拿稿費必須得驚動父母。因為光有稿費單不夠，她還得憑借有效身份證件啊。這時身份證好像還得年滿十四還是十六歲才能辦理。許多記得上一次辦理身份證還是高中時的事，特意為了高考辦理的。

    許爸許媽知道了都開心的不行。許媽說，多寫幾篇的話，趕得上爸媽加在一起的工資了。許爸說，別聽你媽的，分清楚主次，別耽擱了學習。

    許婧一個勁兒的念叨：還是我meimei最厲害，寫的故事比這本雜志里頭其他人都強。

    許多汗顏，她哪兒有那么厲害。她不過是占了重生的便宜，經(jīng)歷了十幾年后的生活，所以故事點子有新鮮感而已。說起寫故事的技巧，她壓根不行。上輩子也是沒有編故事的技巧，所以寫了二十幾篇故事以后就整個人被掏空，再也寫不出來了。最后連那位一直鼓勵她加油的編輯jiejie，她都心虛的不敢聯(lián)系了。想想真是心酸。

    許多的投稿范圍廣了一些。因為許爸回家休養(yǎng)時大概是方便解悶，帶了不少從舊書攤上買來的舊雜志，基本全是各大著名的故事雜志。許多如獲至寶啊！仔仔細細將每本雜志都看了一遍，著重分析了它們的側(cè)重點。上一世她打算碼字增加收入時都沒這么認真，說到底還是感覺沒到那份上，懶癌占了上峰。

    許多按照雜志定位分好稿件，一水兒謄抄好，全部寄了出去。信封跟郵票是許婧以前的存貨，反正她現(xiàn)在也不寫信了。信紙卻來自于張老師，張老師覺得她故事寫的不錯，鼓勵她投稿來著。許多接過那一沓子方格紙時，感覺有些囧。她上輩子直到大學才投稿，可是初二在這位張老師班上時，有位女生想投稿，張老師居然讓那女生過來找許多幫她改改文章，然后再投。

    許多現(xiàn)在不記得那姑娘的文章中了沒有，只是想起此事，莫名覺得好囧啊。總有種深情厚誼無以為報的感覺。

    將這些稿件一股腦兒塞進郵筒后，許多拿著戶口本去銀行開了張銀行卡。

    上次許媽陪她去取稿費以后就順勢拿這筆錢加在活期儲蓄里頭，存了個五千塊錢的定期。儲蓄單子上自然是許媽的名字。

    這本來是件極為正常的事，十三歲的小孩子，父母怎么也不能放心放個八百塊錢在她身上啊。許多卻想到了大學畢業(yè)剛工作時，她主動上交了工資卡。直到后來她借口銀行卡升級換卡拿回自己的工資卡，近半年的時間，許媽沒有給過她一分錢。即使她吃飯有醫(yī)院食堂，住宿有醫(yī)院宿舍，可她一個二十來歲的年輕姑娘，難道不需要交際不需要花錢嗎？

    許多不想重蹈覆轍。錢對一個人來說太重要了。她上輩子自卑、不敢跟人交往有很大一部分原因是沒錢，只要交際必然要花錢，她開不了口，只好不交際。直到自己掙錢了才好一些，然而最后幾年經(jīng)濟拮據(jù)幾乎全部收入都要用于還房貸時，她就又龜縮了。越窮越宅，越宅越窮，周而復(fù)始的惡性循環(huán)。

    許多不想她媽掌控全家的經(jīng)濟大權(quán)。她媽的惡習，她清楚。

    七星彩開獎了，許多寫的那兩百五十個號碼統(tǒng)統(tǒng)中獎，不過一水兒五等獎，每張彩票兌獎二十塊。因為許多記錯了，那個最關(guān)鍵的陌生數(shù)字不在她想象中的后三位，而是順數(shù)第四位，也就是她姐生日月份中間插了一位數(shù)。然后，毫無疑問，她與大獎失之交臂。

    彩票店的老板一面兌獎，一面笑嘻嘻地跟許媽說，運氣真好啊。

    許媽唉聲嘆氣，就差一點兒，就差一點兒，五百萬啊！

    許多有種樓頂上第二只拖鞋終于掉下來的感覺。好吧，她的重生并非毫無意義，五千塊錢也不是一筆小數(shù)目了。擱現(xiàn)在，能在縣城買下一個五平方米的廁所呢！

    但也真的僅此而已了，她唯一記住的彩票號碼就這一次了。

    她拼命地跟自己講，太好了太幸運了，竟然能猜中彩票期數(shù)，這么好的運氣，必須得再買一次七星彩?。】墒切闹械木趩蕝s如潮水一般要將她吞噬。

    她得承認，她很難過，難過于自己的無能為力。她根本就改變不了什么，無論是自己還是家人，乃至于他們的生活。

    這回許爸是標準的工傷。大舅給了病休階段的工資以后，除了最初在縣醫(yī)院里頭看病花的那幾百塊錢以外，一分錢也沒掏。就這樣，許媽還慶幸幸虧是在她弟弟手下干活，否則哪家的老板會這么好，不干活還給工資。

    許多也是呵呵了。她當公務(wù)員那幾年，單位有個同事在檢查基建工程時摔了一下，小腿骨裂了。整整休養(yǎng)了半年的時間，其間的醫(yī)藥費、營養(yǎng)費連護工的費用一項不少。最后的報銷金額是許多三年多的收入。工資肯定一分不少。眼饞的她跟辦公室的學霸妹子商量她們隨便誰摔一下，然后另一個人去照顧對方，然后護工費她倆對分。

    現(xiàn)在他舅舅后續(xù)的治療費用一分錢沒掏，護工費想也別想，送來一千塊錢的營養(yǎng)費還是一副全看在親戚情面上的嘴臉。她真是什么話也不想說了。

    許多捧著初二思想政治課本里關(guān)于工傷的定義跟賠償范圍，大聲朗讀。整個屋子里頭的人都安靜了。

    第36章 錢錢錢（下）

    農(nóng)歷三月二十六是鎮(zhèn)上每天趕集的日子，官方有個說法叫農(nóng)交會，當?shù)厝朔Q為上會場。今年的會場恰逢禮拜天，許多外公外婆跟許多的舅舅一家全來了。

    許媽跟外婆抱怨許多奶奶根本不管小兒子，兒子傷成這樣都下不了地了，頭影子也不伸一下。

    許家三姐弟都尷尬不已。許爸在呢，當著他的面說他親媽不好，許多也是呵呵了。講真，許媽一直埋怨她跟她爸一樣不會做人，她倒覺得這點她完全隨了她媽。明明做了十分甚至十二分，最后比一分沒做還遭人恨。

    許媽經(jīng)常掛在嘴邊的一句話是我這人就是實誠本分，有什么說什么。

    許寧曾經(jīng)私底下跟兩個jiejie吐槽，那不叫老實，叫蠢好不好。

    說著說著，必然進行到翻黃歷階段。許媽抱怨奶奶就是個不長心的人。許多三歲時就開始患鼻炎，頭疼。奶奶居然拿著止痛藥給三歲的小孩吃。幸虧她看到了阻止了，不然多多腦子肯定要吃壞了。

    許多好想對著天花板翻白眼，心道，你的確沒讓我吃止疼藥，但同時你也沒采取任何措施，而是任由著我疼得在竹床上打滾，生熬。

    外公外婆也不是會勸和的人。外婆甚至跟許媽一道開起了批斗大會，將許多的奶奶批得體無完膚，話里話外都是許家對不起她女兒，她女兒受委屈了。許媽說到后來甚至動情落淚了。

    許多卻一點兒不想在這時心疼她媽。前世外公去世后，許多當時已經(jīng)去了外地工作。擔心外婆一個人在鄉(xiāng)下沒人照應(yīng)，主動提出將外婆接到她在城里的房子住。結(jié)果她爸尷尬到連站的地方都沒了，天天被丈母娘跟老婆聯(lián)合起來批斗。搞得她爸連家都不敢回了，火速跟單位申請，去市里附屬的一個地級市看廠房去了。

    然后獲得自由的外婆跟mama兩人就歡快地攜手生活在一起了？才不會呢！那是相愛相殺。外婆沒過一個禮拜就堅決要求回鄉(xiāng)下去住了，理由是嫌棄城里無聊，房子太小。

    許爸偷偷跟許多埋怨：嫌房子小去你兒子家啊，你兒子那么多套房子呢，結(jié)果除了最早的那一套，親爹媽連剩下的房子在哪兒都不知道。而且就你外婆跟你媽的脾氣，遠香近臭，受得了對方才怪！

    許多的舅舅跟舅媽則在竹床邊上跟許爸說這次受傷的事，話里話外都是他們多么的仁慈大方，許爸又是多么幸運。許爸好幾次想要開口，最終還是忍了下去。

    許多就是在這個時候捧著政治課本大聲朗讀了起來。

    然后整個屋子都安靜了。

    舅舅一臉尷尬，臉上虛浮著笑：“你這丫頭，這時候背什么書啊?！?/br>
    許多皮笑rou不笑：“好好學習天天向上，讀書使人明理?！?/br>
    舅舅這個人，許多真心一言難盡。許多上高中那年，他們家一道搬去了剛被劃入城區(qū)的縣里租房住?？煲^年的時候，某一個禮拜天的中午，舅舅給許爸打電話，他訂的賓館房間還有一個半小時退房，讓許爸帶著孩子們?nèi)ベe館趁這個時間洗澡。

    許爸謝絕了他的好意。

    三姐弟在旁邊聽了都是無語。

    舅舅這個人呢，他對許家做了順手的甚至沒給許家?guī)砣魏魏锰幍氖乱惨S家人頂禮膜拜，恨不得捧個長生牌位供奉起來。

    就那個他淘汰不用準備丟掉的舊手機塞給了許媽。舅媽能夠人前人后說上三年：“哎呀，我們家對jiejie向來是沒話講的，連怕聯(lián)系不方便，手機也要給的?！?/br>
    許媽也是覺得要是沒有自己娘家鼎力相助，許家根本過不下去，所以許家怎么能不在她娘家面前矮上一個頭。

    許多開口嗆了她舅舅，不等他們反應(yīng)。許媽先跳出來訓斥許多：“你這丫頭怎么沒大沒小?！?/br>
    許多清楚地明白，她媽搶先一步開口不是為了保護她怕她受到更嚴厲的斥責，而是她媽真心認為她不對。

    她盯著自己的母親，前世今生，如一幅畫卷緩緩展開。每一個畫面，她都忍不住冷笑，于是她轉(zhuǎn)頭上了樓。許寧跟許婧也跟著上樓。許多強迫自己將眼淚咽回去，摸摸弟弟的頭：“你上來干什么？我沒事?！?/br>
    許寧氣呼呼地狠狠朝樓下瞪了一眼，賭氣道：“我不上來還有地方待嗎？一口一口強強你吃什么啊，要不要娘娘去弄這個弄那個啊。誰是她親兒子啊，嗲的骨頭都沒二兩重，好好管她親兒子去吧！”

    “別胡說八道！”許多拍了弟弟一下，卻不知道從何勸起。許媽這樣子把娘家人捧在心尖子上，某種程度上講也是在婆家過的不如意。生活的重擔讓她不由自主地將天平傾斜向自己的娘家。可她卻忘了，她有自己的家庭，她的弟弟也有了自己的家庭。關(guān)系已經(jīng)變了，她的思維還停留在過往，所以才造成了錯位的悲劇。

    樓上不是避風港，他們不能躲一輩子。在母親帶著怒氣第二次喊jiejie時，三人還是老大不情愿地下了樓。許媽憤怒兒女不聽話，讓她在娘家人面前丟了面子，一點兒好臉都不肯給。反倒是舅媽陰陽怪氣地笑著開口：“算了，jiejie，你家三個孩子多懂事啊。多多都會掙錢了。多多啊，正好你舅舅現(xiàn)在工程款緊張，借點錢給舅舅好不好？就五千塊?！?/br>
    許多忍不住的惡心。她想起來了，她家蓋房子時問舅舅借了錢，直到她上高中時才還清。后來這事就成了套在許爸脖子上的枷鎖。每次外公外婆一說起來就是要是沒有他們家，許家這輩子都別想蓋樓房。

    外公外婆始終看不起自己的女婿。他們甚至于毫不掩飾自己的看不起。有一次在招待親戚的酒桌上，有位親戚聽不下去，笑著試圖打圓場：“好了好了，要真不好，你當年舍得把女兒嫁給他?！?/br>
    外公滿臉鄙夷：“要曉得他是這樣，當初我怎么也不會把女兒嫁給他。”

    許媽跟許多抱怨許家種種不好時。許多曾經(jīng)問過她，既然如此你為什么還要嫁呢。許媽說她舅舅都談好舅媽了，她這個當jiejie的不嫁哪里像話，于是嫁了。嫁了以后想要離婚，但一想她離婚以后會連累家里跟弟弟的名聲，又忍了下來。

    許多只好呵呵了。好吧，請你盡情地對你弟弟情深似海吧。

    后來許媽抱怨說她是看在三個孩子的份上才忍氣吞聲跟她爸過下去的時候，許多總是沉默。許媽大概忘了她曾經(jīng)說過的理由，又或者那理由也不過隨口一說。她想當然地以為許多也忘了。卻沒料到，她這個女兒，在某些方面記性好得驚人。

    許多工作后在婦科時接待過一個宮外孕的病人。時隔一年，這人懷孕預(yù)產(chǎn)期在即來她們醫(yī)院生孩子，剛好許多又到了產(chǎn)科病區(qū)，接診了她。許多看了一眼就認出了這人，連她一年前因為什么原因住院、開了什么刀、住在哪個病床，她的家庭住址、丈夫工作單位乃至大女兒在哪兒上學都一字不差的重復(fù)了出來。

    當時搭班的護士跟孕婦都驚呆了。

    助產(chǎn)士嘆氣道：“許多啊，你這樣實在太可怕了。別人要對你撒個謊，一定得時刻牢記在心中，否則自己都忘了時你還沒忘?！?/br>
    許多說沒事，工作范圍以外，除了特別關(guān)心的人，其他的人事，她才不會花精力去記呢。

    其實根本不是刻意記的。腦子里頭有個隱匿的開關(guān)，潛意識控制了她的記憶范圍。

    舅媽看著許多笑，許多也對她微笑。不就是卡著還錢這件事嗎？當年舅舅還沒發(fā)達，結(jié)婚前起新房好像沒跟他姐夫家借過錢一樣。那時舅舅為了討好老丈人，還偷偷拿許爸的香煙呢。

    “mama，把錢還給舅舅吧。”許多轉(zhuǎn)頭朝許媽咧嘴笑，“聽舅媽的意思，要少了這錢，舅舅的工地就開不了工了?！?/br>
    外公聞言一聲怒喝：“閉嘴！你這孩子怎么一點兒規(guī)矩也沒有，跟長輩都嗆起來?！?/br>
    疲倦如潮水般涌來。許多不想跟外公爭執(zhí)，對這位老人的感情，她一言難盡。何況在她高一寒假，外公查出了胃癌晚期。好容易上了手術(shù)臺又神奇地手術(shù)成功了（當時醫(yī)生建議保守治療不要冒險開刀了），后來生活質(zhì)量大為下降。

    許媽拿著許爸的醫(yī)保卡給外公看??；許多畢業(yè)出來后包辦了外公外婆的醫(yī)療支出；老人田畝補助被村委會私吞了，是許寧揣著記者證扛著攝像機去跟村干部交涉替老人討回的公道；每逢重大的節(jié)日，許家姐弟肯定要給老人錢；結(jié)果在外公外婆看來，他們照舊是外人。當著他們的面，外公外婆會表示：辛苦了一輩子，還是享到了外孫女兒跟外孫子的福。

    但每次許多給老人打電話，老人都滿懷欣喜地問：“是媛媛嗎？”許多漸漸就不想打電話了。許寧亦然。

    有一年過年，許多的表弟李強不肯回鄉(xiāng)下。老人始終掛著臉。許家三姐弟各種百寶耍盡未果。到了飯桌上，外公也是始終關(guān)心孫女兒，一會兒“媛媛你吃這個”，一會兒“媛媛你吃那個”。對許家三姐弟不理不睬。

    許寧就笑了，私底下跟jiejie講：“算了吧，我們從小到大喊爺爺奶奶，其實外孫外孫女，始終都是外人?！?/br>
    最后那幾年，外公外婆耗盡了許家三姐弟的情分。

    看著這位儼然權(quán)威化身的老人，許多只是淡淡說了句：“爺爺，你的胃不好，還是早點兒去醫(yī)院看看吧。”

    她真的沒那么關(guān)心了。當初她跟jiejie聽說外公的病情時，兩人抱頭痛哭，第二天早上眼睛都是腫的。

    外公的病也是這個家庭撕開溫情脈脈面紗的契機。舅媽當初根本不肯給外公看病，舅舅跟她還因此打了一架。后來在醫(yī)院里頭，過去幫外婆照顧的也是許爸許媽跟三個孩子。

    出院以后需要隔一段時間去復(fù)查，辦理出院手續(xù)時舅舅一家連頭都不伸。外公外婆面臨著沒地方住的困境，當時許家還租房住，是許爸主動提出接老人去自己家住。

    即使這樣，許爸在老丈人嘴巴里頭也沒落下半點兒好。誰讓許爸無能，是個沒出息的窮光蛋呢。

    許爸的一生，也叫人嘆一聲時運不濟。許多真正的爺爺在許爸十幾歲時就去世了。許多的奶奶是個兒女心淡漠的人。當年許爸的meimei，許多無緣謀面的姑姑溺水而亡，她也沒多少反應(yīng)。她的親媽，許多的太婆曾經(jīng)指著這個女兒罵她不長心。許多爺爺?shù)膯挝幻磕甓冀o遺孀寄撫恤金，奶奶就靠著這筆錢過日子，幾乎不干農(nóng)活。剩下的兩個兒子里，奶奶比較喜歡大伯。

    許爸從小成績好。小學時市里的外語學校來招人定向培養(yǎng)。公社推薦了全校成績第一的許爸，結(jié)果因為地方口音被刷下來了。等到高中畢業(yè)恰逢特殊年代推薦上大學，沒有任何背景的許爸自然輪不上。高中校長是許爸的班主任，非常喜歡這個學生，想讓他留校當老師。結(jié)果政策一刀切，從那年起中學老師必須要有大專以上學歷，許爸就被淘汰了。恩師不放棄，帶著得意門生去鎮(zhèn)小學，想先從代課老師干起，結(jié)果鎮(zhèn)小學剛上任的校長剛好跟中學校長不對付，狹私報復(fù)，許爸連講臺邊都沒摸到。

    這時候許爸迎來了他一生最重要也是最遺憾的機會，征兵入伍。

    那個年代高中生已經(jīng)屬于少見的高學歷，許爸又寫了一手漂亮的鋼筆字。一到部隊，領(lǐng)導就如獲至寶，安排他給自己當文書。領(lǐng)導一直想要提拔許爸，奈何政策有規(guī)定，被提拔者必須要下基層鍛煉，于是許爸卷起鋪蓋去養(yǎng)豬了。就在養(yǎng)豬的那幾個月里頭，部隊里頭突擊從文書里頭選了一批骨干去培訓進修，回來就提干。

    領(lǐng)導聽說以后急的不得了，趕緊打電話喊許爸回來報名參加培訓。結(jié)果資格審核時，他的文書工作經(jīng)歷時間正好缺了去養(yǎng)豬的那兩個月，又被刷了下來。

    許爸安安心心地繼續(xù)當文書。期間他經(jīng)歷了當潛水員牙齒不夠整齊所以被刷了，選團干部剛好陪著領(lǐng)導去兄弟部隊調(diào)研錯過了等等擦肩而過的遺憾。

    后來部隊選人考軍校，領(lǐng)導心想這都沒問題了吧。許爸也信心滿滿地去考試了。結(jié)果報志愿時，另一個也非常欣賞許爸的領(lǐng)導看到志愿覺得許爸報的太保守，完全可以選擇更好的學校，大筆一揮，替他改了。然后那個志愿學校當年詭異大熱，比往常的錄取分數(shù)高了足有五十多分，許爸又落榜了。

    反復(fù)幾次下來，許爸也到了退伍的時候。最后他還是以普通士兵的身份退伍了。就在他退伍當年的下半年，國家政策又有了新變化，比他晚半年退伍的戰(zhàn)友集體轉(zhuǎn)干留軍隊了。

    有一年除夕，中央臺照舊要找海陸空三軍代表給全國人民拜年。輪到海軍時，許爸詫異地瞪大了眼，不可置信：“這小子，不是那個誰誰誰嘛，我當過他的班長?！?/br>
    人的際遇要怎么說。大概轉(zhuǎn)折點就那么幾個，錯過了就是錯過了，你能怎么辦。

    第37章 一地雞毛（上）

    許多工作以后明白了一個道理，舞臺有多大，世界才有多大。個人能力固然重要，可是換了個平臺，還有多少人能夠如魚得水。許爸后來不愿意去參加戰(zhàn)友聚會，那些戰(zhàn)友，混政界的已經(jīng)是市公安局的政委，走商路的成了省外貿(mào)公司的老總；許爸每次回來都只好自我調(diào)侃。

    一命二運三風水，四積功德五讀書。

    其實從許爸的人生經(jīng)歷也能看出他性格里頭的弱點，軟弱。這大概是成長過程中父親角色的缺失帶來的遺憾。他成長為了一個軟弱、溫和且敏感的人，只是他的敏感全用滿不在乎掩飾了。這點，許多更像自己的爸爸。

    但是從另一個方面來講，這個缺點也是優(yōu)點。柔軟地對待這個世界所有賦予的好跟不好的一切。許爸沒有憤世嫉俗針砭時弊自怨自艾自感懷才不遇，而是平靜地面對生活，靠出賣最原始的體力勞動來賺取微薄的薪水供養(yǎng)妻兒。

    許多長大后也曾想過她爸之所以會這樣，根本原因在于他心氣不高?？墒切臍飧叩娜斯倘桓菀壮晒?，但相對于寥寥無幾的成功者，更多的是被時代浪潮撲到水底的失敗者。倘若始終心氣那么高，那么身處水底淤泥，又要如何自處。

    從普世價值觀來講，許爸是個盧瑟兒，他沒有成功的事業(yè)?？墒撬麑τ谧优翢o保留的愛和寬容，卻讓他在子女心中占據(jù)了比母親更高的地位。

    外公對于許多的出言不遜極為憤怒。許媽的反應(yīng)則是直接給了女兒一個巴掌，雙眼猩紅地質(zhì)問：“你的良心都被狗吃了，怎么能詛咒爺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