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9節(jié)
如果這世間有神靈的話。 時間在一分一秒的過去。沒有任何人再出來告訴他們,里面究竟是個什么情況。他們期待著那扇門的打開,他們更畏懼那扇冰冷的門,怕傳遞出來的是壞消息。 許多的嗓子不知道什么時候啞了,她拼命地吞咽唾沫,才能發(fā)出聲音。 “叔叔阿姨,沒事的。要是情況惡化,醫(yī)生肯定會立刻出來再交代病情。他們也要考慮病人家屬的情緒?!?/br> 她試圖用這些言語安慰陳曦的父母,也安慰自己。 陳父聽了之后猛點頭:“對對對,就是這個道理。” icu外面是兩排冰冷的鐵皮連排椅,坐在上面,整個人從身體最深處往外冒寒氣。許多抱著自己的胳膊,牙齒上下打顫。 好冷啊,即使用力抱緊自己也沒有辦法得到任何溫暖。 陳父的手機響了,是許爸。他打二女兒的電話關機,又委實放心不下,只能硬著頭皮打給了陳曦的父親。縱使難堪,總勝過不知道女兒安危的好。 許多接過陳父遞來的手機,輕咳了幾聲,嗓子才能發(fā)出聲音:“爸爸,我是多多,我沒事,我很好。” 不知道是不是身上作冷的感覺擊潰了她的冷靜理智,聽著父親溫和而焦急的聲音,她突然情緒崩潰了,哭了起來:“爸爸,陳曦不好,他現在在icu里搶救。爸爸,我好害怕,我什么也做不了?!?/br> 沒有人,沒有人能在她身邊,在她最艱難的時候,給她一點兒支持。沒有人,沒有人能在這個時候,告訴她,應該怎么辦。 陳曦的父母可以彼此給對方溫暖與依靠。她又能從哪里獲得支持呢? 她對著手機哭的肝腸寸斷。原來古人造出這個成語是有講究的,真的是身體里面一點一點碎裂的感覺,直到最后,轟然崩塌。 許爸不知道該怎樣安慰女兒。他只能一遍遍地說:“多多不怕啊,爸爸在呢。多多不怕啊,有爸爸呢?!?/br> 可是爸爸,也在千里之外。 短短三個小時,下了兩次病危通知書。陳父第二次簽字的時候,手抓著筆,抖得厲害,半晌都沒辦法簽下自己的名字。 許多整個人都是木的,完全不知道該有怎樣的反應。 她甚至后悔于自己的重生。如果沒有自己的干擾,陳曦應該順利拿到了老大夫的綠藥膏,早早治好了腿傷。這個時候早就去國外讀書了,壓根不會有這場災難。 自己上輩子過的再不如意,起碼他們一家五口都健康平靜地生活著,沒有誰有性命之憂。 那種竊取了別人的運氣的負罪感,一瞬間幾乎要將許多壓垮。她哭著自責:“都怪我,都怪我?!?/br> 陳母強忍住心酸,走過來抱住小姑娘安慰她:“多多,不是你的錯,你做的非常好,我們都感謝你?!?/br> 她沒有辦法說出下面的話,如果曦曦這回真的沒挺住,起碼他走前的這大半年時光,是快樂的。從來沒有什么時候,他笑容那么多。 她怎么能說。那是她的孩子啊。哪怕全世界都說他不行了,她都會站在他背后,堅持到最后一秒。 一直到凌晨十二點半,陳曦的情況才逐漸平穩(wěn)下來。醫(yī)生出來交代病情,強調了后遺癥的可能。神經損害不可逆,后遺癥有可能是終生的。 陳曦父母現在已經顧不上其他,兒子還活著就行,大不了,他們養(yǎng)孩子一輩子。 許多也抹著眼淚,說出了不知羞恥的話:“叔叔阿姨,沒關系的。等到你們老了,還有我?!?/br> 她已經顧不上矜持,只要那個人還活著,能有一口氣在,她就心滿意足。 為什么男人允諾照顧女方就是有擔當,女孩子開口就是不知廉恥呢?她不在乎,她愿意。這個人讓她內心平和,心頭安定,她愿意。 天太晚了,陳曦的情況也穩(wěn)定了下來,等持續(xù)觀察一段時間病情不再反復,就可以轉回病房。 陳父勸許多回去休息,明天她還得去上學,不能再熬下去了。 許多沒有堅持在外面守著。她不需要做任何表態(tài)給人看,她只要對得起自己的心。 第277章 別讓他看見 家里的阿姨跟陳曦父母交過班以后,就回自己家去了。陳父不放心惶惶無措的妻子一個人待在醫(yī)院。他打了電話給司機,喊對方送許多回去。 許多渾身疲乏無力。在icu的金屬門前,那股強撐著的氣還在,一走出病區(qū),所有的強撐就轟然崩塌。她靠著心中的那點兒倔強,硬是強逼著自己跟著司機走下樓,坐車回家去。 腦袋后面仿佛一直有一雙眼睛在擔憂地看著她。許多心想自己已經魔怔了。她這個時候想到的,依然是陳曦會擔心,擔心她撐不住。 她雙手捂住臉,眼淚大顆大顆往外涌。那咸澀的液體蔓延過指縫,在她的衛(wèi)衣外套下擺上,暈染出一朵朵暗色的花。 司機沒有言語,他也不知道怎樣安慰這個跟自己女兒差不多年紀的小姑娘。這是他第一次見到許多本人,這個小老板躲起來打電話時喊的“多多寶貝兒”。 小老板這么個少年老成的人,也就是跟她打電話才那么眉開眼笑,喜怒哀樂全擺在臉上,有個少年人的樣子。 唉,多好的孩子,他天天拿來教育自家兒子的好孩子。怎么就少了點兒這福氣呢,腿好了這才沒一年吧,又躺醫(yī)院的icu去了。交了這么個小女朋友,也是傷心欲絕。 許多下了車,跟司機師傅道謝,深一腳淺一腳往樓道走。傳達室的大爺居然還沒睡,一聽到響動就立刻過來給她開了門:“丫頭啊,快點兒回去睡覺。這人生啊,就沒有過不去的坎。” 許多哭得眼睛生疼,連眼淚都流不出來了。她扯扯發(fā)皴的臉,沙啞著嗓子道謝,跌跌撞撞地回了自己家。 怎么可能睡得下。腦膜炎病情多兇險,她又不是不知道。她打開了電腦,開始搜索《地藏經》。 電腦的設置,一開機,她就自動上線了。蜜雪兒的頭像在跳動,她焦急地問許多到底現在怎么樣。她聽說了中國目前有瘟疫,who已經將一些地方列為疫區(qū)了。她非常擔心許多以及她的家人朋友目前的狀況。 許多愣了一會兒,才慢慢敲下字:沒事,目前她周圍沒有人感染上這種疾病。 蜜雪兒的回復非常快,幾乎是立刻就回復了過來:上帝,寶貝,請照顧好自己。我和我的家人都非常擔心你。寶貝,千萬小心。情況非常嚴重,我看過蔣的采訪了,上帝,怎么可以這樣,他們怎么能撒謊。 許多不知道該如何回應這件事。 她知道蜜雪兒口中的“蔣”是指解放軍總醫(yī)院的蔣彥永醫(yī)生。 這位當時已經年過七旬的老醫(yī)生,憤怒于時任衛(wèi)生部長在4月初,sars已經失控的情況下,依然宣稱北京沒有人感染sars。將自己所知道的情況寫信告訴中央4臺以及鳳凰衛(wèi)視,沒有得到回應后,主動尋找到了海外媒體,接受了采訪。sars事件至此才得以被更廣闊的人群所知道,轉而倒推回國內,迫使信息透明化。 兒不言母丑,子不言父之過。面對蜜雪兒的關心與憤怒,她只能虛弱地解釋,現在國內已經重視這件事,醫(yī)院也開始應對性措施。一切都在往好的方向發(fā)展。 蜜雪兒安慰了許多幾句,告訴她,如果需要他們的幫助,請隨時聯系她。不要因為害羞而吝嗇開口,他們都愛她。 這來自遙遠的太平洋彼岸的關懷給了她溫暖的慰藉,但并不足以消弭她的恐懼與擔憂。陳曦是沒有患上sars,可是他得的是腦膜炎,他躺在icu里,醫(yī)院給他下了兩張病危通知書。 他隨時有可能,一覺睡下,再也不復醒來。 電腦音箱里,佛樂裊裊,《地藏經》的誦讀聲字字清晰。 “恭請南無大慈大悲地藏王菩薩慈悲護持……” 許多跟著佛樂低聲吟誦。 上輩子,許婧的寶寶一直比同齡的孩子反應慢半拍,而且學習能力差。他們全家人想盡一切辦法,看兒科專家,找心理醫(yī)生,得出的結論是智力發(fā)育遲緩。白發(fā)蒼蒼的老教授安慰他們說:世人萬千種,孩子也是各不同,有些事情,不要強求。 可是誰又能真忍心放棄。 一家人最終將寄托放到了佛祖身上。mama請了地藏王菩薩供奉,許婧每晚下班后必然虔誠誦讀三遍《地藏經》。他們放生,發(fā)愿。許多茹素了十八個月,在異鄉(xiāng)日日為寶寶誦經三遍。 這些到底有沒有用,許多不知道。寶寶的確比以前進步了一些,可誰也無法篤定這究竟是生理發(fā)育的必然,還是慈悲的佛給予的憐憫。 有信仰的人最幸福,因為可以將一切希望寄托給他們的神靈。神靈永遠不會被沉重的期待壓垮。 許多小聲跟著誦讀了七遍《地藏經》,等到她回向完畢,站起身時,天邊已經發(fā)白。一夜未眠,她卻無半分渴睡的意思。 她量了米,按下電飯鍋的煮粥鍵,而后放熱水泡澡。刷牙、洗臉,等到一切忙罷,她勒令自己開始喝粥。她最近一次的進食還是前晚的半碗白菜湯面。 必須得吃東西,身體不能垮下來。盡管一夜未眠,嘴巴發(fā)木發(fā)苦,什么東西都不想吃,她還是強行塞了一大碗白粥進肚子。到后面,她幾乎是硬壓著想要嘔吐的感覺。 吃完飯,許多給陳父打了個電話,確認陳曦還在icu,情況平穩(wěn)后;她沒有再去醫(yī)院,而是直接回學校上學。 陳曦萬一有什么不幸,神經受到了損傷,那些忘掉的,她一個個的教他。她不怕,上輩子教寶寶寫名字的畫面還歷歷在目。這方面,她也算是有經驗。 許多驚訝于自己的冷靜。大概這要歸功于她的悲觀主義。因為一開始就將最壞的可能考慮到了,等事到臨頭,反而不會過久地沉浸于悲傷絕望中去。 人一生的福祉與苦難都是有限數的,藏不起、躲不過、繞不開。那么就坦然地接受好與不好的一切吧。我們終將面對現實,與命運相妥協。 她白天在學校上課,錄音、記筆記,晚上去icu門口陪著。看不到人,離他近一些,心中也安寧。 家里阿姨燒了晚飯送過來,有給許多準備的份。她認認真真將青菜香菇跟米飯全部咽了下去。陳母看她愛吃的清蒸石斑魚跟小河蝦都沒動,忍不住勸她:“多多,要吃點兒rou,不然身子吃不消?!?/br> 許多搖搖頭,垂下眼睛:“阿姨,我發(fā)了愿,我茹素三年?!?/br> 陳母怔住了。 許多努力微笑著跟家里阿姨道歉:“對不起啊,我暫時不能吃這些了。阿姨,你做的飯菜都特別好吃。我都沒跟你說過謝謝?!?/br> 陳父安慰地拍拍妻子的脊背。他平?;旧喜怀闊?,此時卻有種想出去抽口煙的沖動。病危通知書是沒有繼續(xù)下,可兒子這樣一天天躺在icu里,他肩上的壓力也越來越大。 相形之下,許多是那個最平靜的人。她坐在鐵皮椅上,將書本攤開,開始安靜地寫家庭作業(yè);她面容平和,仿佛那個人還在身旁,觸之可及的地方。 陳曦在icu整整觀察了七十二個小時,確定情況平穩(wěn)后,主治醫(yī)生跟家屬談了,決定再將他轉回原先的病房。這樣家屬也能陪床,看到病人了。 許多下了課,回去煮了上次陳曦說要喝的粥?,F在他已經能夠不單純依靠靜脈輸液提供營養(yǎng),可以進食流質了。她安慰自己,太好了,一切都在往好的方向發(fā)展。等到陳曦情況穩(wěn)定下來,她也可以歇一歇了。這幾天強大的精神與身體負荷,她覺得自己快要支撐不住了。 終于可以放心大膽地病一病了,她說不出的輕松愜意。 許多熬好了粥拎著往icu門口走,她想第一眼看到陳曦,還能跟他炫耀:“看,你要喝的粥,我已經熬好了?!彼敫嬖V他,她很好,她把自己照顧的很好,她棒棒噠。 她走的穩(wěn)且快,她想她下在應該可以稱得上步履輕盈。這是她希望展示在陳曦眼前的姿態(tài)。 她經過的人群,有人在哭,有人在笑,有人在嘶吼,有人在擁抱。醫(yī)院本身就是悲歡離合的人間戲劇院,每一天,這里有無數新生命誕生,無數生命離去。命運,在這里實現了無常的輪回。 快到icu門口,轉過一個樓梯口就是的時候,許多突然被個女人狠狠推了一下。她的背重重地撞上了扶手拐角,肩胛骨內側的位置傳來一陣尖銳的劇痛。 已經是晚上,樓梯口的燈光暗淡,人臉上落著沉沉的陰影。她只看出這是張年輕女人的臉,畫著濃妝也沒能完全掩蓋住少女的稚氣。 少女聲嘶力竭地沖她喊:“你個不要臉的臭婊子,你男人死了嗎。你就急著勾搭人了?你們外校的人是不是個個都像你這么饑渴?!” 許多腦子暈暈乎乎的,她還沒從那陣劇痛中醒過神來,那句“死了”踩到了她的痛腳。她掙扎著想要推這個胡說八道的混賬。陳曦才不會死! 可到了這時,她才發(fā)現渾身無力,連嗓子都疼,喊一句“你閉嘴!”都聲如蚊吶。 少女的巴掌又急又快,一伸手就揮上了她的臉。許多整個身子一歪,直接從樓梯上滾了下去,中途落在了追著寧檬跑過來的林奇腳上。 林奇嚇了一跳。他沒想到寧檬會這么瘋。他這幾天掌握了許多的行蹤后,忍不住遠遠跟著護送她來去。他總覺得這姑娘三魂少了兩魂半的樣子,看著滲人的慌。這萬一沒個人照應,她能直直走進馬路中央。 反正她非常地乖,醫(yī)院、家與學校,三點一線,踩點能準確到分鐘。 林奇也不知道自己為什么要這樣做。明明兩人沒有交集,連醫(yī)院偶遇在內,不過只見過兩回。她對他說過的話,全部加起來還不到十句。 可他總有種說不清的感覺,那一次,在電視臺,她唱著那首《想起》,那雙悵然的漂亮眼睛,凝視的人是他。那一字一句,也是唱給他聽的。仿佛他們相識多年,曾經經歷過很多很多事。 他知道自己是心生妄念,因為許多親口說她看著的人是她的男友,他不過剛好坐在那個陳曦的身后??梢荒钇?,無論是不是妄念,便無法輕易平歇。 他控制不住自己,去想方設法地打探關于她的一切。即使再也沒有機會見面,知道這些,他的心中也有種惘然的安慰。 林奇自覺沒做任何出格的事情,他行動自由,照看個漂亮姑娘又怎么了。就算這姑娘有男朋友,她男朋友不是躺在醫(yī)院,照應不上嚒。再說,他就遠遠看著,啥事也沒干啊。 這礙著寧檬什么事兒了。這女的正兒八經越來越瘋了,竟然伸手推許多下樓梯。 林奇趕緊彎腰抱著許多起身,焦急地喊:“許多,許多,你怎么樣了?” 寧檬暴跳如雷,三步并兩步奔下樓梯,伸手攘林奇:“你他媽這就心疼上了?她怎樣關你什么事兒啊?有你這么不要臉的,熱臉貼人冷屁股的嚒?!?/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