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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節(jié)

    麻羅望見前頭有一處高岸,岸上一棵大樹被沖倒,粗枝伸進(jìn)水里。他忙在籬笆上大聲招呼大伙兒,喊著號子,一起拼力,向那岸邊劃去。幾次被水沖偏后,借著一個浪頭,他們才終于靠近水邊那棵大樹。烏扁擔(dān)一把攀住那大樹的樹枝,麻羅忙喚柳七他們各自拽住一根樹枝,大家一起用力,才費(fèi)力靠了岸。眾人忙紛紛跳了上去,奔到高處,這才一起坐倒?;赝^去,只見一片黃濁汪洋,大水淹沒了大半個縣,除了縣城一帶,周遭盡成了海。哪里瞧得見人影?各人連自家房址都尋不見。黃三奇家那般大莊院,也盡沒在了水底。那莊院正在洪水缺口邊,他爹那天過壽,正在擺宴,主客幾百口人全都被沖走。黃三奇去州里買到一件壽禮,正騎馬往家里趕,才僥幸躲過一劫。

    各人焦憂家人,不由得一起放聲大哭。只有柳七,呆怔怔坐著,心里結(jié)了冰一般,一滴淚都流不出。

    哭累后,一伙人仍呆坐在大雨里。天漸漸暗下來,大家都餓了。馬啞子身上背的布袋里有給家人買的粽子,他拿了出來,默默分給了大家,正好一人一只。都是青壯漢子,一只粽子哪里填得了饑?但眾人身上再都沒有吃食。

    柳七留意到,他們九人穿的都是舊布衣褲,只有黃三奇是藍(lán)綾衫子、青綢褲,背上還斜背著個白絹包袱,瞧著有些沉重。

    烏扁擔(dān)也發(fā)覺了,他大聲問:“你包袱里背的什么?”

    “嗯……是……蘿卜?!秉S三奇身子往后縮了縮。

    “蘿卜?拿出來大伙兒吃啊?!?/br>
    “嗯……剛吃了粽子,接下來還不知道怎樣呢,得省著些……”

    烏扁擔(dān)也沒再說什么,氣悶悶嘆起來:“接下來咋辦?”

    “先找個地方躲雨,等明天再尋家人?!苯恼酒鹕碜樱奶幫送?,“那邊有棵大樹,去那里躲雨吧?!?/br>
    大家一起起身,走到不遠(yuǎn)處那棵大樹底下,是棵老槐樹,幾個人圍抱不過來。大家便靠著樹根圍坐避雨。雖然頭頂枝葉茂密,冰冷雨水仍不時滴落,眾人心里又都寒透,互相擠挨著,都默不作聲。唯有黃三奇一會兒哭幾聲,一會兒又怨冷怨疼怨爹娘。烏扁擔(dān)受不得,何況這時節(jié)哪里還分尊卑貴賤?他便吼罵了兩聲。黃三奇也明白這情勢,低聲碎叨了幾句后,便悄然收聲了。

    好不容易挨到天亮,眾人忙一起回到水邊。一眼望過去,仍是一片無邊濁海。十個人尋了一整天,一個都沒尋見自己家人。只見到一些災(zāi)民,都是離洪水稍遠(yuǎn)高地上的人戶??h城外一座小丘坡上,有官府舍粥賑災(zāi)。他們在沖壞的房屋里一人尋了一個碗,過去排隊(duì)領(lǐng)了一碗粥、一只餅。其他人都只喝了粥,勉強(qiáng)止住饑,餅省著沒敢吃。只有黃三奇連粥帶餅全都吃盡。

    大家四散開,又各自繼續(xù)去尋親人。柳七沿著水邊茫茫地走,越尋心越冷。也愈發(fā)覺著,上天無情,活著只有苦,爹娘和meimei死了恐怕反倒好,少受些磨折煎熬。不知走了多久,天快黑時,他無意中又走回到昨晚上岸的地方,其他九個人竟也全都又聚在了那里,都坐在水邊,有的在哭,有的在發(fā)怔。柳七疲乏之極,過去默默坐到了一邊。

    坐了半晌,黃三奇忽然一把抹掉臉上的淚水和雨水,拖著哭腔說:“我要去汴梁,我要去尋我二伯父!我二伯父是京城大吏,刑部衙前開拆官,在三品京官兒手底下辦大事,比我爹更強(qiáng)。二伯父最疼我,說我最靈便,常喚我去京城,跟著他發(fā)跡。你們誰愿跟我去?”

    眾人望著他,都沒答言。

    “你們九個里頭,我認(rèn)得一半多,都在我家瓷場做過工?你們?nèi)齻€在碾場——”黃三奇伸出左手尖細(xì)小指,挨個朝柳七、麻羅和烏扁擔(dān)點(diǎn)過,又指向馬啞子,“啞巴,你是馱釉灰的,對不對?獨(dú)眼,你是……淘泥的?江老四,你是裝坯的?你上回偷瞧我爹裝窯,被打了一頓攆走了?”

    柳七有些吃驚,他們九個人中竟有六個在黃家窯場做工。場主黃藏怕手藝外泄,將窯場分隔成幾個院子,一道工序一個院,讓數(shù)百名工匠彼此區(qū)隔。每個工序的要緊環(huán)節(jié),只傳給自己子弟親族,嚴(yán)防雇工偷學(xué)。尤其是裝窯時,生坯數(shù)量、位置與火道布排極有講究,略有差池,則一窯盡毀。因此,從不許外人偷窺。

    黃三奇又望向解八八、唐浪兒和鄭鼠兒:“只有你們?nèi)齻€沒見過,不過不怕,我不分新舊,只要路上伺候得好,到了京城,我一定讓二伯父賞你們個好差事,讓你們好吃好穿,好歹也跟著我風(fēng)光一回?!?/br>
    大家聽了,互相望望,都是貧苦人,又都沒有出路。麻羅先點(diǎn)了點(diǎn)頭,唐浪兒和烏扁擔(dān)忙跟著點(diǎn)頭,江四、鄭鼠兒、解八八、田牛也相繼點(diǎn)了下頭,馬啞子縮在最那頭,不知有沒有點(diǎn)頭。柳七自己則有些見不慣黃三奇那驕橫樣兒,沒有作聲。

    “你們都愿意跟著我?好!我都帶著。也讓二伯父瞧瞧,我不是喪家的野犬,只剩個瘦影兒。我腳骨都要斷了,再走不得路,你們幾個去給我尋頂轎子,天要黑了,我死也再不睡那大樹底下,幸好昨晚沒有雷,若不然早就被劈成焦骨頭了。今晚我得找個舒坦住處?!?/br>
    第十三章 殺

    聽其聲,求其義,考其序,無毫發(fā)可移,此所謂天理也。

    ——沈括

    “嗯,這個黃臭臭雖沒被劈成焦骨頭,卻不知道自己是一根鮮rou骨頭,他爹又沒教他狗是狼的舅,無事莫亂逗。雨夜荒郊,肚餓牙癢,生生把九個娘舅逼成了九頭外甥,哈哈。繼續(xù),你們?nèi)绾螝⒌倪@臭臭?”張用笑著問。

    柳七聽了,心里一陣不自在,像是腸肚被張用伸手進(jìn)去掏弄一般,這才有些后悔不該來這里,便閉住嘴不肯再說,低頭盤算起來。

    “你想逃?這兇徒一夜之間連殺你四個同鄉(xiāng),接下來恐怕便是你了,你逃得掉?還有,就算你不說,你們九個只死了四個,還有五個活口。這案子不小,我能輕易猜出黃臭臭的死,官府遲早也能查明白。與其被官府拷問,不如悄悄告訴我,早些找出那兇徒,你也就平安了。至于黃臭臭,他已死了三年多,尸首自然也絕尋不見,到時間你再來個尸骨無存、死無對證,不就脫得凈光了?”

    柳七望著張用,不知該信還是該怕。但相比張用,那兇手更可怕。當(dāng)年的兇案,的確像張用所言,尸骨無存,死無對證。哪怕官府查問起來,也能抵死不認(rèn)。倒不如信一回張用,憑他的過人聰穎,或許真的能查出那兇手。兩頭相比,最差都是死,他寧愿知道真相后,清清楚楚地死。

    定下主意后,他又開口講起來——

    那天,黃三奇剛?cè)峦晖饶_疼,又說肚子餓了。唐浪兒忙從懷里取出自己省下的那只餅,弓著背笑嘻嘻遞給黃三奇,黃三奇卻不樂意起來:“沒有桌椅碗碟箸子也就罷了,這樣蠢大一張餅,掰也不掰開便拿給我,當(dāng)我是花子嗎?”

    眾人聽了都一愣。唐浪兒頓時有些難堪,但還是掰開了那餅,訕笑著遞了過去。黃三奇一手接過一半,先咬了一口左邊那半,邊嚼邊說:“若是在我家宅子里,那幾個使女見我走累了,早就爭著來替我捶腿了?!苯又忠Я艘豢谟疫吥前?,“我又不是蜈蚣,哪有那么多條腿讓她們搶?我只許阿七和小梅挨近,這兩個丫頭還算有些姿色,小梅又比阿七媚一些,我就讓小梅捶大腿,阿七只許捶小腿……”

    唐浪兒站在那里,嘿嘿訕笑。柳七心里厭惡,瞧不下去,便爬起身走過一邊。經(jīng)過烏扁擔(dān)時,見他臉生怒氣,拳頭攥了起來,麻羅在旁邊也發(fā)覺了,忙拽了拽烏扁擔(dān)的袖子:“走,我們?nèi)まI子?!?/br>
    “我也去!”唐浪兒忙跟了過去。

    其他五人都各自低頭,坐回到水邊。黃三奇也坐了下來,一邊嚼吃一邊嫌棄,一邊不住夸耀自己家中諸般富貴尊享。柳七雖隔得有些遠(yuǎn),卻也聽得清清楚楚,越聽越厭恨。但黃三奇所言的那些,都是他從未經(jīng)見過的。他曾聽人感嘆“富貴壓死人”,當(dāng)時還不以為然,心想你富你的,我窮我的,有什么相干?柳永一生潦倒困窮,但這世間所有富貴也敵不過他一句詞。然而,這時他才發(fā)覺,“富貴”這兩個字果真如山一般重,就如渴思水、饑求飽,根本由不得人。人說不相干,只是并未真的見識到富貴。真站在富貴面前,不知道骨頭要多硬,才能挺直。柳七知道,自己雖不愛聽,但在黃三奇面前,氣立時便弱了幾分。

    他默默吃完自己那只餅,其他幾個也都四散悄悄坐著。黃三奇繼續(xù)夸耀著富貴,沒人出聲打斷。等了好半晌,才見麻羅和烏扁擔(dān)扛著個木架子回來了,唐浪兒跟在旁邊。那架子瞧著極粗陋,兩根才砍削的長樹枝,手腕粗細(xì),兩頭用短棍扎住,中間用藤條編了個兜子。

    黃三奇見了,立即嫌棄道:“這是什么鬼糙物事?不把我屁股扎破?”

    麻羅忙說:“四處都尋不見轎子,就算有,我們也沒銀錢借賃。幸好烏五腰里還別了把柴刀,我們就現(xiàn)砍樹枝,扎了個檐子。您就先將就將就,到前頭村鎮(zhèn)再想法子?!?/br>
    “跟著我還愁沒銀錢?在這頓丘縣,便是知縣的轎子,我說借,他也不好推辭的,誰敢跟我討賃錢?算了,天也不早了,只好委屈我的尊腚了。”黃三奇說著走過去,跨過木桿,坐到了中間藤兜兒上,把背上的包袱轉(zhuǎn)到胸前抱住,大聲吩咐,“走!去汴京!”

    麻羅在前,烏扁擔(dān)在后,一起抬起那檐子,柳七和其他人也都起身跟在后面,往南邊趕去。

    小雨一直在飄,天色漸漸昏暗。黃三奇一路哼著小曲,貓叫一般,柳七聽得心都要揪起。不止如此,后來,黃三奇竟哼起柳永那首《蝶戀花·佇倚危樓》。到末尾那句“衣帶漸寬終不悔,為伊消得人憔悴”,竟也不住聲地反復(fù)哼吟。柳七聽著,就如肚腸被黃三奇扯住絞擰一般。他瞧著烏扁擔(dān)后腰別的柴刀,恨不得立時拔出來砍死黃三奇。可就在這時,那檐子忽然一歪,黃三奇怪叫一聲,滾栽到了泥地上。原來是麻羅在前頭滑了一跤。

    黃三奇頓時罵起來:“瞎了眼的賊囊囚,這個獨(dú)眼都沒跌倒,你倒白鼓瞪著一對卵子,望屎湯里栽。知道我身上這件衫子值多少銀子不?路都走不好,怎么跟我去京城廝混?你立刻給我滾!”

    烏扁擔(dān)聽了,頓時惱起來,抬起腿就踹黃三奇。

    “你踢!你踢踢試試!”黃三奇從泥地里挺起上身,反迎了上去。

    烏扁擔(dān)見他這樣,頓時有些生畏,腳臨踢到他胸口時,不由得停住了。

    “你也給我滾!尋你家那些水鬼去!”黃三奇爬起身尖聲罵起來,“剩下你們幾個也給我聽著,我伯父是刑部開拆官,你們知道刑部是做什么的?專門追拿全天下賊人匪盜。你們膽敢惹到我,我讓伯父發(fā)一張海捕文書,你們便是逃到番蠻地界、荒溝野洞,也把你們揪出來,綁到市口上示眾砍頭!獨(dú)眼丑怪,你瞪著我做什么?你——?。 ?/br>
    黃三奇忽然怪叫一聲,倒在了地上。是麻羅,從地上抓起一根爛樹根,一猛棍敲中黃三奇頭頂。大家都吃了一驚,一起望向黃三奇,黃三奇癱倒在泥地中,一動不動,昏死過去了。

    “兄弟們,我有件事跟大家商議——”麻羅站在夜色中,面目看不太清,但身子微顫、聲音發(fā)緊,“我受雇去他家窯場,原想著能學(xué)一門手藝,可三年多,成日只許我們踏木槌、碾瓷土,這活兒,便是驢子也做得來。那些真實(shí)技藝,全都藏得密密實(shí)實(shí),多問一句,便是一場罵;多瞧一眼,更是一頓打。三年只做了頭沒餓死的騾子。跟著這人,我們只有受欺受虐,不如自己奔自己的命?!?/br>
    “對!”烏扁擔(dān)氣哼哼應(yīng)道。

    “不過——咱們家已沒了,錢也沒了,手藝更沒有。這往后的路恐怕極艱難。這人說他包袱里是蘿卜,我瞧著不像……”

    麻羅俯身從黃三奇身上解下那個包袱,擱到藤兜上,伸手解開。柳七和其他人全都湊了過去,昏暗中,見包袱里是一根油紙包的長卷兒,一個青絹袋子。

    麻羅先拿起那長卷兒,打開油紙,里頭是一個卷軸。他展開那卷軸,原來是一幅畫,畫布黃舊,上頭畫著一枝花,還有兩只雀。柳七不懂畫,其他人也一樣,看了都有些失望。麻羅將那畫卷好,用油紙重新包卷起來,擱到了一邊。又去取那青絹袋子,一提,極沉。他便放了下來,解開了袋口的系繩,將袋子捋了下去。哪怕天色昏黑,柳七和其他人一眼看到,都不由得低低驚呼了一聲。

    錦袋里是亮锃锃的銀鋌,而且是一堆,在夜色中銀幽幽閃著亮。

    “這一錠得有五十兩吧?”唐浪兒險些落下口水。

    “一共十錠,五百兩?!苯臄?shù)了一下。

    柳七自生下來,從沒見過這么多銀子,不由得打了個寒噤。其他幾個人頭擠在一處,也都瞪直了眼。烏扁擔(dān)更是咕咚一聲,大大吞了口口水,青蛙跳水一般,異常響亮。

    麻羅壓低了聲音:“十錠銀子,我們一人一錠。還剩一錠,拿來當(dāng)路上盤纏使用。如何?”

    “好!”烏扁擔(dān)立即應(yīng)了一聲。

    柳七則先有些猶豫,但看到泥地上死蛇一般昏癱的黃三奇,不由得點(diǎn)了點(diǎn)頭。其他幾人也半猶半豫先后點(diǎn)了頭。

    “那好,我還有些話——”麻羅環(huán)視一圈,沉了沉氣,“咱們九個命大,才逃過這一劫??上裨蹅冞@些窮賤人,活在這世上,哪天不是在洪水里討命?這滋味,大伙兒怕也都是嘗飽了的。如今家也沒了,往后只能四處漂流。若是單個兒一個人,就未必這么好命了,死了都沒人知道。我有個主意,咱們今天就結(jié)拜為兄弟,往后火里一處熱,水里一齊冷,好事同歡,難事同擔(dān)。大家看,如何?”

    “好!”烏扁擔(dān)又頭一個應(yīng)道。

    “我贊同。”江四鄭重點(diǎn)了點(diǎn)頭,“活路艱難,咱們正該互相幫扶?!?/br>
    “我也贊同!”唐浪兒也忙應(yīng)道,“我自小沒兄弟,一下得八個,嘻嘻!”

    柳七正在尋思得了那一錠銀鋌,該往哪里去。聽他們這樣講,先是一怔,隨即望向身邊這八個人,雖然沒有一個真正能投他的意,這時卻忽然覺到一陣親暖。除家人之外,從沒有過。他不由得輕聲說:“我也愿意?!?/br>
    解八八、田牛和鄭鼠兒也先沉默了片刻,而后一起重重點(diǎn)了點(diǎn)頭。最后只剩站在外圍的馬啞子,他一直低著眼在尋思,抬頭見大家都望著自己,微有些窘,但隨即露出些笑,點(diǎn)了點(diǎn)頭。

    “好!咱們往后就叫頓丘九虎!”烏扁擔(dān)高聲說。

    “頓丘九虎?嗯,不錯!”麻羅笑起來,大家也一起笑了。柳七雖覺著這名號不夠雅,卻很能壯膽氣,也跟著輕笑了一下。

    麻羅卻隨即收住笑:“眼下還有一件要緊事。這鳥貨說他伯父在京城刑部,應(yīng)該不是鳥扯。我們?nèi)暨@么走了,保不定哪一天被捉到……”

    大家一聽,頓時犯起愁來。

    烏扁擔(dān)喘了一陣粗氣,忽然重重地說:“那就弄死他!反正這黑天野地,沒人瞧見?!?/br>
    “我也是這意思。大家看呢?”麻羅又掃視了一圈。

    柳七剛講到這里,張用忽然問:“你當(dāng)時怎么答的?”

    “我?”柳七一慌,忙說,“我沒出聲?!?/br>
    “哦。那你繼續(xù)……”

    柳七當(dāng)時的確沒有出聲,他想起之前用鋤頭砸傻的劉二牛。那回他并不覺著自己有錯,那是為了惜護(hù)柳永的詞。黃三奇雖也和劉二牛一樣,用那臟嘴玷污了他至愛的柳詞,但殺黃三奇卻是為了錢。心中傲氣讓他不愿意做這等事。

    他望向其他幾個,那幾人都眼現(xiàn)懼意,猶豫不寧。

    昏蒙蒙中,一陣靜默,只有雨聲不止,落沙一般。

    半晌,烏扁擔(dān)悶聲開口:“你們怕,我不怕!我來動手!”

    “不成——”麻羅沉聲說,“這事要不做,都不做。要做,便一起做。若不然,沒動手的,日后難保不去給官府做證見,只要有一個松口,咱們都逃不過?!?/br>
    “可分了銀子,沒人撇得開?!苯拿φf。

    “殺人要死,劫錢卻不。我親身見識過,人為了保命,什么事做不出來?”麻羅語氣如刀一般。

    又一陣靜默。一溜兒雨水從柳七后腦滑進(jìn)光脊背,冰冷入髓。

    麻羅忽然又開口道:“這么辦,我先來動手——這樣,我罪責(zé)最大,我也愿意擔(dān)。但你們必須一人補(bǔ)一刀,不論輕重,只要動過手便成。”

    說著,他伸手從烏扁擔(dān)腰間抽出那把柴刀,那刀面雖然積了一層銹,刀鋒卻仍寒光一閃。柳七心上像是被劃了一刀,又打了個寒戰(zhàn)。他身旁的鄭鼠兒跟著顫了一下,其他幾人也都露出避退之意。

    “若想分銀子,就得動手。不愿動手的,趕緊說——”麻羅握著柴刀,環(huán)視眾人,“不得這五十兩銀子,當(dāng)然活得下去。不過,我不知你們?nèi)绾蜗?,我是不愿再活得牲畜一般,每天累斷腰,卻只夠吃兩碗粗麥飯。想學(xué)門手藝,活得輕省些,可手藝是財路命根,非親非故,平白誰肯教你?地上躺的這鳥貨,一生下來便大宅大田、吃穿不盡。享盡了福不算,還倚仗他家老鳥貨的勢,到處欺人辱人。我聽人說,‘一門手藝通,銀錢來無窮’。有了這五十兩銀子,再加上誠心、氣力,便能去學(xué)一門手藝。有了手藝,便再不用牲畜一般被拴死、困死、累死,想去哪里活,便去哪里活?!?/br>
    柳七原本已生出退心,聽到這番話,腳像生了根一般,再拔不動。其他幾個也一樣,都望著麻羅,目光在夜影里急劇顫動。

    “我再問一遍,有沒有不愿動手的?只要有一個,咱們就把銀子留給這鳥貨,各自奔自家的苦前程?!?/br>
    柳七心里一陣忐忑,“不”字根本說不出口。其他人也都靜默不語。這時雨下得大了,噼噼啪啪砸在頭臉上,又冷又疼。

    “沒人說不愿?既然沒人,那我就動手了?!?/br>
    麻羅握緊了手里的刀,微咧著嘴,牙關(guān)緊咬,身子有些發(fā)顫。雨滴砸到刀背上,發(fā)出當(dāng)當(dāng)重?fù)糁?,似在不停催促。麻羅低頭望了一眼手里的柴刀,像是站在懸崖邊向下探看。柳七的心也隨之一緊。

    麻羅重重呼了口氣,右手再次緊捏刀柄,轉(zhuǎn)頭俯身,左手一把揪住黃三奇頭頂?shù)陌l(fā)髻,將柴刀抵向他的脖頸,黃三奇卻仍昏迷不醒。麻羅像殺豬匠試刀一般,連換了幾處位置。柳七眼里瞧著,覺著自己脖頸上一陣陣割痛,身子都緊繃起來。

    麻羅試準(zhǔn)了位置,右手臂略微一抬,左腳向后一蹬,柳七忙閉上了眼。他似乎聽到唰的一聲,身邊幾人全都隨之低低驚呼。片刻后,又全都沒了聲響,只有雨聲噼啪。他小心睜開眼,見大家都驚望著麻羅,而麻羅則已回轉(zhuǎn)身子,仍握著那把柴刀,刀身上水不住滑落,黑暗中看不清是雨還是血。柳七小心望向泥水中的黃三奇,黃三奇仍那般躺著,脖頸處似乎有道黑口子,雨珠不斷落向那里,黑水不斷外溢。

    “我已做完,下一個。”麻羅聲音既冷又硬。

    靜默片刻后,烏扁擔(dān)重重說了句:“我來!”隨后從麻羅手中接過刀,大步走到黃三奇身邊,背對著柳七,雙手握柄,高舉起來,略一停頓,隨即重重戳下。柳七又忍不住閉住了眼,身邊又是一陣驚呼。等他睜開眼,烏扁擔(dān)已轉(zhuǎn)過身,喘著粗氣,大聲喝道:“下一個!”

    柳七這時真的怕起來,想逃,卻根本邁不動腿。

    “田牛,你來!”烏扁擔(dān)走到田牛身邊,把柴刀強(qiáng)塞進(jìn)他手里,“這爛鳥一路上喚你獨(dú)眼,你忘了?”

    田牛原還有些推拒,聽了這話,立即握緊刀,走到黃三奇身邊,揮刀朝他的臉砍去。柳七第三次閉上了眼,耳中卻聽見噗噗噗三聲,心也隨之顫了三次。

    “還剩六個——”麻羅的聲音已經(jīng)恢復(fù)鎮(zhèn)定,“既然這事已經(jīng)做下了,誰都莫要躲?!?/br>
    柳七小心睜開眼,見田牛已側(cè)轉(zhuǎn)過身,定定站在那里,手里緊攥著柴刀,鼻孔里噴出一陣陣粗氣,那只獨(dú)眼朝上狠狠瞪著,像是要把天瞪穿個洞出來。

    烏扁擔(dān)要回柴刀,走到江四面前,抓起他的右手,把刀柄塞進(jìn)他手里。江四虛握住柴刀,慌望向眾人。

    “趕緊!每個人都得砍一刀?!睘醣鈸?dān)催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