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9節(jié)
虬髯大漢將擔(dān)子卸在門后,扯開嗓子喊著:“書沐,有人來看你?!?/br> 屋內(nèi)堪稱四壁徒空,只有竹椅木桌。 書生虛弱的聲音從屋里頭傳出。李果跟隨在虬髯大漢身后進(jìn)去,見張低矮的大木床上,臥著一個清瘦、蒼白的人。 “楚蠻子,這人是?” 書生掙扎著要爬起,虬髯大漢坐在床旁,熟練將書生攙起。 李果注意到木床上有兩個枕頭,只有一床被褥。 “說要還你信錢。” 李果這邊就將他那套話說了,書生搖頭說不過是二三文錢的事,還勞你跑一趟。不用不用。病重體虛,書生說完話,又去臥下。 “他這樣多久了?找過郎中嗎?” 屋內(nèi)有草藥的味道,還夾帶著那種積年累月的悶霉、潮濕氣味。 “斷斷續(xù)續(xù),好幾月,藥喝了無數(shù),時好時壞?!?/br> 虬髯大漢說時,臉上難掩焦慮。 原來有數(shù)月之久,也難怪花也不養(yǎng)了,院中瓜果任由枯死在地里。 李果走時,說:“古人說家書抵萬金,書生幫我娘寫了數(shù)十封信,這不是份小恩?!?/br> “他說不用,便是不用。你這少年啰里啰嗦,快走吧?!?/br> 虬髯大漢果然還是有當(dāng)年的風(fēng)范,性子還是那么爆。 “好好,我這就走。” 李果無奈笑著,想著自己好不容易才憋出一句古詩,居然還被人嫌棄。 李果這是走了,隔日派一位老郎中過來,幫書生把脈看病,也不是什么大病,需要好好調(diào)養(yǎng)而已。 先前因?yàn)椴〖眮y投醫(yī),看了眾多郎中術(shù)士,反倒不見效果,把病越治越沉重。 “我看你種花的本事極好,不若到我宅中幫我看個院子?!?/br> 幾日后,李果厚著臉皮,賴在人家院子里。 書生淡然在院子里晾曬紙張,行動還有些緩慢。 “我那可是靜公宅,有茉莉、薔薇、茶花、各式番花番草。” 虬髯大漢糊泥抹墻,正在修葺花房,抬了下頭說: “下遭再送你幾盆滇南稀有茶花,就當(dāng)醫(yī)藥錢,看院子你另請高明。” 第81章 泊珠 除夕夜, 李家在院中燃放煙花, 一家人盛裝坐在一起觀看,再美好不過。 和和美美過完新年, 李果收拾行囊, 攜帶上阿小, 起身前往嶺南。 李爹牽著果妹到港口送別,李爹一再叮囑, 讓李果常寫信回家, 不管是報喜還是報憂。果娘這幾天喜酸厭油膩,乏力倦怠, 疑似有身孕, 沒讓她出來吹海風(fēng)。 抵達(dá)嶺南, 到驛街的招懷樓入住,稍作歇息。隔日前往朝天街,李果坐在滄海珠珠鋪對面的分茶店喝茶。送來佐茶小點(diǎn)的小二正是張合,他認(rèn)出李果來, 驚詫說:“李工, 你這是在哪里發(fā)財了?”李果問他李掌柜和阿棋還在珠鋪嗎?合三說都已回鄉(xiāng)去了, 現(xiàn)在珠鋪掌柜是趙首。李果聽后,并不驚詫,他路過珠鋪時,看到趙首坐在柜臺前。 李掌柜老家離此地有百里之遠(yuǎn),李果前去探訪,說動李掌柜和阿棋一并前往廣州。李掌柜正閑得沒事干, 見到李果發(fā)家致富,還邀請他去當(dāng)掌柜,十分高興。阿棋聽說要去京城,也欣然同意。 招募來李掌柜和阿棋,李果心滿意足返回廣州。他到城西拜訪胡瑾。胡郎君閑賦在家,見到李果興奮不已,一掃頹廢。 胡瑾去年和??懿?,受了重傷,休養(yǎng)多時。 李果問胡瑾,綠珠的去向,胡瑾說綠珠也還住在驛街,和蓮花棚的藝人走得很近。 去年,李果從妓館贖出綠珠。這丫頭恢復(fù)自由身后,說她想逍遙自在段時日,李果將她安置在驛街。 夜里,李果前往瓦肆,到蓮花棚找到綠珠。綠珠正在棚內(nèi)彈阮唱曲,她裝扮樸素,已看不出妓家那份輕佻。 李果等候綠珠下臺,和綠珠交談,綠珠說:“果子,我前些日子回鄉(xiāng),本想認(rèn)親。不想兄嫂看我回來,竟打算賣我,我好不容易才逃出來?!?/br> “我在這人世,是沒有親人了,就當(dāng)他們都死了吧。” 陳述時,綠珠話語平緩。如此難過的事,她似乎已看淡。 “不是還有我這個哥哥嘛。” 李果指指自己。 李果說走江湖畢竟不是長久之計,若是要嫁人,我?guī)湍銓€好人家,若是還不想嫁人,不如跟我去京城,也好有個照顧。 “我還不想去伺候他人一家子呢,嫁人多累。果哥,我隨你去京城,我能賣藝?!?/br> 綠珠在蓮花棚里學(xué)了幾支曲子,她聲音婉轉(zhuǎn)動聽。聽聞京城有許多瓦肆,綠珠想能養(yǎng)活自己,適合吃這行飯。 然而李果哪肯讓她淪落街頭,自是兄妹相稱,便將綠珠當(dāng)成meimei般照顧。 在嶺南停留數(shù)日,等待周政敏到來, 一日午時,綠珠到食店買食物,正巧遇見一位男子在樓下問人,問館舍里有沒有位客人叫李南橘。 “你可是京城來的周政敏?” 綠珠上前詢問,想著這人怎么獨(dú)身一人前來,寒酸得連個仆人也沒有。 “我就是。” 周政敏回頭看到一位俏麗的綠衣小娘子,臉唰得就紅了。 “隨我上樓?!?/br> 綠珠瞥周政敏一眼,在前領(lǐng)路。 周政敏光顧看著綠珠,登樓梯時,一腳踩空,險些跌倒。 綠珠頭也沒回,輕哼:“呆頭鵝?!?/br> 周政敏無奈一笑。 自此眾人匯集,李果和周政敏及李掌柜等前往廉州,綠珠在廣州等候。 船出嶺南,抵達(dá)嶺外,停泊瓊州,袁六子接待。 袁郎一身行伍裝束,英姿颯爽,已不見冬日在京城時的沮喪。瓊州本是他家族的地盤,在瓊州袁六子可謂如魚得水。 瓊州兩日,袁郎君山珍野味招待,還領(lǐng)眾人去參觀水兵訓(xùn)練,甚至還親自訓(xùn)練周政敏游泳。 袁六子說做為一個時常要乘船的珠商,不會游泳怎么行。把周政敏腰間拴條繩子,推入淺水灘,嚇得周政敏嗷嗷直叫外,也學(xué)會了狗爬式。 離開瓊州,袁六子十分義氣,派出海船,親自將眾人送至廉州。 登陸廉州,李果等人前往珠肆購珠。滄海珠珠鋪的珍珠,本就來自廉州,李掌柜在滄海珠當(dāng)掌柜多年,鑒珠經(jīng)驗(yàn)豐富不說,在廉州也有不少交好。 憑借李掌柜的經(jīng)驗(yàn)和人情,購珠很順利。 “李東家,我看這珠子購得也差不多,不可貪多。每年珠價不同,今年較往年還要貴些。” “那就不多買了,幸好有掌柜。我和政敏兩人雖然在珠鋪待過,也就懂得怎么賣珠,采購則是一竅不通?!?/br> 李掌柜拱拱手,說客氣客氣。 這次采購的珍珠,沒有一顆來自朱家灘,李掌柜不看好朱家灘的珍珠,說是品相低,難有好珠。 獨(dú)自前往朱家灘,李果沒遇到泊哥,以為泊哥出海。 隔幾日又過去,仍是沒找到泊哥的船,李果問停泊在海灘的蜑民。他會說點(diǎn)蜑人的語言,能和他們交流。 “泊哥是去珠池採珠嗎?好幾日沒見到他?” 李果站在一艘蜑民的船前,詢問在船頭殺魚的蜑人。 那是位老漢,穿著一身臟污得見不到原色的破衣服,始終沒停止手上的動作,對李果不搭不理。 不只老漢不理睬李果,船上有三四個人,也沒人回答李果話。 以往李果在廉州,不只和泊哥相處得好,附近蜑人也認(rèn)識李果,待李果還算友好,絕不是今日這樣。 李果覺察不對勁,心里著急,連問三遍,才有一位年輕的蜑人告訴他,說的卻只有兩字:“死了?!?/br> “怎么死了!” 李果震驚地大叫。泊哥身體強(qiáng)健,水性極好,又怎么可能死了?這也才多久不見,李果離開廉州時,他還生龍活虎。 “被官人抓去采珠,下去,沒上來,死了?!?/br> 年輕的蜑人話語冷漠,一句死了,仿佛是在說著再尋常不過的事。 李果先是不可置信,既然是惱火,大聲問:“是誰把他抓去采珠!”年輕蜑人搖了搖頭,他們分不清陸地上官員的職務(wù),甚至有時也分辨不清他陸上人的身份。 李果頹然松手,對上船上一張張或默然或麻木的臉,他淚花涌出,抬手大力擦去。 “他的妻子和女兒呢?在哪里?” 李果紅著眼詢問。 船上一位老婦人把手一指,指向前方一處大礁石,礁石旁停泊著三艘破破爛爛的船。 李果搭船過去,他不知道泊哥妻子叫什么,只得挨船問。問到第三艘,見一位頭發(fā)打結(jié)、赤膀的男子正在船上燒湯。男子身邊還有四五個小孩子,圍繞在他身旁,全都赤身裸體。 李果問男子話,男子警惕地打量李果,很不友好。 李果見問不出什么,又見船上這么多孩子,便將孩子打量,他發(fā)現(xiàn)最小的一個孩子,脖子上掛著一條貝殼做的項鏈,有幾分眼熟。 這是個不到兩歲的孩子,很瘦小,一頭干黃的發(fā),渾身臟污,是位女嬰。 李果抱起女嬰,女嬰拿起小手掌拍打李果的臉龐,就這個一個小動作,讓李果恍然,這便就是泊哥的女兒! 將女嬰抱起,李果再次去問做飯的漢子:“這是泊哥的女兒,他妻子在哪?” 漢子抬眼瞅著李果,見這少年眼角有淚,終于回了句:“嫁人了?!?/br> 李果坐在船上,吹著腥味的海風(fēng),海風(fēng)帶走他眼眶的淚。他身邊是一口烏黑的鍋,一群孩子——最大看著也不過六七歲,捧著碗,咕咕喝湯。 經(jīng)過交談,李果才知道這人是泊哥的兄長。 在李果離開廉州不久,便有官差抓蜑人青壯去珠池采蚌,泊哥因?yàn)槌T谥旒覟┗顒?,也被抓走。?dāng)時抓了十多個人,齊齊被趕下珠池,日日采珠。泊哥有次下潛后,人再沒浮上來,只浮上來一縷血絲。 采蚌身亡是常有的事,海底有而惡魚不說,深海的環(huán)境也昏暗復(fù)雜,稍有不慎便要被困,水性再好,也要死在里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