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節(jié)
唯一不受影響的,大概只有和桓容一起扒飯的桓祎。 該怎么說? 這才真是親兄弟! 兩桶稻飯轉眼見底,桓祎吃下十碗,桓容吃到十三碗,依舊是七八分飽。奈何南康公主不許他再吃,并且叮囑婢仆,日后務必要看住郎君,每餐絕對不可超過十碗。 “阿母……” 桓容想要抗議,被南康公主強力鎮(zhèn)壓,無奈只能屈服。 桓祎用過一盞茶水,稍歇片刻,繼續(xù)舉磨盤掄巨石。他本想和桓容一并前往鹽瀆縣,可惜桓大司馬不點。郁憤之下,每日拼命練武,發(fā)誓要學有所成,不讓嫡母和兄弟失望。 目送桓祎走出房門,桓容端正神情,請南康公主屏退左右,僅留李夫人在內室。 “阿母,兒有事。” “何事?” “關于阿谷。” 說話間,桓容取出一份名單,呈送到南康公主面前。 “這是?” “此事需從阿父歸來之日說起……” 聽完桓容講述,南康公主柳眉倒豎,怒道:“好、真是好!我竟然瞎了眼,信這么一個東西!阿麥!” “殿下。” “這上面的有一個算一個,全部綁來。捆上手腳,每人十鞭!” “諾!” 阿麥領命離開,少頃,五六個婢仆被捆住雙手拉到室外,并排按倒在地。 南康公主發(fā)下狠意,忠仆舉起嵌入倒刺的皮鞭,破風聲中鞭鞭見血。婢仆的背部很快鮮血淋漓,檁痕腫起半指高。 “阿谷帶來了?” “回殿下,正在廊下。” “好?!蹦峡倒鞴创嚼湫?,“不打她,讓她看著。” 桓容跪坐在一旁,耳邊充斥婢仆的慘呼,臉色微有些發(fā)白。 “瓜兒,你孤身在外,該心狠的時候絕不能手軟。”南康公主正色道,“你父是什么心思,想必你也清楚。阿母無法護你,你只能自己護著自己?!?/br> “諾!” “遇事無需忍讓?!币娀溉莶唤?,南康公主冷笑更甚,“既是你父送你去的,遇事自報家門,旁人總要給幾分面子?!?/br> 翻譯過來:渣爹無情在先,做兒子的何必顧忌太多。能坑就坑,娘支持你! 桓容正色應諾。 坑爹而已,全無壓力,保證完成任務! 第二十三章 清理 十鞭抽完,婢仆全身癱軟。別說走路,連站都站不穩(wěn)。 “先關起來,明日送出城。家人全部罰做田奴?!?/br> “諾!” 忠仆上前拖人,有昏過去的婢仆發(fā)出痛哼。神智清醒的不斷掙扎求饒,被堵上嘴拖走,地面蜿蜒出數道模糊的血痕。 阿谷被帶進內室,跪伏在南康公主面前,六神無主,全身抖如篩糠。 南康公主俯視昔日忠仆,聲音帶著冰碴,神情寒冷刺骨。 “阿谷,你好,你很好?!?/br> 阿谷不敢出聲,哆嗦著嘴唇伏在地上,汗水濕了衣襟,臉色愈發(fā)慘白。 “當年在臺城我是如何護你,入桓府后又是何等信任你,你就是這樣回報我?” “殿下,奴錯了,奴有罪!” “你的確有罪。”南康公主語調未見起伏,視線卻如利劍,一下下剮在阿谷身上,“你背著我給那老奴送信,幾乎要害我子性命!你說,你給我一個理由,讓我可以不殺你!” “殿下,奴、奴是迫不得已。”阿谷哭求道。 南康公主不想多聽。 桓容是她的逆鱗,桓大司馬碰了都要遭殃,何況一個背主的婢仆! “當年是我從阿母那里要了你,是我從亂兵手中救了你。是我識人不清,是我瞎了眼,養(yǎng)了一條忘恩負義的白眼狼!你不記恩德,為一個真假不知的從侄就要背主,更要恩將仇報,你自己說,你可配稱作人?!” 阿谷淚如雨下,哭得哽咽。 南康公主深吸一口氣,道:“我不殺你也不罰你,你既轉投那老奴,我便將你送過去。你那老父老母也會陪你一起去。” “殿下,殿下饒命!” 阿谷驚駭欲絕,額頭磕得青腫。 她十分清楚,如果南康公主肯施以懲戒,自己尚有一條活路。假如被送到桓大司馬面前,無異成為廢子,她和家人都是死路一條! “殿下,奴再不敢了!殿下,求您饒奴一命,看在奴曾照顧小公子的份上……郎君,郎君你答應要為奴求情的,你答應的!你無信,奴做鬼也不放過你!” 不牽扯桓容還好,牽扯上桓容只會讓南康公主怒上加怒,長袖拂過矮榻,直將漆盞掃落在地。 茶水潑濕地面,南康公主厲聲道:“拖下去!” “殿下……嗚!” 阿谷被拖出內室,求饒聲仍不斷傳來,見南康公主臉色不好,阿麥立即跟了上去。片刻之后,哭喊聲戛然而止。 “瓜兒?!?/br> “阿母?!?/br> “你要記住,這樣的人不能饒?!蹦峡祩€公主挺直背脊,幾乎是一字一句道,“當年我阿母就是吃了心軟的虧,以至于……” 話到中途,南康公主眼中浮現一抹沉痛,銀牙緊咬,指尖攥入掌心,留下月牙狀的紅痕。 “一次不忠,百次不容。背叛一次便會有第二次、第三次,區(qū)別只在于時間早晚。” “我知你應了她,只要道出名單便向我說情,不牽連她的家人。但你想過沒有,沒有她家人傳遞消息,她豈會相信姑孰之人是她從侄?” 阿谷跟隨南康公主四十年,從臺城到桓府,經歷過的風雨遠超常人想象。沒有父母出面作證,根本不會輕信旁人。 桓容低下頭,沉聲道:“阿母,是兒思慮不周?!?/br> “你并非思慮不周,而是心太善?!?/br> 南康公主嘆息一聲,道:“北邊的胡人已經打了起來,一時難分勝負。建康時下安穩(wěn),難言何時戰(zhàn)禍又臨?!?/br> 當年蘇峻叛亂,叛軍直接攻入都城,事先誰又能想到? “鹽瀆縣設在僑郡,收攏的都是流民。其間勢力錯綜復雜,稍有不順即有亂起。郗道徽死后,郗方回手握北府軍,有時都難以壓服。那里又靠近慕容鮮卑,萬一有流竄的亂軍,你要如何應對?我日思夜想,實在是放心不下?!?/br> 假設桓大司馬真起殺心,現成的“替罪羊”就擺在面前。 南康公主示意桓容靠近些,單手撫過他的發(fā)頂,沉聲道:“可惜我不能離開建康。不然,阿母便和你一起去,哪怕再難,至少有個照應。” “阿母無需擔憂,兒定會平安?!?/br> 桓容鼻根發(fā)酸,強忍住眼中的熱意,堅定道:“兒必定會做出一番成績。屆時,無論何人都不能再令阿母委屈!” “好?!?/br> 南康公主笑了,微抖的指尖擦過桓容耳邊,終于用力一攏,將兒子抱進懷里。 “瓜兒,你先忍這幾年。早晚有一天,你父……” 南康公主的聲音越來越低,桓容豎起耳朵,勉強捕捉到最后半句。心中陡然生出一個念頭:桓大司馬做人如此失敗,能安穩(wěn)活到今日當真是個奇跡。 處置完背主的婢仆,桓容向南康公主請示,此行能否多帶幾名健仆,最好是府軍出身。 “可以倒是可以?!蹦峡倒髅夹奈Ⅴ?,遲疑道,“但府里這些都是城外大營調來?!?/br> 言下之意,這些人九成信不過,從他處調人怕又來不及。 “阿母,府內之人即可?!被溉莸?。 出門在外,難保會遇上什么變故,安全問題相當重要。 府內健仆未必信得過,可目前沒有別的選擇。況且,桓大司馬的本意是將他“流放”,暫時無意取他性命。這些人隨他前往徐州,全部擺在明面上,防范起來倒也容易。 等他在鹽瀆縣站穩(wěn)腳跟,總能想辦法慢慢調換。 當地有大量的流民,對旁人來說或許是難題,換做桓容,完全是天上掉餡餅,堪稱是機遇。 他有縣公爵位,食邑數千戶,可配車前司馬十人,旅賁四十人。雖說封地在氐人手里,只能算作象征,食邑也要打個折扣,國官更是一個都沒有,但架不住親娘和李阿姨給力,金銀珍珠一箱箱的搬,絹布直接用車載。 等他到了鹽瀆縣,手中有錢有糧,還愁找不到“保鏢”? 回頭想想,外要防備庾氏暗算,內要提防親爹下刀,身邊的婢仆信不過,隨行的護衛(wèi)都是間諜,這滋味,真正是爽得透心涼,非尋??梢孕稳荨?/br> 母子倆商定健仆人數,桓容起身告退。 “你父歸來,我會遣人喚你?!?/br> “諾!” 桓容離開內室,踩著木屐穿過回廊。 陽光自廊檐邊灑落,噠噠聲接連入耳。行過拐角,兩三名婢女彎腰行禮,望著桓容的背影雙眼發(fā)亮。 因桓容遲遲不露面,北方戰(zhàn)事又起,建康城中,“桓氏子”的傳說漸漸平息。唯有仰慕桓容“美名”的女郎們,依舊時常眺望秦淮河北岸,翹首以待小公子的出現。 桓大司馬回到府內,見到跪在面前的阿谷,得知白日發(fā)生之事,僅是揮了下衣袖,立即有健仆上前將阿谷拖了下去,隔日便送去城外大營,此后生死不知。 隨后兩天,府內一切照常。 送別宴上,桓大司馬同南康公主對坐,屢屢舉杯相邀。可惜公主殿下不買賬,任憑桓大司馬上演獨角戲,偶爾給個冷笑都是賞臉。 “細君素喜珊瑚,我日前偶得兩株,已令人快馬加鞭送往建康?!?/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