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4節(jié)
她裹著自己的舌頭,含糊地應(yīng)聲。 他說:“這可是早晨。”小朋友太過熱情。 “早,早晨……怎么了?” “早晨……”他低聲重復(fù),見她似懂非懂困惑又緊張的表情,捏住她的兩只小耳朵,慢悠悠笑, “以后就知道了?!?/br> 她有些不太相信地望過去,他將燈一關(guān),說:“走了。” 叫醒趙約,劉政委親自開車帶他們從團部沿著新藏公路一路向北,太陽將將升起來,沈與爾趴在車窗上一瞬不瞬望著外面風(fēng)景。 其實就像定格的鏡頭,沒有什么不同,一樣的紅褐色山巒,埡口間隱約可見的雪山,在泛黃的晨光底下,空曠荒涼的很。 整條路上,只有這么一輛車,沒半點生機,這樣的環(huán)境讓人莫名孤獨,她將雙臂交疊在前排頭枕上,埋著半張臉,只露出兩只眼睛盯著他的后腦看。 好像有感應(yīng)一般,他突然半轉(zhuǎn)了身子,手肘撐住靠背,慢慢張開手心,不知從哪兒變出了幾顆水果糖,五顏六色的。他抬抬下巴示意小朋友拿走,劉政委就跟旁邊咧著嘴樂:“陳顧返,你搶我的糖,原來是哄小孩啊?!?/br> 他笑而不語,沈與爾瞄一眼他張揚的眼睛,探到他掌心隨手拿了兩顆,靠回后座。他將剩下的一股腦拋給趙約,盯著她看了半秒鐘,拍拍手,也利落的轉(zhuǎn)身。 趙約將水果糖嚼的“嘎嘣”響,嘆氣:“靠,終于看見活物了。” 沈與爾揚著腦袋湊過去,果然有個河谷,卻半點水都沒有。若有若無幾顆帶刺的小矮草突兀起來,上面的鹽堿粒亮晶晶反光。風(fēng)刮過來,草只是略微晃了晃,她抿抿嘴角,這里真是連草都堅強剛毅的不容易。 “劉叔,還有多久啊?”約莫正午,趙約實在受不住了,車子離開公路,晃蕩在戈壁灘里,太陽就熾熱地烤下來,讓人有一種無端的恐懼。 開車的人不正經(jīng)地笑:“早呢,就說你得慫。” 趙約被噎得開不了口。 不知道多久,沈與爾腦袋磕著窗戶迷迷糊糊,就聽見旁邊人一個勁兒咋呼,喘得上氣不接下氣:“有羊!誒?臥槽……還,還有馬!” “這兒有牧民放牧?”趙約快哭了一樣激動,這種無人區(qū)的體會,實在太深刻。 劉政委跟他幽幽嘆氣:“小子,那是軍馬?!?/br> 沈與爾也瞪大眼,終于到了,遠遠地已經(jīng)可以看見高處巖石上紅黃顏料漆成的兩面旗幟,一面五星紅旗,一面八一軍旗。 心里莫名就酸酸的。 車子停在哨所前的空地,趙約張望了一會兒,有些緊張:“我……我爸在這里?” 劉政委將他的腦袋扭到一個角度,用兩天來第一個鄭重其事地表情,開口:“看那邊,幾百米外的雪山,就是印度,我們守在這里?!壁w約的腦袋又被迫抬起來,“從這往上,5800多米的雪山上,你父親在那兒?!?/br> “說句不好聽的,上面的人一覺睡下去,能不能醒過來都是個問題。”劉政委頓了片刻,盯著他的眼睛正色,“可是沒有一個人想逃回來?!?/br> “你們,你們……”趙約聲調(diào)低了,握緊拳頭啞口無言。 沈與爾覺得心里被狠狠戳了一下,陳顧返不著痕跡地將手心貼在她后腰,一個可以依靠的姿勢。她走一步就喘了三口,在這里五臟六腑都要涌進腦子里一樣,全靠意志在支撐。 上面的人……得多辛苦。 不大的營房,沈與爾靠著身后的人喘著進去就見趙約對著一面墻的東西發(fā)呆,她瞇起眼睛也看起來,大部分是上邊哨所的照片。溝壑縱橫,及膝深的積雪,一個抓把雪塞進嘴里,一個大嚼看起來邦硬的干糧,大多數(shù)人滿嘴血泡。 “不行,我特么得出去?!壁w約甩一把胳膊,徑直往外走,眼圈都紅了。 沈與爾又看了眼剛才被他腦袋擋住的地方,照片里冰封雪飄,白色軍馬旁,七八個小伙子臉都凍紫了,就圍著一個人比起剪刀手,嘴唇裂著大口子,還笑得特別自豪。 “中間是趙約的爸爸?”她仰起腦袋回頭,問。 他低低“嗯”一聲,手心在她后腰慢慢蹭了蹭,盯著照片神色也正經(jīng)起來。 “可真了不起?!?/br> 兩個人遠遠跟著趙約,在一株紅柳樹下邊,看他跟一個小戰(zhàn)士靠著溫棚聊天。隱約聽見小戰(zhàn)士說:“這里的風(fēng)景天天如此,想家了就跑到溫棚里抱住幾顆綠色的小青菜嚎幾嗓子,出來還是一條好漢?!?/br> 趙約情緒低落:“那干嘛還來這里?” 小戰(zhàn)士好像看怪物一樣看他:“這是我們的責(zé)任,軍人的擔(dān)當?!?/br> 他就蹲在地上垂著腦袋一聲不吭。 陳顧返輕輕靠在樹上,眼睛又略微瞇起來望著那邊開口:“把他留在這里,我們過幾天再來接他?!?/br> “真……真的???”沈與爾驚訝的舌頭都打結(jié)了,“他會不會瘋?” 他笑:“不會,我們走吧?!?/br> “不過去說一聲嗎?陳,陳顧返!”她追在后面,暗搓搓小聲叫,“你……太不地道了!” 他就趁著沒人,用手臂扣住她的脖子,低下頭:“地道這東西分人給?!倍⒅廾缕岷诘难劬?,他舔著嘴角笑起來,“不想給他?!?/br> 她用牙齒磨著下嘴唇,替趙約默哀。回到團部已經(jīng)晚上,陳顧返竟然心情還算不錯地說帶她去看日落,他側(cè)臉貼過去,聲音極誘惑:“戈壁灘的日落。” 跟他爬上一座小矮丘,沈與爾扶住膝蓋喘個不停,干脆一屁股坐在地上靠著一大顆紅柳樹。他在橙黃色的余暉里回頭,逆著光揚起嘴角,又慢慢曲起一條腿,蹲在她身后給她順氣。 不同于海邊或山峰,這里的落日大而紅,天是那種近乎透明的藍黑色,而落日的周圍,一整條地平線,火燒一樣壯觀。 她眼睛一眨不眨。 他從后面慢慢貼過去,問:“做什么呢?” “我在懺悔??!”她干脆將腿盤起來,兩只手搭在膝蓋上,一副神神叨叨的樣子。 他低低笑了一聲,鼻子湊到她的脖子邊聞了聞,鼻尖是涼的,而鼻息灼熱,她一顫,肩膀垮下來。他的手臂就勢從后面繞過去,將她的腰輕輕一帶,她順從地仰靠在他懷里,后背貼上他的胸膛,很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