的人都是跟著林海萍的老人, 眼見她活下來的希望渺茫, 船上的氣氛也越來越凝重。

    史賓自被救后, 一直呆在自己的船艙內(nèi)沒有出來。陳恕拿進去的飯菜也幾乎沒有動過。

    回了漳州, 史賓也不知道自己怎么回的宅子。自當(dāng)年選擇出海，他就分析過大明朝海域的形勢, 每次出航, 心里都是抱著再也回不來的念頭。可偏偏老天爺要的不是他這個閹人的命。

    漳州海師失了林海萍這個鎮(zhèn)撫，但卻并未因此而消沉。方永豐一直強迫自己打起精神來進行cao練, 這是林海萍花費了所有心血才鑄就的海師, 絕不能毀在自己手里。

    史賓渾渾噩噩地過了好幾日，終于打起了精神。他從上了鎖的小抽屜里取了一個盒子, 而后去了漳州海師的營地。

    方永豐看著桌上一疊厚厚的銀票, “敢問公公，這是什么意思？”

    史賓淡淡道：“找?guī)讉€可靠的人去找，見不著尸首，我就權(quán)當(dāng)她還活著?！?/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