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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5節(jié)

    婦人大是失望,接過那張錢契,又瞅了一眼,撇起嘴:“這也要偷偷藏藏,怕我竊沾了他那指甲縫都填不滿的福?老娘稀罕?”

    “你將才說,阿善又惹了是非,她從前惹過是非?”

    “一個婦人家,再窮也該窮死在自家房里,她卻偏要去給人做奴做婢。去做奴婢,便該本本分分,她卻依仗自己生得有兩分顏色,裝嬌裝憐的,白白讓主人家占用了身子,懷了身孕,被主人家娘子攆出來,孩兒也沒保住,生下個死胎。去年才將息好身子,又出去貼門貼戶做奴婢?!?/br>
    “那個田牛和她?”

    “他們兩個?那是隔墻聞飯香——白饞。獨眼悶錘自從住進這里,一見到阿善,便直了眼,這兩年口水不知吞了幾缸。老賊蟲心里也想著招贅了他。阿善卻把自己當成嬌小姐兒,一直不肯。老賊蟲又寵得她金葉兒一般,也沒敢強說——對了,還有一樁事,爺女兩個都瞞著我……”

    “啥事?”

    “獨眼悶錘不是有個轎夫同鄉(xiāng)?”

    “烏扁擔?”

    “就是他。那個烏扁擔來這里尋獨眼悶錘,一見著阿善,眼珠子幾乎掉出眶子,我那時就瞧著這賊漢怕是要做出歹事來。去年夏天,有天傍晚阿善回來,頭髻散著,裙子也破了。老賊蟲問她出了啥事,她不肯說,只是哭。爺女兩個又躲在這間小房里唧咕,我偷偷聽阿善說是那姓烏的。你想,這還用猜?自然是被那烏扁擔jian污了。老賊蟲聽了,當即就跛著腿沖出來,抓了鐵鍬就奔出院去。半晌,又澆了雨的老雞公一般垂著頭回來了。他自然是想去找烏扁擔火并,可找見又能做啥?他連烏扁擔的大拇指怕都擰不過,那烏扁擔自然是藏在半道上僻靜沒人處做的這事,證見都沒有,就是告到官里也斷不出個一二。再說,阿善已經(jīng)有過上回,這回丑話再傳出去,這名聲便是潑天的水也洗不凈了……”

    “田牛知道這事嗎?”

    “這個我就不清楚了,那獨眼悶錘子從來不在我跟前吱半聲。不過,那以后再沒見烏扁擔來過,獨眼悶錘子也似乎再不跟烏扁擔來往了。我估摸,他就算不清楚,也隱約覺察了三兩分?!?/br>
    范大牙心里暗驚,作絕張用看來沒猜錯,那晚殺了烏扁擔和另一個轎夫的,恐怕真是田牛,殺因正在這里。

    第十二章 姜豉

    人為動物,唯物之靈;百憂感其心,萬事勞其形;有動于中,必搖其精。

    ——歐陽修

    黃瓢子早早起來,趁渾家阿菊還在睡,偷偷下床進了廚房。

    他打開櫥柜,最下頭排了十幾只小陶罐,都只有五六寸高,用油紙麻繩封著口子,里頭是阿菊醬造的姜豉。阿菊廚藝極好,為幫襯黃瓢子團攏人心,她常整辦些豉醬、韻姜、芥辣瓜兒,每逢年節(jié),分送給行里幫得到他們的人。物雖輕,滋味卻勝過街市上賣的。黃瓢子心想,白剌剌的不好去那幾家,便取出了五罐豉醬,將自己日常背刷具的木箱子騰空,放在里頭,蓋好蓋子,才一轉身,卻見阿菊立在廚房門邊,唬了他一跳。

    “你非要去?”阿菊盯著他。

    “嗯,這是關人命的事,我撂不下。正好也把過往的恩債都給他們還了?!?/br>
    “唉……也好,各欠各還,落得干凈。只是你這雙眼從來辨不清鹽白礬青,去了莫亂張嘴,死沒死人這等不吉利的話,更莫亂問。若瞅著那幾家沒事,問過安,就趕緊閉嘴回來?!?/br>
    “我知道。我只是去探一探,若真沒事,哪敢亂張嘴?”黃瓢子笑著過去,捏了一把阿菊的手,阿菊卻一把甩開了。他咧嘴笑了笑,這才背著箱子出門,一路往北,朝青暉橋走去。

    他想先去五彩史家瞧一瞧。一路上不住琢磨,去了史家該說些什么。自然不能張嘴就問人宅里是不是有兇事。只好說是寒食清明耽擱了,去補問個安。到時再看情形,探探口風。他嘴雖笨,臉又生得瓢子一般,卻有個好處,眉梢和眼角都朝下彎,下嘴皮略包著上嘴皮,又朝上彎。因此,即便惱怒時,也憨樸樸、笑瞇瞇的。這笨嘴笑臉給了他極大便宜,和人搭不上話時,就盡力賠笑,人也難得嫌厭他。何況這回并不是去討要什么,而是去行好事,并不須怕什么。

    想到自己能幫到五彩史家,他心里尤其暢快。京城彩畫行里,他最敬的便是大雅史煥章。十幾年前蔡京升任宰相,大治門庭宅院。他府中樓閣亭臺建成后,招集京城彩畫名匠去繪飾,總領頭的便是史大雅。黃瓢子的父親也被喚去刷飾一些邊房角墻。那時黃瓢子才七八歲,父親帶著他去開眼界。清晨進了蔡府,日出紅霞之中,一抬頭瞧見那宏麗正堂,他頓時驚得嘴合不攏。那哪里是彩繪?簡直如幾千匹銷金宮錦裹成的。遍體錦紋煊爛爛,滿眼彩飾華耀耀。任一椽頭栱面上的一筆花紋,他恐怕一輩子都畫不出。那時他才明白,為何彩畫七門,五彩為王。雖然這天底下趙官家最大,但他私心里,史大雅甚至高過官家。這之后,只要見到史大雅,他都如同元宵燈會在皇城宣德樓下仰見了天子一般。更何況史大雅親自出面,幫他做成了婚姻,這恩德如同生父一般。

    不過,可惜史家生息不繁,史大雅女兒生了十來個,兒子卻只有一個。史大雅盼著兒子能及早承繼家門絕藝,督迫極嚴,兒子才學會走路,便教他習學彩畫。到如今,其子功力已自不俗,氣象又天然華貴,人稱“史小雅”。但畢竟年輕,天資似乎也略有不及,功力比父親尚差了許多。

    至于史家上百弟子徒孫,史家祖?zhèn)髅罴甲匀徊豢陷p易外傳,即便有靈氣、悟性,肯吃苦,也得不到真?zhèn)鳌?/br>
    因此,自史大雅摔傷了手臂后,五彩史家后繼乏力,已不如往昔,被碾玉典家、雜間黎家奪去了不少光彩。黃瓢子瞧著,都替史大雅惋惜,為此常被阿菊貶嘲。這時,他又不禁擔憂起來,若是史家再遭些災事,怕更是秋苗遇早霜,難緩過氣來了。不過擔憂完,他又自嘲起來,史家再不濟,根底家勢仍在那里,就算從此衰倒,畢竟顯達過許多年。自己這輩子便是拼死,也掙不到半分那等富尊。

    左右尋思間,已來到了史家,院門關著。每年過節(jié),他都要來這宅院拜望史大雅,雖說不上兩句話,這宅院也遠不及那些達官顯貴門庭,他卻都始終像寒士登科入朝堂,總是滿懷欣悅榮耀。

    他整了整衣服頭巾,從木箱里取出一罐姜豉,又順了順氣,這才走上臺階,抓起那鑲了獅子頭的銅門環(huán),輕叩了兩下。半晌都沒人應門,他稍稍加了些力。這回有人從里頭應了一聲,他認得那聲音,是史家仆人老江。老江開了門,一個精瘦老漢,一見是他,神色間頓時露出些輕慢。

    “黃大郎啊,你是來望我家老東人?他前天下午拜訪老友去了,還沒回來。你有事?”

    “沒……沒啥要緊事。渾家新醬了些姜豉,讓我送一罐子過來,說宅里的娘子們口里乏淡時,略佐佐味、過過口?!?/br>
    “上回送來的都還沒動……你跑這么遠路,這心意老東人如常還是要領,我就替你拿進去。等老東人回來,我會跟他說?!?/br>
    老江微皺著眉,接過小罐子,望了他一眼,眼里有些嫌,又有些憐,隨即便關上了門。黃瓢子立在那里,頓時有些臉紅,望著那黑漆門板,只得笑了笑,轉身要離開。一扭頭,卻見一個年輕男子騎著頭驢子,慢慢行了過來,是史家公子史小雅。史小雅自幼受父親嚴教,性情溫馴拘謹,從不恃才驕慢,待人一向有禮。黃瓢子忙賠起笑迎了上去,躬身點頭問候。

    史小雅見是他,有些驚異:“黃老哥,有事么?”

    “過節(jié)沒來拜問史大伯,今天得閑,來請個安?!?/br>
    “黃老哥多禮了,不過,我爹出門訪友去了。等爹回來,我一定轉告厚意……”史小雅翻身下驢,似乎不愿多言,牽著就要進院。

    黃瓢子見他神色恍惚,不似常日,心里一動,遇事的莫非是他?他忙湊上前半步,卻不知該如何開口,想起渾家阿菊說過,與人攀話和蒸飯一般,最怕斷了火、冷了湯,不管順不順理,眼里瞅見啥,拎起便說,萬莫梗在那里。他眼睛急掃,一眼瞅見史小雅肩頭沾著片柳葉,忙開口說:“柳葉!”

    史小雅聽見,回過頭有些納悶。黃瓢子忙補了句:“小官人,您肩膀上沾了片柳葉。”史小雅扭臉瞅見,伸手揮掉那片柳葉,道了聲謝,隨即轉頭喚門,一眼都再不瞧黃瓢子。這火仍斷了。

    黃瓢子又急急在史小雅身上掃尋,卻再尋不見啥可說的話頭。這時,門吱呀一聲開了,仍是老江。

    “老江,我爹回來沒有?”

    “沒……”

    史小雅不再言語,將驢繩丟給老江,隨后快步走了進去。黃瓢子見老江沒接住驢繩,忙上前彎腰抓起來遞給老江,老江接過去只隨口說了聲謝,把驢子扯了進去,隨手又關上了院門。

    黃瓢子立在那里,空張著嘴,一個字都未來得及說。

    于仙笛又來到便橋沿河一帶。

    典如琢那晚進那家酒肆前,一定是遇見了某人,生了些事,否則不會失魂落魄獨自去吃酒,那個人應該正是令他尋短見的緣由。只是,酒肆還好挨家打問,若是在途中遇見的那人,又是暮色昏黑中,便無從查尋了。

    他站在河邊街頭,有些灰心??梢幌氲絤eimei燕燕,又不忍退縮了。人活于世,大多只為一點心念。貧者念富,病者念愈,父母念兒女安順,妻子念丈夫一心一意……若這心念被硬生生斬斷,性命之根便也隨之摧折。何況燕燕連這心念斷自何處都不清楚。她生性又堅執(zhí),凡事都要明明徹徹。于她而言,懸念比斷念更加苦楚難熬,除非解開這心結,否則永難安寧。

    想到“念”,于仙笛深嘆了口氣。念字是今日之心,可人心何曾有片刻停駐于今日?它由過往之念纏縛到今,又綿延至將來。如同繞絲成繭,糾攪不絕。若將這絲抽盡,人心恐怕一無所剩。正如佛家云,心為幻,莫執(zhí)念。種種苦楚,到頭皆空。然而,人生來即有知,有知便有念。雖然苦惱牽纏,這一點心念卻是人之為人僅有之憑據(jù)。若沒了這憑據(jù),人與木石又有何分別?存活于世,又有何意趣?何況,念也并非盡都是苦,它也有樂、有美、有善。替meimei除去念之苦,便能幫她尋回念之樂。meimei樂了,我也才能得念之安與喜。

    想到此,他不再猶豫,一路上只要見到店肆攤鋪、游商走販,便過去打問??梢恢弊叩阶蛱炷羌揖扑燎?,一絲影兒都沒問到。他身心俱疲,立在路邊,默默尋思其他法子。正在犯愁,昨天那個伙計從店里走出來,一眼見到他,忙問:“這位客官,您還在打問典二爺?shù)氖???/br>
    “嗯。”于仙笛苦笑著點點頭。

    “昨天您走后,店里有個老??停泻肿?。他說那天傍晚,瞧見典二爺在路上跟一個婦人說話?!?/br>
    “哦?什么婦人?”

    “胡胖子并不認得,只說那時他正巧走在典二爺后頭,見有個婦人抱著個兩三歲大的孩兒,等在路邊。典二爺過去時,那婦人上前攔住典二爺,叫了聲‘少東家’,典二爺見了她似乎有些吃驚……”

    “他們說了什么?”

    “那婦人喚了典二爺去河邊說話,胡胖子便繼續(xù)走了,并沒聽見他們說什么,只瞅見那婦人生得頗有些姿容……”

    毛球猶豫再三,還是打算替張用去做那樁事。

    自從張用那里學到孵雞卵的法子后,他便罷了手,沒再做賊,一心一意去孵小雞賣。起初人都笑他變成了一只母雞,他卻渾不介意。做賊能做到老?總得尋個收場。而且,他之所以做賊,是由于自小身子弱、手腳慢,其他營生都學不會,爹娘死后,再沒依靠,才逼得去跟人學偷??勺隽速\才知道,賊尤其得眼尖、手快、腿腳利落。為了偷些活命錢,他不知道挨過多少打。他也早已認了命,想著自己生來便是個無用之人,能挨到哪天算哪天。誰知道老天竟給他指了條生路,讓他碰見了張用。

    張用那法子果真奇妙,只需二十來天,一堆雞卵便成了一群喳喳叫的小雞,利錢能翻幾倍。天底下哪里尋這等巧營生去?頭一回自己孵出二十多只小雞,他樂得幾乎要大哭,生下來二十多年,做人終于有了用場。更妙的是,他的笨和慢,在孵雞時竟成了長處。這活計最考的便是耐性。這個他最不缺,做賊時,同伙常讓他把風,哪怕冬夜寒風里,他也能一蹲便一兩個時辰。

    那些笑他的人見他賺了銀錢,都來跟他討問。但金可送、銀可送,營生不可送,這是他活命的根本,哪里能輕易傳給別人?他怕張用將這法子透露出去,瞅了許多時日,并沒見第二個做這營生的,這才放了心。

    這孵雞營生讓他有了銀錢,能安生吃飯,敢躺平睡覺,更娶了妻室。在他心里,張用如同上天派遣的活命神仙一般。昨天張用來找他,讓他出力做件事。原本張用哪怕要他一條臂膀,他也愿砍下來給他??梢宦犇菢妒拢睦镱D時千百個不肯——張用要他去綁劫一個人,京城彩畫行碾玉典家的長子典如磋。

    自從過上這安穩(wěn)時日后,他寧死也不愿再去做賊,何況是綁劫人?

    張用卻說,這是一樁救人命的善事。他想問詳情,張用又不肯說。只拿孵雞來誘他,說知道為何有些雞卵孵不出小雞來。這樁難題他已經(jīng)尋思了許久,卻始終找不出緣由。他孵雞已經(jīng)入了迷,一聽張用知道其中秘訣,頓時動了心。再瞧張用,應該不會有什么歹心,便猶猶豫豫答應了。

    可是,他只做過賊,從沒綁過人,根本不知道該如何下手。張用走后,他又有些后悔了。倒是渾家提醒了他:“咱們孵雞,十只卵最多才能孵出五六只小雞,若能孵一只得一只,利錢不是能漲一倍?再說,張作頭瞧著不是惡人,他又說這是在行善。就算他真做出什么歹事來,罪也在他,不在你。你雖沒綁過人,你從前認得的那三個賊伴啥事做不出來?他們時常來借錢借物、討吃討喝的,哪個還過一文錢?那些錢怕是下輩子也討不回來,正好讓他們出力,替你做了這事。他們還你的情,你還張作頭的情,風推水、水推舟,不是大家都便宜?”

    他一聽立即去舊日常聚的賭坊尋見了那三個賊伙,拉到僻靜角落,說了這事。原先做同伙時,那三個人常欺他人笨,只喚他“毛尾巴”。合偷一只雞,他只能輪些翅尖、雞腚、雞腳吃。等他改換了營生,三人見他發(fā)了跡,見面時臉上都撮出笑,叫起毛哥來??蛇@時,聽到他有事相求,三人又立即嗒嘴咋舌,擺起了喬樣兒:“毛哥,咱們是一窩里生的一般,你的事我們哪里能不幫?可綁人不是耍的,一旦事發(fā),必定要進囚牢、挨杖子、刺字發(fā)配,到那時節(jié)連口餿水都沒人給我們送?!?/br>
    毛球知道他們無非是想勒錢,便說舊賬抹清,每人另給三百文。三人仍不松口,又繼續(xù)磨,直磨到一人三貫錢。毛球一算,三人九貫,得孵兩千多只小雞才賺得平。他有些心疼,但這事既已答應了張用,又望著張用說出那孵蛋秘訣,只能忍疼答應。不過,他深知三人品性,便堅執(zhí)一條,事成后才拿錢。三人又纏了一陣,他卻死咬住不松口。三人只得應允,一起跟著他尋到碾玉典家。

    到了典家,其中一個裝作主顧去問彩畫生意,敲開了門。開門的是個胖仆婦,說典如磋出門未回。他們便坐在巷口的茶肆里等。一直等到深夜,茶肆都打烊了,典如磋卻仍沒回來。想著典如磋若是半夜回家,更好動手,四人又躲在巷口暗處,一直等著。那三人等得都睡著了,毛球許久沒有蹲守過,也幾次倦極而盹。直到天亮,也沒見典如磋回家,他以為困倦錯過了,又讓那個同伙去敲門打問。那胖仆婦說典如磋仍沒回去。那三人實在熬不住,且白天也不能動手,便先回去了。

    毛球卻忍著疲乏,繼續(xù)守在那里。瞅了一整天,典如磋仍沒回來。

    牛慕又來到虹橋一帶。

    前晚那個大板牙陌生男子找見他,說瞧見一伙人騙劫了他姨姐寧妝花。更奇的是,大板牙男子雖然一路盯看,轎子里的寧妝花和棺木中的尸首竟憑空不見。牛慕起初不肯信,但見那大板牙男子滿眼焦憂,說自己姓范,女兒也被那伙人劫走,想和牛慕合力追查那伙人下落。牛慕正愁找不見任何蹤跡,有人相商,自然極好。可是,兩人商討了許久,都猜不透寧妝花和她丈夫的尸首怎么會憑空不見。夜深后,只得各自回去,約好今天上午在虹橋碰頭,再一路仔細查尋一道。

    牛慕回到家中,心里還盼著妻子寧孔雀已經(jīng)回來,可一進家門,他娘便趕出來問寧孔雀的下落。他心里一陣悵悶,只得隨口說寧孔雀回父親那里暫住兩天。他娘仍不住數(shù)落他,他實在受不得,逃回自己臥房關上了門??粗强辗靠沾玻睦镌桨l(fā)空落,不由得又自怨自責、自傷自悔起來,可事已至此,已無力回天,只能悵悶悶脫衣睡覺。一晚亂夢紛紛,天不亮就醒來了。

    他怕娘又叨嘈,穿上衣服,悄悄出了門,在外頭店鋪里討了洗面湯,草草洗漱過,胡亂吃了些東西,便趕到了虹橋。

    那個姓范的男子還未到,他便站在虹橋上向北岸張望尋思。那姓范的說,寧妝花是在橋東根米家客店前下的船,那伙人接著她,抬著棺材,到了橋西頭的甘家面店門前。寧妝花在那里上了轎子,棺材被抬上太平車,而后一起向西去了。寧孔雀打問到的也是這樣,她還向甘家面店的那個主婦證實過。

    這伙人自然是慣賊,但不知他們用的什么秘術,竟能在那姓范的緊盯之下,讓轎子和棺材都變空。他望著甘家面店,默默思尋了一陣,心里一動,忽然想到一樣物事——那張黑油布。姓范的說,那伙人將棺材搬到太平車上,上頭罩了張黑油布。車載棺材,再常見不過,為何要罩塊黑油布?姓范的一直盯著,但黑油布張起來時,便能遮住他的視線!雖然時限極短,若是慣賊熟手,恐怕足以將棺材里的尸首搬出來。而寧妝花上了轎子后,轎子那一側壁板若是動過手腳,人從靠墻那邊下去,站在街這邊,也看不到!

    牛慕睜大了眼睛,身子都有些顫。不過,迅即又想到,用油布遮過人眼,搬尸下車、活人下轎,都還好辦。之后一人一尸又去了哪里?青天白日的,又怎會憑空消失不見?

    他又急思了片刻,猛然想到:甘家面店!

    第十三章 黑影

    故宜用意深而存慮精,以求其勝負之由,則至其所未至矣。

    ——《棋經(jīng)》

    黃瓢子趕到了陳橋門外雜間黎家。

    如今京城彩畫行中,除了碾玉典如磋,便數(shù)雜間裝黎百彩名頭最盛。每回見到黎百彩,黃瓢子心里多少都有些不自在。

    黎百彩和他的岳丈何飛龍是師兄弟,當初雜間裝是由何飛龍?zhí)嵴衿饋?,何飛龍漏畫龍睛,觸怒了龍顏,被發(fā)配海島后,黎百彩才接過雜間裝門頭的位兒,廣攬徒眾,興作起來。畫技上,黎百彩略遜何飛龍,但在膽色上,黎百彩卻幾乎百無禁忌。他說既然是雜間裝,便該雜收雜取,哪般好,便該用哪般。

    若是早年間,彩畫等級極嚴,哪里能由他任意妄為?但這些年,朝廷禮制綱常散亂,世風又競逐浮華。黎百彩正逢其時,為官宦富商繪制屋宇時,只投主家喜好,絲毫不拘常規(guī),所繪庭園極盡奢麗炫目,因而聲名大盛,勢頭強猛。其他四門瞧著,自然都有些不樂,但彩畫行五裝二刷一向親睦,眾人都不好說什么,只能由他。

    黃瓢子的渾家阿菊卻只要一提及黎百彩,便一肚子酸恨。黃瓢子自己也時常暗嘆,若是岳丈仍在,黎百彩哪里能這么得意?自己也便能跟著岳丈習學雜間裝,妻小也便不須為吃一頓羊rou便歡喜得那般。不過,轉念又一想,岳丈若在,自己哪里能高攀到他家女兒?說回來,這世間事真如點蠟燭一般,亮了一頭,便亮不得另一頭,哪里有兩下里全都燃著的道理?想到此,他又忍不住呵呵樂起來。就像黎百彩,名聲家業(yè)都掙到了,卻連娶八房都沒有生育,直到五十多歲,娶了第九房小妾,才得了一個兒。這原本是天大喜事,可兒子生下來后,黎百彩既不辦酒,也不讓人瞧那兒子。眾人紛傳他生了個畸兒怪胎。去年阿菊去黎家,在后院無意中瞅見了那孩兒,嘴眼歪斜,的確有些癡傻。黎百彩不甘心,去年又娶了第十房,那小妾居然真的懷了孕。只是誰知道又會生下來個什么?老天給了你九成九的福,缺的那一分,必定格外狠一些。

    黃瓢子一路想著,不覺已到了黎家院門前。不像五彩史家,黎百彩的宅院前立著一座新嶄嶄黑漆門樓,是官戶氣派。去年黃河水災,黎百彩向朝廷獻納了一萬五千束稈草,謀到一個本州助教的小散官,因此翻造了宅院,雖不敢大用色彩,卻也描青點綠、勾紅涂朱,裝飾了一番。黃瓢子見院門大開著,正在猶豫該不該進去,卻見一個中年婦人挎著只籃子走了出來,是黎家的仆婦劉嫂。他心里暗暗慶幸,忙從木箱里取出一罐姜豉,迎了上去:“劉嫂,你這是去買菜?”

    “黃大郎?。磕闶莵韺の壹覇T外?他才和大娘鬧了一場,生氣出去了,你不用進去了?!?/br>
    “哦?黎員外和大娘一向和睦,怎么會爭鬧?”

    “還不是為九娘?”劉嫂壓低了聲音,“上個月頭上,九娘抱著小公子、帶了那個新雇的養(yǎng)娘回娘家去了,一個月了還沒回來。大娘問員外,九娘啥時間回來,員外回了句:‘你干吃醬瓜閑cao心,她回不回來干你鹽醋?’大娘自然委屈,哭了起來。其他幾個娘都在,全都護著大娘說話。員外焦躁起來,連罵帶踢,鬧了一場?!?/br>
    黃瓢子原以為出了何等大事,卻原來只是妻妾爭醋斗氣。

    “你手里這罐子是啥?”劉嫂問。

    “哦,這是我渾家新醬的姜豉,拿些來孝敬員外和夫人。”

    “里頭仍在哭呢,你莫進去。我替你收了。你上回送的那些芥辣瓜兒幾位娘都說好,你下回再送些來?!?/br>
    “好,好!”

    于燕燕頓時驚住,自己懷孕了。

    正院那邊僧人擊鐃敲鈸,好不熱鬧,她心里卻一陣陣發(fā)涼。

    典如琢不告而別,她也全然冷了守節(jié)之心,只想等查明白典如琢死因,便離開典家。這時卻發(fā)覺,自己這一生將永陷典家,再難抽身。生平頭一回,她真切看到男女之別——男人說走便走,一干二凈,片縷不留,天上的云一般;女子卻如地上的土,只能等、只能望、只能受,風吹來一粒草籽,一旦生了根,便占盡這片土,再難清靜,更難斬除。

    她低頭驚望自己小腹,似乎已覺到里頭有活物在蠕蠕而動,甚而不敢伸手去摸,心里又慌又怕,忙避開臉,卻一眼看見桌上給丈夫繡的筆匣袋子。蘭花還沒繡,那花莖瞧著斷了頭一般,不正是這段婚姻?有始而無終。身為女子,和這袋子有什么分別?男子娶你,不過是要你替他盛裝后代。他若絕了情,不但棄你如破布袋,連袋里的后代也可決然不顧。她一陣怨恨,從針線簍中抓起剪刀,顫著手握緊,要去剪爛那繡袋。剪刀尖要刺到蘭葉時,卻下不得手,那并非剪繡袋,而是剪自己的心。她怔望片刻,再忍不住,趴到桌上哭了起來。

    哭了一陣,她心中忽而涌起一陣惱憤:我為何要哭?該哭的是你典如琢。我并非貓犬,更非物事,被人撿著收著便歡喜,被人丟棄便自傷自憐。你愿走愿丟,由你。即便能攔,我也不會攔你。我要生下這個孩子,自己好生把這孩兒撫養(yǎng)成人。若是女兒,我便教她自珍自愛,絕不倚靠男人。他若是兒子,我便教他守信守義有擔當,絕不負心于人。

    念及此,她抬起頭,兩把抹盡淚水,從針線簍中揀出一束藍色絲線,拈起繡針穿好,重新拿起那繡袋,開始繡那朵蘭花,心里默默說:“他負我,我不能負己心。我要繡好它,拿到靈前燒給他,讓他知道,這世上并非人人都不守信,似他這般輕舍輕棄。”

    不知繡了多久,外面?zhèn)鱽砟_步聲。她抬起眼透過窗戶望去,是阿黎引著三哥于仙笛進來了。三哥神情瞧著若有所思,應該是查出了什么。她心里一顫,輕手放好繡袋,起身迎了出去。

    三哥瞧見她,眼里又是疼惜又有些忐忑,她讓三哥坐下,等阿黎斟了茶出去后,才澀澀露出些笑意,輕聲問:“三哥,你查到什么了?”

    “如琢那晚買了絲線回來路上遇見了一個年輕婦人,抱著個孩兒,在河邊說了一陣話,而后如琢獨自去了酒肆,吃了許多酒,才回的家?!?/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