許多自顧自往門外走。林奇神差鬼使地跟在了后面，他有種說不清的感覺，這個女孩子非常特別。

    許多過馬路的時候，差點兒被一輛闖紅燈的自行車蹭到。騎車的中年男人還對她破口大罵：“眼睛長天上了？走路不曉得看路??！”

    林奇立刻沖了上去，一把攘開對方指著許多鼻尖的手：“干嘛?。∧汴J紅燈你還有道理了不成！一大老爺兒們，欺負人家小姑娘，你好大的臉！”

    林奇塊頭大，身材壯實，加上一看就不是個乖孩子，小伙子站出去很能唬得住人。肇事者慫了，被迫跟許多道了歉，灰溜溜地推車走了。先前因為他摔倒了，還嚷著讓許多陪修車錢跟醫(yī)藥費。

    許多在這個過程中一直一言不發(fā)。

    其實上輩子有次下晚自習回家的路上，也發(fā)生過類似的事情。林奇原本跟她不同路，那次以后，他硬是連著一個禮拜，每天晚自習都騎車跟在她身后，直到她進入回家的小巷子。

    那個時候，許多的羞窘大于感動。因為當時家里住的是城中村，居住條件相當差。她在班上屬于成績比較好的學生，花季少女的小驕傲，并不愿意將生活的困窘暴露在同學面前。

    許多閉了閉眼，重新睜開，認真道：“謝謝你，林奇?！?/br>
    這一句“謝謝”，我欠了你好多年。

    林奇下意識地抓了抓頭發(fā)，訕笑道：“那個，不客氣的?！?/br>
    他跟著許多去陳曦的公寓，許多也沒硬喊他走。他說的有道理，自己目前的精神狀況實在太差了，確實容易路上發(fā)生未現(xiàn)。

    許多到了公寓樓下，與保安打了聲招呼。她幾乎每個禮拜都過來，保安都默認她的戶主身份了。保安拿電子卡幫她開了樓道門。

    許多上樓取陳曦的衣服跟生活用品。好在她雖然心神恍惚，總算沒忘了陳曦公寓門的密碼，順利進了大門。

    她的腦子有點兒亂，上衣拿了兩件才發(fā)現(xiàn)忘記褲子了。爽膚水跟沐浴乳抓在手里，死活想不起來它們到底是什么。熟悉的法文單詞也成了一只只小蝌蚪，在她視網(wǎng)膜上游來游去，就是不說到底是什么意思。

    她不得不洗了把冷水臉，才強逼著自己鎮(zhèn)定下去，繼續(xù)收拾東西。

    好在陳曦素來生活規(guī)律，東西擺放有條不紊。許多打起精神來以后，沒花幾分鐘就收拾好了一袋子衣物跟一袋子生活用品。

    許多重新回到樓下，才注意到林奇還等著。她有點兒驚訝，他怎么還沒走。

    林奇習慣性地想摸腦袋，難得靦腆了一回，訥訥道：“我看你好像是要過來拿東西的樣子。反正我也沒什么事，索性再等一下好了?！?/br>
    剛才聽她跟保安的對話，他就知道這兒是那個陳曦的住處。他心里頭有種說不清的滋味，神差鬼使地冒了句：“你倆感情真好?！?/br>
    許多愣了一下，才從混沌中清醒半分，輕聲道：“他特別特別的好?！?/br>
    林奇咧開了嘴巴，他想他應該笑一下的，可他覺得似乎有點兒笑不出來。

    他沉默著護送許多再度回到醫(yī)院。

    出去走了一趟，許多的郁結(jié)稍微散了一些。她將衣物跟生活用品交給阿姨，又進去看了回陳曦，他正沉沉地睡著。許多有些心驚，生怕他是昏迷了。

    陪同她進入病房的護士小姐都被她逗樂了。許多這才反應過來，用支離破碎的醫(yī)學知識，自己判斷出是熟睡狀態(tài)。

    她沒有在病房里多逗留。她還想上下午的課。陳曦現(xiàn)在人躺在病床上，她得一個人聽兩個人的課。

    出了傳染病房，許多驚訝地看著樓道里站著的人。林奇居然還沒走。她之前進入傳染病區(qū)時，跟他道謝，表示他可以走了時；林奇并沒有推辭。

    林奇也不知道自己為什么還待在這里不肯走。

    他今天過來是寧檬喊的。她家的那個小姨夫的前妻生的女兒轉(zhuǎn)院到這邊了，前后這兩任老婆不知道怎么的死活不對付。寧檬怕她小姨吃虧，非得喊他過來壓陣。

    林奇一大小伙子怎么跟老娘兒們爭啊。打吧，他哪里能對跟自己媽一般的女人動手，男人怎么著也不能打女的啊。罵吧，他更加不是對手。

    好在少年信奉好男不跟女斗，直接竄逃，毫無壓力。

    卻不料碰上了許多，這個僅有一面之緣，卻莫名熟悉的女孩子。

    大約是在學校里，聽關(guān)于她的事情太多了。

    坐他前面的女生李娟就是港鎮(zhèn)初中畢業(yè)的，跟許多還是同班同學，上學時玩的不錯。

    林奇自從上次見過許多一面后，硬纏著李娟將她所知道的許多所有的事情全都問了個底朝天。為此，他請人吃了一個禮拜地烤羊rou串跟奶茶。

    林奇的心是欣喜的，只是這信息沒由來。他臉上露出了訕訕的笑容，支支吾吾：“反正……那個，我沒事，就在這兒隨便等等?！?/br>
    許多面色平靜：“你怎么可能沒事？縣中禮拜一放假嗎？”

    縣中可是天上下刀子都不會放假的。

    林奇臉上的笑僵住了，渾身不自在起來。他不算什么好學生，平常貪玩的很。偶爾翹課，屬于常態(tài)。事后找家里人補張病假條就好。

    許多輕輕吁了口氣，懇切道：“回去吧，現(xiàn)在走，還能趕上下午的課?！?/br>
    她沒立場說什么大道理。上輩子林奇成績也平常，后來去外市上了本三，具體哪個學校她搞不清楚了。可是畢業(yè)以后，他也過得很好啊，住別墅開寶馬，嬌妻愛子，妥妥的人生贏家。

    林奇訥訥點頭，跟著許多下樓。

    許多回過頭，無奈地看他：“真的不用再麻煩你了。我馬上回學校上課去?！?/br>
    林奇也不知道自己到底哪根筋兒搭錯了，非得梗著脖子堅持送她去學校。醫(yī)院里人來人往，不少經(jīng)過的人向這對少年人投來奇怪的眼神。

    許多實在是頭疼，她無奈地揮揮手，隨他去了。林奇這人性子有點兒軸，上輩子他還有點兒怵自己，怕惹自己不高興。這輩子不過萍水相逢，許多自認為沒這么大的臉。

    她回家拿了書包，跟傳達室的大爺打了招呼。大爺也心焦的很，他常年關(guān)注新聞聯(lián)播，已經(jīng)掌握了“非典”的第一手信息。這要是小陳真是“非典”，那豈不是整棟樓都得封了。

    許多趕緊解釋，醫(yī)生已經(jīng)排除了“非典”的可能，他就是普通的感冒發(fā)燒。

    大爺這才把一顆心揣回胸腔里頭去，還有余心打聽八卦：“多多啊，那個男孩子是誰??？之前你同學堆里頭沒見過這個人啊。”

    許多頭疼，只好胡編亂造：“我初中同學，要去我們學校找人有點兒事?！?/br>
    大爺狐疑地點點頭。他人老成精，雖然心里還是百般疑慮，卻沒再多口舌。

    好在林奇說到做到，送了許多進外國語學校的大門，總算轉(zhuǎn)身走了。

    許多心中亂糟糟的。

    上輩子與林奇錯過，多年后，午夜夢回，她的確曾經(jīng)心中難掩遺憾。但這輩子，他們彼此都有自己的生活。既往的回憶，她只想放過。她并不想與林奇再有什么交集。

    許多進教室時，下午第一堂課的預備鈴就打響了。喬老師拿著教案上講臺，看到許多還愣了一下。他本以為許多下午會繼續(xù)請假的。

    許多沖喬老師咧了咧嘴。喬老師微微點了點頭，算是回禮。

    下午三堂課，許多始終全神貫注。課堂成了最好的避風港，將所有精力都投注到學習上，那些令她心驚膽戰(zhàn)的腦膜炎后遺癥就沒了可乘之機。

    等到放學鈴聲響起，許多沒顧得上跟龔曉等人解釋清楚陳曦的情況，就匆匆往醫(yī)院趕去了。其實她是不想說，說不出口，仿佛只要不說，陳曦就不是得了腦膜炎一樣。

    所謂諱疾忌醫(yī)，莫不如是。

    陳曦父母與許多前后腳到的醫(yī)院。陳母抱了抱許多，安慰道：“好孩子，嚇壞了吧。不怕不怕，有我們在呢?！?/br>
    許多的眼淚一下子涌了出來。她的擔憂、恐慌像是找到了出口，迫不及待往外面擠。

    陳母也害怕。她的寶貝兒子什么都好，就是身體健康上運氣差了點兒。之前一個骨髓炎，把個八尺男兒折磨得差不多在床上躺了三年。

    現(xiàn)在，好容易太太平平過了快一年了，兒子竟然又得了腦膜炎。這好端端的，大小伙子一個，誰能想到會腦膜炎了呢。

    陳母絮絮叨叨，說到后來，淚水肆意。反過來是許多安慰她，沒事的，陳曦肯定沒事的。

    陳父到底是家里的頂梁柱，性格堅毅。他的表現(xiàn)要比妻子平靜很多。他對許多道謝，表達了作為父母，他們對許多的感激。

    第276章 本心

    許多胡亂搖頭，她不需要任何人的感激。她從未像現(xiàn)在這樣深刻體會到陳曦對于她的重要性。

    陳曦的父母接手了病房這邊的陪護工作，許多覺得自己也插不上什么手。

    陳曦的精神比中午她離開時好了一些。許多問他想吃什么時，他說想喝她熬的粥。

    因為救護車送醫(yī)院的就近原則，這家醫(yī)院距離許多家近很多。陳曦的公寓理除了他給許多備的零食外，冰箱基本上是空的。許多回自己住處給他熬了白米粥。

    等到米煮開花，空氣中彌漫著大米粥特有的香氣后，許多盛了一保溫桶，挾了點兒爽口的泡菜；拎著往醫(yī)院走。她沒吃晚飯，準備一會兒跟陳曦一起喝點兒米粥。事實上，現(xiàn)在她胸口堵得厲害，根本什么都吃不下。

    許多走到急診病區(qū)門口，正要拉開厚厚的擋風門簾，里面斜刺著推出了一張活動床。穿白大褂的醫(yī)生面色嚴肅，大聲喝道：“搶救病人，讓一讓?！?/br>
    因為慌亂，加上病人身上蓋著被子，許多一眼掃過去時并沒有意識到是陳曦。直到陳母淚流滿面跟著后面沖出來，她才腦子“嗡”的一聲，手里的保溫桶也掉了，白米粥灑滿了一地。

    陳曦在許多離開后還跟父母說了會兒話，大約過了半個小時的樣子，他覺得頭暈，犯困，就又睡著了。直到夜班醫(yī)生過來查看重癥病人，才發(fā)現(xiàn)不對勁。他已經(jīng)陷入了昏迷狀態(tài)。

    傳染病房這邊的搶救設施配備還是欠缺了一些，陳曦被緊急轉(zhuǎn)往了icu。

    許多回過神來，跟著驚惶不安的陳曦父母一起跑。icu的醫(yī)生時常放在嘴邊調(diào)侃的一句話是“進了icu，誰也不看，就看老天爺想不想收你”。

    一半一半的概率，躺著進去躺著出來。

    許多對icu的印象完全談不上好，甚至可以說是恐懼。她實習以及工作后科室輪轉(zhuǎn)，陰差陽錯，都是留在急診病房寫病歷，急診科都沒安排她去icu。

    她唯一一次真正進入冰涼的金屬門背后，是在血液科實習時，夜班碰上一個十二歲的小姑娘，急性白血病化療的。

    那天上午查房時，她還跟人聊當時很紅的“好男兒”來著。晚上十點鐘時，小姑娘人就不行了。主任指揮著她跟住院醫(yī)生一起把人推到icu繼續(xù)搶救。過了一個多小時，主任讓她先回血液科了。

    她出門的時候，聽到主任正跟住院醫(yī)生說：“孩子還小呢，別一下子留了心理陰影?！?/br>
    當時她的眼淚就抑制不住了。她知道那個叫“愛愛”的小姑娘不行了。主任怕她當場看著人走了，心理承受不住。她在血液科實習時，只要一有時間就愛上病房跟病人聊天。大家都知道她跟愛愛玩的好。

    當年搶救的時候，她派不上用場，只能抱著病歷夾在邊上看老師們圍著愛愛團團忙碌。

    現(xiàn)在搶救的時候，她依舊無能為力，只能站在病區(qū)門口無助地等待。

    金屬大門開了，里面出來一位戴著口罩的男醫(yī)生，喊陳曦的家屬。他是來下病危通知書的。陳曦病程進展兇猛，目前生命體征極為不平穩(wěn)，醫(yī)生正竭盡全力搶救，但預后不容樂觀。

    醫(yī)生的嘴巴藏在天藍色口罩的后面，看不到蠕動。許多卻覺得自己眼前出現(xiàn)了巨大的黑洞，要將一切光明吞噬殆盡。原來這世間真有能夠吞噬光明的怪獸。

    許多渾身都在作冷發(fā)抖。她不用這位醫(yī)生不厭其煩地交代，她能夠清楚地背下醫(yī)學書上相關(guān)的每一句話。可就是因為這份清楚，她才更加痛苦，瀕臨崩潰。

    為什么會這樣？明明陳曦之前并沒有什么異常。模聯(lián)前的一個禮拜，他只是過于忙碌了而已。他平常注意作息飲食，堅持鍛煉身體，他的身體素質(zhì)一直都很棒。上個學期末的體檢報告她也看過，他非常健康。

    許多接受不了。

    她知道幾乎所有疾病都難以找出明確的病因，還有人感冒并發(fā)了角膜炎，最后眼睛失明了呢。

    她上大學時，預防醫(yī)學的教授還拿自己的兩位老師舉例：甲老師生活規(guī)律飲食健康注重鍛煉，結(jié)果五十多歲查出了肝癌，從發(fā)現(xiàn)到人走了沒三個月。乙老師生活混亂，日夜顛倒，吃喝嫖賭抽（煙），出了名的花花公子，九十八歲的人，照樣精神矍鑠，身體硬朗。

    可這些，都是別人的事。說到底，不過是故事。

    穩(wěn)重如陳曦的父親，在知情書上簽字時，手都是顫抖的。他人到中年，與妻子只有陳曦這一個孩子。這個孩子承載了他們夫妻乃至岳家的全部疼愛與希望。

    四年前，陳曦滿身鮮血被送往醫(yī)院的場景還歷歷在目。那幾年的辛苦奔波，百般方法用盡，總算讓孩子重新恢復了健康?？上У氖?，幸福的時光連一載都吝惜。他的兒子，又躺在了icu里。

    妻子捂著臉，哭的聲嘶力竭。那個小姑娘，呆呆地看著金屬門上反射的光，好像連魂魄也被吸進了這扇門里。

    陳父安撫著妻子，不住地說：吉人自有天相，上次我們帶曦曦去普陀山拜佛。大師不也說曦曦是福星高照，劫數(shù)已經(jīng)過了嚒。

    這些話，平常清醒的時候，他也就一笑了之，錦上添花者不勝枚舉。曦曦的腿不斷破潰流膿時，怎么誰也不敢打這個包票。

    可是現(xiàn)在，他愿奉這個大師的話為圭臬，堅信兒子一定沒事。

    妻子在他的懷中抽泣，絮絮叨叨地重復著他的話，仿佛多說幾次，就可以傳遞給所有路過的神靈，保佑兒子平安無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