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3節(ji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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司馬道福到底出身皇家,并非真的沒有眼色。見南康公主不愿多說,當下起身從屏風后離開。 香風飄過鼻端,石劭始終正身端坐,目不斜視。 待司馬道福走遠,立即有婢仆守到廊下,南康公主鳳目含霜,銳利的視線穿透立屏風,刺到石劭身上。 “你竟鼓動我子如此行事,到底適合居心!” 南康公主之威非同小可,石劭提前做好準備,仍禁不住頭皮發(fā)麻。不得不深吸一口氣,解釋道:“殿下,仆受府君大恩,斷無加害之意,如有半句虛言,愿遭雷劈火焚!” 時下人篤信鬼神,石劭發(fā)下如此重誓,南康公主神情未變,語氣卻稍見緩和,不再過于咄咄逼人。 “如此說,你是為我子考量?” “回殿下,確是。”石劭沉聲道,“仆早年曾往來南北市貨,不敢言諸事了若指掌,卻也有幾分把握,算得上消息靈通?!?/br> 南康公主沒有出聲打斷,等他繼續(xù)向下說。 “府君出身尊貴,錦衣玉食,貌似萬事無憂,實則周遭險惡,稍有不慎便將落入險境?!?/br> 南康公主抿緊紅唇,攥緊十指,李夫人無聲靠近,借屏風遮擋,覆上南康公主手背。 “府君出仕鹽瀆似是龍困淺灘,步履維艱,實為虎入深山,魚入汪洋?!?/br> “府君到任之后,收攏落難縣民,鏟除縣中豪強,收回鹽亭,廣分田地,大除弊政,僅兩月時間,運鹽船超過去歲半年之數(shù),縣中百姓俱贊府君仁德。” “秦氏乃北地高門,其祖可溯至秦漢。” “今胡人南下,據(jù)華夏之土,晉室高門紛紛南遷,唯秦氏據(jù)守西河等地,招納流民,收攏離散百姓,群狼環(huán)伺之下猶不退后半步,彰顯漢家聲威。” 說到這里,石劭故意頓了頓。 屏風后,南康公主面現(xiàn)薄怒,很快又盡數(shù)消去。 石劭話里話外稱贊秦氏英雄,愈發(fā)襯托出晉室孱弱。南康公主到底姓司馬,聽他如此暗示,如何能夠不怒。 轉(zhuǎn)念一想,也怪不得石劭。 以晉室目前的地位和聲望,除了皇室的名頭,怕還比不上王謝等高門士族。 “你可繼續(xù)。” “諾。” 見南康公主無意怪罪,石劭略微放開膽子,繼續(xù)道:“秦氏手掌萬余將兵,在北地素有善戰(zhàn)之名,氐人和慕容鮮卑皆不敢輕犯?!?/br> “北地烽煙不絕,屢遭天災蝗害,秦氏塢堡不缺人丁,唯缺糧谷鹽帛?!?/br> “府君今掌鹽瀆,鹽糧充足,有水道可繞過建康,正好同秦氏聯(lián)合……” 石劭先舉桓容困境,再列秦氏之長,明言雙方合作可謂強強聯(lián)合。最后更道,必要時可借秦氏之威,震懾心懷詭計之人。 這“心懷詭計之人”到底指誰,石劭沒有明說,南康公主也沒有追問,彼此卻都心知肚明。 石舍人有理有據(jù),口才極佳。 南康公主終于被說服,應下元日之前入臺城,以桓容的名義進上兩船海鹽,換得在建康大市賣鹽的許可。 “府君之意,如事情可成,自明歲起,每半年進兩船海鹽?!?/br> 南康公主斟酌片刻,道:“兩船太多,一船足以?!泵獾灭B(yǎng)大某些人的胃口,后悔將鹽瀆改為瓜兒食邑,暗中起不好的心思,今后不好收拾。 “諾!” 石劭恭敬應諾,暗中覺得,假如桓容有南康公主這般決斷,明年入庫的黃金定然將多上一倍。 商定諸事,石劭起身告辭。鹽瀆人手不足,尤其缺少文吏。如非事關重大,無法委托旁人,也無需他走這一趟。 待到房門合攏,婢仆撤去立屏風,南康公主仔細看過書信,笑道:“難為瓜兒尋到此人?!?/br> 李夫人笑著點頭,親手捧過放在一邊的木盒,道:“阿姊,郎君是有福之人?!?/br> 南康公主放下書信,長袖隨之振動,袖擺似張開的蝶翼,輕輕鋪在身側(cè)。 “打開看看,瓜兒都送來什么。” 木盒貌似無鎖,內(nèi)側(cè)卻藏著玄機。 這樣的機關難不倒李夫人,素手輕輕撥動,只能咔噠一聲輕響,雕刻牡丹花樣的盒蓋向一側(cè)滑開,現(xiàn)出盒中一對金釵。 金釵制成鳳形,鳳尾以金絲線纏繞,末端鑲嵌彩寶。鳳眼明亮,是米粒大小的兩顆紅寶。鳳口銜著兩串珍珠,流動炫目的彩光。 南康公主執(zhí)起一枚金釵,輕輕撫過鳳尾上的彩寶。 阿麥捧上銅鏡,李夫人執(zhí)起一枚金釵,斜插在南康公主烏黑的發(fā)間。 嬌顏映入鏡中,望進南康公主眼底,不禁嫣然一笑,側(cè)身移開時,裥裙呈扇形鋪展,裙擺似水波流淌。 “郎君孝心,金釵紅寶才襯阿姊?!?/br> 南康公主失笑,打開另一只木盒,發(fā)現(xiàn)同樣是金釵,卻是制成了團花模樣。 “這必是送你的?!?/br> 李夫人淺笑,紅唇嬌艷,顏色更勝往昔。 “阿姊為我瓚上可好?” 司馬道福知曉石劭已經(jīng)離開,架不住好奇心,二度前來。走到門邊被阿麥攔住,明言南康公主不想見她。 隔著木窗,隱隱能聽到笑聲,卻不十分真切。司馬道福想要側(cè)耳細聽,卻見阿麥看了過來,懾于南康公主之威,不甘的轉(zhuǎn)身離開。 太和四年,正月一日,元正 天未大亮,雞鳴初聲,屋外突然傳來一陣噼里啪啦的爆響。 桓容被從夢中驚醒,猛地坐起身,披衣走下床榻。見室內(nèi)昏暗,小童和阿黍都不在,室外爆響不停,更飄來一陣白煙,以為是縣衙內(nèi)走水,立刻喚道:“阿楠!” 剛喚兩聲,小童便和阿黍走進內(nèi)室。 兩人均是一身新衣,手托漆盤。盤上裝著三只漆碗,碗上倒扣圓蓋,蓋頂繪有吉祥圖樣。 “郎君,今日正旦,當賀?!?/br> 正旦? 桓容想了一會,終于恍然,今天過年! 兩晉的節(jié)令襲自漢朝,以夏歷正月初一為新年開端,無論朝廷還是民間都要舉行慶賀活動。若是換做秦朝,慶賀的就不是正月初一,而是十月初一。 始皇帝一統(tǒng)八荒六合,有權(quán)有錢,就是要十月過年,就是這么任性! 過了一百多年,漢武帝劉徹橫空出世,恢復夏朝的月份排列之法,正月初一才被視為新年開端,此后延續(xù)千年。 依照過年的規(guī)矩,桓容換上新衣,用葛巾束發(fā)。隨后坐到桌前,對著小童送上的“新年食物”運氣。 慶賀除夕的習俗尚未形成,自然也沒有餃子、湯圓等年節(jié)美食。 擺在桓容面前的三只漆碗,一只裝著雞蛋,生的,坑人的還要加幾顆煮熟的豆子。一只裝著三塊膠牙餳,光聽名字就知道粘牙。 最后一碗是五辛菜,主要原料為蔥、蒜、韭菜、姜和香菜,顏色倒是漂亮,關鍵是這味道,當真令人頭皮發(fā)麻,半點不敢恭維。還沒有放進嘴里,桓容就感到眼前一陣陣發(fā)黑。 “郎君,請用?!?/br> 小童擺好碗筷,又捧出一杯屠蘇酒,滿懷期待請桓容用膳。 蒼鷹站在一旁的木架上,歪頭看看盤子里的食物,很快失去興趣,飛出屋外自行覓食。 桓容拿起木筷,夾了一根香菜送進嘴里,兩秒表情扭曲。想到自己要把整盤吃光,不禁淚如泉涌。 “郎君為何流淚?”小童不解問道。 “……感謝上天?!?/br> 萬幸東晉沒有辣椒,萬幸?。?/br> 第四十五章 抓捕 三盤年菜吃完,桓容正想讓小童倒水,卻被阿黍攔住。隨后,滿滿一盞屠蘇酒被送到面前。 “郎君,請滿飲?!?/br> “……” 看看酒盞,再看看阿黍,桓容二度淚灑衣襟。 會死人的,真心會死人的! 奈何東晉過年就是這樣的規(guī)矩,不喝實在不成,桓容只能咬咬牙,端起酒盞幾口飲盡。 放下酒盞,桓容表情麻木,已然喪失味覺。 婢仆撤下漆碗,阿黍取出一枚蠟與雄黃制成的藥丸,用絲線包裹好,掛到桓容腰帶下方。 “郎君,此乃卻鬼丸,明日之前萬勿取下?!?/br> 桓容點點頭,終于等到小童遞上水盞,一口喝干,長舒一口氣,總算是活了過來。 “元正之日當閉門,正門立重明鳥,掛桃木以嚇退鬼魅,請郎君留于府內(nèi),莫要外出。” “我知?!?/br> 阿黍福身退下,片刻后,有婢仆送上一只漆碗,盛著新熬煮的桃湯。這次不用阿黍和小童盯著,桓容整碗喝干,舔舔嘴唇,苦味辣味都被沖淡,倒是有些意猶未盡。 用完桃湯,桓容起身走了兩圈,既然無法出門,干脆鋪開紙張,重列諸項計劃。 鹽場依舊是重中之重。 石劭人在建康,忙著打點市鹽之事。 有親娘入臺城說項,太后肯定不會阻攔。太后無意為難,天子更不用擔心。唯一的變數(shù)只在建康士族。 桓容和石劭能想到的問題,這些高門大族自然不會忽略。 鹽船不經(jīng)過過建康,省去津口費用,倒也算不上大問題。到大市和小市設立商鋪,每季往來市貨,卻會沖擊建康的鹽價,打破現(xiàn)有的商業(yè)格局,損害到部分人的利益。 臨行之前,石劭特地尋人打聽過,建康的鹽市掌控在三姓高門手中,太原王氏便是其一。 考慮到王坦之在朝中的地位,桓容不得不謹慎行事。 和太原王氏相比,庾氏完全不夠看。 桓容能帶著健仆打上庾希家門,卻不能輕易到王坦之門前找麻煩。他和庾攸之開架,建康輿論傾向指責庾氏。換做王坦之,不好意思,壓根不在一個段位,眨眼就會被踩到腳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