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童和阿谷目瞪口呆。

    “嘶——”被燙得直吸氣，桓容的速度照樣沒有減慢。三碗羊湯，兩大盤羊rou，半碟撒子下肚，仍不見他停手。

    “郎君病體未愈，不可再用?！?/br>
    “郎君，小心積食?！?/br>
    “郎君，寒具油膩，醫(yī)者言不可多用?！?/br>
    “郎君……”

    以桓容平時的飯量，一碗羊湯半碗米飯足有七分飽。眼前這頓夠他吃兩天。突然暴飲暴食，實在是有點嚇人。

    到最后，阿谷不得不讓小童去喚醫(yī)者，唯恐桓容真是哪里出現(xiàn)問題，沒法向南康公主交代。

    “我沒事，就是腹餓。”

    桓容僅有五分飽，奈何阿谷說什么也不許他再吃。小童更是嚇得眼淚汪汪，就差給他跪下。實在說不通，唯有放下吃了一半的撒子，擦擦手，看看微凸的肚腹，勉強(qiáng)妥協(xié)。

    眼見婢女撤下漆盤，桓容抓起一枚沙果，有點沒滋沒味的啃著。

    沙果開胃。

    兩個下肚，五分飽變成三分飽，桓容瞅著沙果，頓感無語。

    越吃越餓，鬧心啊！

    “郎君？”

    “沒事。”

    桓容擺擺手，站起身邁出兩步，虛弱的感覺減少許多。非但不覺得頭暈，反而精神不錯，全身都有了力氣。

    果然人要吃飯，亦或者玉珠的關(guān)系？

    不及多想，桓容又被阿谷和小童勸說，傷病未愈，最好不要隨意走動，多到榻上休息。

    桓容摸摸后腦，想說自己恢復(fù)得不錯，可惜沒人相信。

    之前還在床上打滾，驚動南康公主，嚇得醫(yī)者全身發(fā)抖，現(xiàn)在直言無礙，實在沒有太大的說服力。

    “我只到廊下，不走遠(yuǎn)?！被溉莸?。

    “終日悶在內(nèi)室，阿母又不許我看書，實在無趣?！?/br>
    阿谷勸不住，特地詢問醫(yī)者。后者小心看過，同意桓容所言，桓某人這才被放行。只是不許走遠(yuǎn)，只能在廊下稍待片刻。

    “剛?cè)肴?，天冷風(fēng)寒，為郎君加一件厚袍。”

    “諾?！?/br>
    婢女取來外袍，直接披在桓容身上。

    時人喜歡寬袖大衫，腰間一條系帶，遇風(fēng)過時，飄逸瀟灑，宛如仙人。越是高士名人，“瀟灑”程度越高。發(fā)展到后來，竟然撇開漢時深衣，僅在衫袍內(nèi)加一件“吊帶衫”！

    對這種時尚，桓容實在接受不能。醒來之后，堅決要求里衣。

    一則他沒嗑寒食散的習(xí)慣，不用敞懷散熱；二則天冷，本尊天生身體不好，后腦又受了傷，萬一感冒怎么辦。

    于是乎，桓容里三層外三層包好，長袍袖口收攏，下擺垂過膝頭。未戴冠巾，黑發(fā)僅以布帛束住，似流瀑般披在肩上。因剛用過熱湯，臉頰微紅，更顯得俊秀雅致。

    桓容走出內(nèi)室，赤腳踩著木屐，咔噠咔噠穿過回廊。站在廊檐下，凝望院中古木奇石，深吸一口氣，任風(fēng)拂過鬢角烏發(fā)，不由染上一抹笑意。

    健仆守在外側(cè)，阿谷和小童隨在身后。

    幾名婢女立在院中，見桓容行過，不由得駐足私語，雙眼發(fā)亮，臉頰泛紅。

    李夫人自回廊外經(jīng)過，見到這一幕，不禁笑道：“建康人都言謝家郎君芝蘭玉樹，王家郎君豐標(biāo)不凡，豈見過我家小郎霞姿月韻，衣香風(fēng)流?！?/br>
    “小郎君在會稽郡求學(xué)，兼未及冠，不為世人常見?！币幻酒偷?。

    桓容是南康公主的寶貝疙瘩，假設(shè)美名和才名傳出，出門就被圍堵，公主怕是更不樂意。

    “倒也有理。”

    距廊下漸遠(yuǎn)，婢仆又道：“夫人，公主殿下遣人來言，有謝氏郎君登門，殷夫人那里請您暫且招待?！?/br>
    “恩?！崩罘蛉它c點頭。即便早過花信之年，依舊皓齒明眸，烏發(fā)堆云。行走間裙擺輕舒，道不出的婀娜嫵媚。

    “夫人，這是否不太妥當(dāng)？”婢仆低聲道，“畢竟是郡守夫人?！?/br>
    “無礙?！?/br>
    李夫人親兄曾為成漢國主，早年和晉室一般盡享宮廷尊榮。如今國破，身入桓府，數(shù)載榮寵不衰，更得主母愛憐，世人絕不敢小看。

    “小公子受了傷，養(yǎng)過這些時日依舊未能痊愈。殷氏名為賠罪，背地卻往姑孰送禮，求得夫主書信，殿下豈能咽下這口氣?！?/br>
    “您的意思是，殿下是刻意與他們難看？”

    “自然。”李夫人展顏，瞬間如百花盛放，“你且看著，這事絕不會輕易罷休。待送走殷夫人，取我那套犀角杯與小公子送去。也只有如此郎君才配用這般器物?！?/br>
    “諾?！?/br>
    同樣是妾，李夫人的地位超然，甚至在出身宗室的陪滕之上。

    桓容接收原身記憶，又有后世知識，當(dāng)面見到真人，不得不承認(rèn)，美人如斯，堪謂傾國傾城。難怪引得南康公主憐愛，留下一段“千古佳話”。

    桓大司馬有“入幕之賓”，南康公主玩“我見猶憐”，按照老話，不是一家人不進(jìn)一家門，果真是兩口子，絕配中的絕配。

    “郎君，起風(fēng)了?！?/br>
    桓容久立廊檐下，婢仆和小童皆不放心。見到風(fēng)起，憂色更甚。

    不想讓人為難，桓容轉(zhuǎn)過身，打算返回內(nèi)室。

    剛行數(shù)步，遇數(shù)名婢仆迎面走來，口稱南康公主聞聽桓容可下榻，請他前去客室，見一見謝氏郎君。

    “謝氏郎君？”

    桓容立時來了興趣。

    “是哪位？”

    “回郎君，是前豫州刺使之子，現(xiàn)于郎主幕府任職的謝掾謝幼度。”

    桓容微愣，一時沒能反應(yīng)過來。

    細(xì)想之后方才恍然，依時人的稱呼習(xí)慣，掾是官職，幼度是字，來人應(yīng)該是謝奕的的兒子，繼謝安之后，謝家最出色的英才謝玄。

    彼時，殷夫人及殷氏女郎被晾在西客室，許久不見南康公主露面。將要忍不住時，方見李夫人緩緩行來，面上帶笑，口稱公主另有要事，不便來見。

    “夫人久待?！?/br>
    殷夫人秉持氣度，深知自家是上門賠罪，不想女兒和孫女去做尼姑，這口氣必須忍下。

    幾名殷氏小娘子表情各異。

    自家固然有錯，但南康公主此舉實在辱人！

    郡守夫人親自登門，竟遣一妾來見。即便曾為公主，被尊稱夫人，仍舊是妾！受此羞辱，卻要被迫吞下苦水，壓下眼中酸澀。

    經(jīng)此一事，殷氏的小娘子們終于明白，“權(quán)勢”二字到底意味著什么。

    自家雖為士族，到底不是頂尖。

    所謂“權(quán)臣之門”，“兵家子”不入高門之眼，卻是手握實權(quán)，更有跋扈的底氣，囂張的本錢。

    思及日前所為，小娘子們紅唇緊抿，均是后悔不迭。

    相隔半條回廊，南康公主面帶笑容，安坐在東客室中。

    室內(nèi)設(shè)玉架紗面屏風(fēng)，幾名婢仆侍立兩側(cè)。

    香爐隱隱飛煙，屏風(fēng)上的祥云婉轉(zhuǎn)流動，瑞獸仿佛活過來一般。

    一名著玄色深衣，頭戴葛巾，年約二十許的青年立在屏風(fēng)前，端正行晚輩禮。

    青年身姿瀟灑，面容俊美。眉飛入鬢，猶如墨染；朗目有神，仿如燦星。言行舉止醞藉風(fēng)流，恰如玉樹臨風(fēng)。

    “家君同使君親厚，玄得使君擢用，素日多有教導(dǎo)，感懷在心。今特前來拜會，行晚輩之儀?！?/br>
    桓容行到門外，聲音恰好入耳。

    隔著門扉，僅能見到青年挺拔背影。走進(jìn)室內(nèi)，同青年正面見禮，桓容猛然間明白，為何世人均稱“謝家郎君舉世無雙”。

    這樣的身材長相，又是才高八斗，更能統(tǒng)兵千萬，到底是生來打擊人還是打擊人？由此及彼，想到謝玄的幾個堂兄弟，以及那位神人謝安，桓容頓感頭大如斗。

    東晉是門閥士族發(fā)展的頂峰，“王與司馬共天下”絕不只停留在表面。

    陳郡謝氏，瑯琊王氏，太原王氏，此時無不人才濟(jì)濟(jì)，堪稱高富帥集中營，單拎一個出來都是秒殺級別。

    王、謝擰成一股繩，聯(lián)合擁立皇室的士族外戚，專為和桓大司馬掰腕子打擂臺。即便如此，表面上仍落于下風(fēng)。

    想到這里，桓容不得不心生敬畏。

    桓大司馬當(dāng)真是英雄！

    第五章 吃虧

    謝玄同桓容曾有一面之緣。

    桓容在會稽郡求學(xué)，曾拜訪過汝南周氏大儒。當(dāng)時謝玄也在，只是未同桓容當(dāng)面，故而桓容并不記得。

    兩人見禮之后，謝玄提及此行主要目的。

    “后日上巳節(jié)，請祎弟往青溪一聚。如容弟康愈，亦請同行?！?/br>
    桓容沒有馬上點頭，而是轉(zhuǎn)向屏風(fēng)后，征求南康公主意見。

    南康公主有些猶豫。

    往年上巳節(jié)，桓氏郎君曾經(jīng)受邀。

    世子桓熙才具不高，于曲水流觴時做不出詩，字也拿不出手，被人當(dāng)面背后嘲笑，隔年再不肯前往。即便受邀也會找借口推卻。寧肯跟著桓大司馬駐軍，也不肯再和建康這些高門子弟打交道。

    桓濟(jì)和桓歆倒是好些，但同王、謝等高姓仍有相當(dāng)差距。

    三人腹中好歹有些文墨，尚且如此。以桓祎的才智，連陪襯都牽強(qiáng)。

    此番謝玄主動上門邀請，以桓溫和謝奕當(dāng)年的交情，實在不好當(dāng)面拒絕。只不過，地點不是城外名山，而是改在青溪，實在值得推敲。

    隔著立屏風(fēng)，南康公主陷入了沉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