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立刻端正神態(tài)，仿佛剛剛那個停頓從未存在般地回應(yīng)道：“別說那樣的話，你會平安回來的。”

    只是視線一轉(zhuǎn)，發(fā)現(xiàn)林燦正一臉無語地看著她——咩，被他看到了嗎。

    ……

    程馳自回鄉(xiāng)之后從未對外透露過自己的身份，他本只想安安穩(wěn)穩(wěn)地當(dāng)個普通的農(nóng)戶，雖然后來當(dāng)了個普通的地主。

    但今日他卻一身錦服，讓大鵬也穿上了以往在京城當(dāng)家丁時體面的衣服。還物盡其用地拖上了林燦和他的小廝一起去見縣令。

    他知道縣令一直都抱著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的心態(tài)，只要錢家還沒鬧出人命就對他們做的那些事睜一只眼閉一只眼。但現(xiàn)在有他的將軍身份在這里壓著，還拖上個被錢家打了的世襲一等侯家的公子，縣令如何敢不管。

    若能翻出舊賬再安些罪名直接抄家趕出滄田縣就最好，就是不能，縣令也得給他個滿意的方法保證錢家永遠(yuǎn)不會再來sao擾。

    他囑咐過田妙華自己沒有回來之前不要出門之后就帶上林燦走了，田妙華轉(zhuǎn)身準(zhǔn)備回院子，家里的兩個小朋友就匆匆地跑出來，程小銘撲過來一把抱住田妙華的腿，仰頭淚汪汪地問：“妙姨妙姨，爹爹走了嗎？他又去打仗了嗎？”

    程小鎧雖然收住了腳沒撲過來，但一雙眼睛也是緊緊盯著田妙華等她回答。

    田妙華輕嘆一口氣摸摸程小銘的頭，抹去他眼上快掉下來的淚珠子，“沒有，爹爹是去縣城了，他怎么會不跟你們道別就走呢。”

    “妙姨，那爹爹真的還要走嗎？他說過他不會再去打仗了，為什么又要走了呢？他不能不去打仗嗎？”

    田妙華蹲下來，也把一旁杵著不肯靠近的程小鎧拉過來。她知道程小鎧也一樣很心慌很需要安慰，只是倔強(qiáng)地不肯服軟。她拉著兩人的手道：“爹爹去打仗是為了保護(hù)我們和所有百姓的，如果沒有人去守邊關(guān)，壞人打進(jìn)來欺負(fù)我們，爹爹還是一樣得跟他們對抗。到時候只有爹爹一個人會吃更多的虧，所以不如讓爹爹現(xiàn)在去跟其他將士一起去把壞人趕走，不讓他們來欺負(fù)我們，對嗎？”

    哄兩個小孩子她還不是哄得一愣一愣的，程小銘摸著眼淚點(diǎn)點(diǎn)頭，“嬤嬤也說過，爹爹是大英雄，我們不能讓爹爹分心，小銘會做個好孩子等爹爹回來！”

    程小鎧也一臉堅毅地贊同，田妙華摸摸他們的頭，“你們都是爹爹的好孩子?！?/br>
    不管小鎧表現(xiàn)得多倔強(qiáng)，她從來都對兩個娃一視同仁，夸獎小銘的時候也不會落下小鎧。雖然這娃嘴上不肯服軟，但田妙華能看出他態(tài)度里一天天潛移默化的軟化。

    小全見兩個小少爺已經(jīng)沒事了，就懂事地走過來拉起他們，“少爺我們?nèi)ゾ氉职?，偷偷地把字練好，老爺回來看到一定高興的?！?/br>
    田妙華贊賞地對他笑笑，這些日子小全在這里著實(shí)也幫了不少忙，兩個小少爺?shù)纳钇鹁訋缀醵际撬麕е摹Ｌ锩钊A不讓他把兩個小少爺伺候得太周全，他就像個大哥哥一樣什么都帶頭領(lǐng)著他們自己去做。

    原本那個瘦弱怯懦的男孩，現(xiàn)在看起來倒是有模有樣了。

    他領(lǐng)著兩個小少爺去練字，他自己寫的比較快，就趁著兩個少爺還沒寫好的時候來到田妙華的房間外，遲疑地不知道該不該進(jìn)去。

    田妙華白日里開著門，看到他便笑著招手讓他進(jìn)來，問道：“怎么了小全，你有什么事嗎？”

    “夫人……”小全人是進(jìn)來了，只是猶猶豫豫的，想說卻又不好意思。

    田妙華就耐心等著也不催，終于他鼓起勇氣道：“夫人，少爺們說，你會妖術(shù)，還有好幾個會妖術(shù)的手下？”

    小銘和小鎧一直都對家里的大人保密的很好，但是對這個日日陪伴他們的小哥哥可就守不住秘密了。

    田妙華不承認(rèn)也不否認(rèn)，反問道：“是的話呢？”

    小全一臉誠懇，“夫人，我也想學(xué)！少爺說男人也能學(xué)的對嗎？”

    田妙華只看看他沒有馬上應(yīng)，又問：“你為什么要學(xué)？”

    小全一直覺得自己在程家已經(jīng)占了很大的便宜，不僅吃的好穿的好，還能跟著兩位少爺一起念書學(xué)字，這種好事在村里是想都不敢想的。他覺得自己不應(yīng)該再要求更多，可是已經(jīng)開了口，就堅持說完：“老爺馬上就要離開了，大鵬叔白天還要下地種田，家里就只有云巖大哥一個人護(hù)院了……我也是男丁，我也要保護(hù)夫人和少爺！”

    田妙華瞧著他一本正經(jīng)的小樣兒挺滿意的，小羊羔不用她拐就自己送上門了。她面上卻依然沒有表示什么，只對他說：“我會安排的。不過你所謂的‘學(xué)妖術(shù)’并不是那么簡單的事情，你也再好好考慮幾天，要不要改變自己的生活。如果只是為了學(xué)點(diǎn)武藝強(qiáng)身健體或是用以自衛(wèi)，不管是你爹爹還是將軍都可以教你。但你口中的‘妖術(shù)’，是另一個世界的東西?！?/br>
    那個世界，叫做江湖。

    田妙華這邊剛把小全勸回去，云巖就從外面走進(jìn)來，“姑娘，大門外有位姑娘求見，說是之前被您和姑爺救過的姑娘的meimei?！?/br>
    “好，我去看看。”

    田妙華起身走到前院，等在那里的年輕姑娘一看到她就匆忙迎過來，不由分說地跪在她面前，“程夫人，求求你救救我jiejie吧！”

    田妙華聽到她說這樣的話心里已經(jīng)有了預(yù)感，問道：“出什么事了？”

    “我jiejie被人抓走了，他們說一定要夫人在兩炷香之內(nèi)的時間趕過去才肯放了jiejie，否則jiejie……jiejie……夫人您救救jiejie吧！”

    第二六章 謝

    兩炷香的時間？

    程馳和林燦是坐著馬車去縣城的，算上跟縣令見面的時間，沒有兩三個時辰是回不來。

    這可真不能怪她不聽程馳的囑咐啊。

    她看向那姑娘問：“這件事還有別人知道么？“

    姑娘不解夫人為何這么問，但還是回答道：“沒有，當(dāng)時就我和jiejie在，那些人讓我來傳話，我就直接跑來了……”她也是被嚇懵了，什么都沒想就直接跑過來，連家里人都忘記告訴。

    這倒正好，田妙華也不想事情傳開了，多跑來幾個幫忙的礙她的事。

    “我知道了，你先回家吧，這件事你回去以后對誰都不要說，你jiejie很快就會回去的?！?/br>
    “這，這是為什么？”

    這么大的事情她自己不敢兜著，按理肯定要告訴家里人的呀，夫人這又是什么意思？

    田妙華捏人死xue捏的很準(zhǔn)，只回了一句：“這件事如果傳出去了，你jiejie的名聲還要不要了？”

    姑娘的臉色一下子就變了，暗暗怪自己一時心慌居然連這種事也忘記了。她jiejie可是馬上就要嫁人的，萬一傳出丁點(diǎn)兒不好的名聲被退了親，那以后別說是找婆家，光是別人的指指點(diǎn)點(diǎn)都能逼得jiejie去跳河。

    她再也不敢多說什么，夫人讓怎么做就怎么做，心懷忐忑地回家等消息去了。

    她方一走出大門，兩道白影就已經(jīng)無聲無息地落在田妙華身后。田妙華側(cè)目淡掃一眼，吩咐道：“初雪和初夏留在家里照看著，云明去叫上其他人一起走?！?/br>
    因?yàn)樘锩钊A打算在附近就近安置水榭的暗樁，之前幫忙運(yùn)送種子來的幾個人就一直沒走，在附近置辦房屋收拾改造。

    田妙華帶笑不笑地勾一下嘴角，她還在考慮怎么找機(jī)會摸清對方是什么來路有幾個人認(rèn)得她，對方還就自己打開大門等著她去親自看看了。

    此時錢家的院子里一片尋歡作樂的喧鬧，肖燭正對著大門坐在主座的位子上，他不參與別人觥籌交錯的熱鬧，只獨(dú)自端著酒杯，陰惻惻地一雙細(xì)眼盯著大門等得興味盎然。

    程馳和林燦外出這個巧合肖燭沒有提前預(yù)料到，他不怕他們來，今日這兒這么多江湖人，他手上還有人質(zhì)，程馳和林燦若來了就一個都別囫圇個出去。

    錢三少爺是不愿意把事情搞得這么明目張膽的，強(qiáng)行綁架村里的姑娘，還把程家人引到家里來對他們下手——這事過后這些江湖人可以拍拍屁股就走，錢家卻要收拾攤子給他們擦屁股。錢三少爺又不是傻，他自然不同意，于是現(xiàn)在人就跟當(dāng)家的大少爺一起被綁在了院子的角落里。

    錢三少爺驚覺自己這是引狼入室也已經(jīng)遲了，能主事的兩個人都被綁在這里，家里的老少夫人又都顧忌著他們被綁而躲在后院不敢反抗，下人們更是只能戰(zhàn)戰(zhàn)兢兢地伺候著這些江湖大爺。

    整個錢家一下子就被抓在肖燭手里，喧賓奪主在錢家當(dāng)起了大爺。

    最初也不是沒有鄭爺之流想給錢三少爺留點(diǎn)面子的，覺得肖燭這么做有點(diǎn)違背江湖道義?？伤麄冞@些烏合之眾的江湖道義又能有多少？等看著其他人都一窩蜂地起哄著響應(yīng)了肖燭，他也沒必要跟這些人惹不痛快，就果斷拋棄錢三少爺加入他們之中了。

    “酒！酒呢？怎么上這么慢？”

    鄭爺現(xiàn)在嗓門比誰都大，家里的下人慌忙把酒抬上來，剛放下酒壇就被鄭爺一腳踹出去，“又是男人，看著就倒胃口！你們家的丫鬟都死光了嗎！？”

    丫鬟不是沒有，但一開始上來倒酒的丫鬟都被拉住調(diào)戲了，之后丫鬟們就說什么也不肯上來倒酒了。

    鄭爺覺得無趣，眼睛掃過被綁在一旁當(dāng)人質(zhì)的農(nóng)家姑娘，便對肖燭道：“肖兄弟，那個妞可以給兄弟玩玩了吧？”

    肖燭陰惻惻地一笑，“再等等，她還有用處?！?/br>
    現(xiàn)在就玩了，他可以用的籌碼就又少了一點(diǎn)。

    鄭爺暗暗啐了一口，但越接觸越發(fā)現(xiàn)肖燭這人太陰損，不敢明面上跟他對著來。

    反正等等就等等，難不成還能跑了嗎。

    沒一會兒錢家看門的小廝就跑過來，肖燭吩咐他只要一有人走近必須第一時間來通報，他不敢怠慢一直扒著門縫盯著外面。

    “肖爺，程家夫人來了！”

    “哦？”肖燭輕輕一笑，“來了幾個？”

    這小廝倒也機(jī)靈，回得很詳細(xì)：“程夫人帶了六個打手，沒見程老爺?！?/br>
    肖燭嗤笑一聲，六個打手能做什么？單是錢家就還有十余個家丁打手呢，何況他們這些江湖人是吃素的？就是可惜程老爺沒一起來，想要得到別人家的嬌美小娘子，不先斷了她的念想解決掉她的男人怎么行呢。

    沒關(guān)系，慢慢來。

    肖燭剛提高聲音說了聲“開門”，前方就“砰”一聲，門栓斷裂大門敞開。

    嬌美的小娘子今日也甜美依然，一身桃紅與白色相配的襖裙，低低的側(cè)綰著發(fā)髻，上面綴著小巧的珠花流蘇。

    這么尋常的一身打扮，穿在她身上卻如此的嬌若桃花巧笑倩兮。

    肖燭還真從未見過一個良家女子面對這種情形還能如此淡定依然，甚至悠哉地笑得出來的。初見那日她臉上（裝出來）的惶恐，竟然一絲也不見了。

    她笑，他也笑。

    怕是良家出身的小嬌娘根本就沒見過場面，真以為自己帶著那六個人就能保平安了么。

    他的目光這時才掃向小嬌娘身后那六個人，卻是微微頓了頓。那六個人穿著打扮看似挺尋常的，并沒有什么天出眾的地方，可隱約透出來的氣質(zhì)儀態(tài)卻全然不似一般的打手。

    肖燭從椅子上站起來，其他人也紛紛放下酒杯起身面向大門口走進(jìn)來的七個人。

    走在最后的一個還轉(zhuǎn)身關(guān)上了門，重新插上那斷了半截的門栓。

    原本盡量把自己縮成一團(tuán)降低存在感的農(nóng)家姑娘在看見程夫人到來后拼命掙扎起來，想要引起她的注意。

    田妙華示意身后的人去給姑娘松綁，人還沒近前就被滿身酒氣的“江湖朋友”擋住了去路。

    田妙華沒急著讓他動手，而是看向肖燭問：“你不是說我來了，就可以放了她？”

    肖燭細(xì)長的眼睛瞇起來笑了笑，向田妙華走過來，“會放的，不急?！?/br>
    田妙華的目光淡淡掃過院子里的人，“你們所有的人，都在這兒了？”

    “怎么，我們這些人不夠陪你玩嗎？可是就算你希望我再多叫些人來，我也舍不得被更多的人看到你?！彼Φ幂p佻，目光凝視田妙華的時候竟然帶出三分深情款款，幾乎緊貼著站在田妙華面前細(xì)細(xì)打量著她，念念道：“——像，真像。怕是世上不會再找出一個比你更像她的人來了——你的閨名叫做妙華對嗎？”他仿佛在唇齒間細(xì)細(xì)的品著——“妙華，真是個好名字。你以后就跟著我，我會把你當(dāng)做她一樣好好疼愛?！?/br>
    田妙華現(xiàn)在還真想知道這到底是哪兒冒出來的二大爺，這個“她”就是錦地羅，就是她自己不是嗎。她怎么不知道自己還認(rèn)識這么個深情款款的蛇精病??？

    為了滿足自己這點(diǎn)好奇心她耐著性子問：“她是誰？”

    肖燭臉上浮現(xiàn)出一層與他的長相不符的深情和向往，“——一個求而不得，卻不能忘記的女人。”

    “……”

    原來她還有個暗戀者呢，然而連她本人站在他面前都認(rèn)不出，還在這兒裝什么深情！

    田妙華覺得自己知道的已經(jīng)夠了，再多也沒什么興趣，就突然抬手一掌，毫無防備又站得如此近的肖燭根本沒有避開的可能，整個人幾乎向后飛了出去，撞翻了一桌酒席。

    幾乎是同時，原本準(zhǔn)備去解救農(nóng)家姑娘的門人也瞬間拔劍，把擋在自己面前的障礙物清理掉。

    滿院子的人一時根本反應(yīng)不過來這是什么狀況，肖燭從酒席的殘骸中爬起來噴出一口老血，這一掌正中胸口，要不是田妙華沒打算一掌打死他，這會兒他的心脈都已經(jīng)斷了。

    “你??？”肖燭喘了幾口氣才勉強(qiáng)能說出完整的話來，“你不是普通的良家婦人？”

    肖燭在這些人中算是個老江湖了，他可是切身地挨了一掌，怎么會分辨不出對方的武功高低。可是武功能達(dá)到如此的女子，還偏偏長了這樣一張臉，江湖中又能有幾人？

    他頓時連細(xì)長的眼睛都瞪圓了，無法相信地盯著田妙華——“你，你是錦地羅??？”

    田妙華輕輕笑笑，還是那副柔弱無害的模樣，身后的六人已經(jīng)拔刀抽劍摩拳擦掌地一字排開準(zhǔn)備大開殺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