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節(jié)
她可不認(rèn)為自己能像電視或者電影里女主角那樣,自帶主角光環(huán),身邊隨便一個人,就是有大來歷的,且能不費(fèi)吹灰之力,就幫自己解決許多許多問題。 以往的三十五年生命告訴秦明月一個道理,人還是得靠自己。雖然她上輩子活得并不夠順?biāo)?,但她一直是這么認(rèn)為的。 這么想著,她笑著對樂叔說:“樂叔,我沒發(fā)愁,咱們一定會有辦法的,我二哥也一定會回來?!?/br> 說完,她就站了起來,慢悠悠地在院子里踱步。 之前她不光是額頭受了傷,身上也有幾處肌rou拉傷,所以坐立行走都有些吃力,一動就會疼。顯然這種疼是一時半會兒去不了的,而唯一能讓自己快速康復(fù)起來,就是讓自己去習(xí)慣這種疼痛,以至于能忽略它。 一直以來,秦明月都覺得自己這種心態(tài)有些變態(tài),明明有些時候可以不用吃苦頭,可她偏偏反倒其行,也是心中一直有一種緊迫感,讓她做什么事都不敢心存耽誤。 “你能這么想就好。”樂叔灑然地笑了笑。 這一老一少,一個瞇著眼坐在旁邊曬著太陽,享受著陰雨天中難得的晴朗,一個慢慢挪著步,努力讓自己好起來。 很普通的場面,卻是讓人看見莫名有一種安寧感。也因此院中的人漸漸多了起來,大家走出昏暗的屋子,暴露在清晨的陽光之下,陳子儀帶著師弟師妹們練功,而劉三弦則拿起他那把破舊的三弦,坐在墻根下彈了起來。 “良辰美景奈何天,便賞心樂事誰家院。朝飛暮卷,云霞翠軒,雨絲風(fēng)片……” 只見王瑩表情身姿俱是一變,手捻起蘭花指,先是踮起腳尖幾個碎步往前走,舉步如和風(fēng)拂柳,忽然驀地一轉(zhuǎn)頭,表情似嗔似怨地唱了起來。 即使以秦明月這行外人的眼光,也能看出王瑩確實(shí)是個唱戲的好胚子。 也確實(shí)如此,而王瑩之所以沒立起來,不外乎因?yàn)橛星睾I拿烙裨谇埃昙o(jì)太小,心志不穩(wěn),一上臺就露怯。從本質(zhì)來看,她其實(shí)唱得挺好的。 眼見有人和聲,劉三弦彈起更是起勁來,而王瘸子也抱著他的鼓板,跟著一同奏了起來。 一時間,三弦聲鼓板聲混著少女還顯稚嫩的水磨腔,竟讓這簡陋的小院里顯得分外詩意纏綿起來,大家俱是目露笑意的看著,享受著難得的閑適與安寧。 * 還有三個人沒走出屋門,那就是錢老七一家三口。 “呸,一群窮酸的,都這會兒了,還在這里逗樂?!卞X老七站在窗子根下往外望著,邊望邊呸道。 小錢子坐在一旁,還略顯有些稚嫩的臉上滿是為難:“爹,你又何必這么說,班里的其他人對咱們都挺好的,包括鳳樓哥他們,也從沒拿咱們當(dāng)過外人。” 錢老七回頭瞪著兒子:“沒當(dāng)過外人?沒當(dāng)外人有用嗎?沒當(dāng)外人能給你吃得起rou喝得起酒?沒當(dāng)外人咱們馬上就要流落街頭了!你這混小子,老子不想跟你說,你給我少插嘴!” 無端挨了通訓(xùn)斥,小錢子只能蔫蔫住聲。 錢嬸抬眼看了男人一眼,嘆著氣問:“你真打算投奔那李老板,人家會要咱嗎?” 比起丈夫,顯然錢嬸要有自知之明的多,她和男人本就是半路出家,之所以能還看得過去,不外乎是因?yàn)閮扇吮揪统畎榈?,所以并不顯眼??勺屗麄儶?dú)挑大梁,別說人愿不愿意了,首先錢嬸自己就露怯。 “以咱倆的人才,又是主動送上門,我就不信那李老板不要。再說了,就算不能上臺挑大梁,只要能背靠著這惠豐園,怎么也比跟著他們這群人出去喝風(fēng)吃土得強(qiáng)。” 錢嬸囁嚅道:“當(dāng)年若不是秦老板,咱們兒子……” 這秦老板指的自然是秦默然。 錢老七皺著眉頭,一臉的不耐煩,“你們母子倆能不能不提這個了,我知道當(dāng)初是秦默然救了咱兒子,又收留了咱們一家,我們欠他的情,可這么多年也該還完了。之前秦默然死的那會兒,我就想走,要不是顧念著舊情,咱們什么地方不能去,難道你忘了之前毛老板想請?jiān)蹅冞^去的事?” 這倒是事實(shí),不過當(dāng)初可不是錢老七兩口子顧念舊情,才沒有離開慶豐班的。而是錢老七故意拿喬想抬身價,而那個戲班顯然就是想找?guī)讉€不用花錢培養(yǎng)的人充充人手的。一個自認(rèn)天縱奇才,無奈境遇不佳,一個則是可有可無,自然不成事。 事情明明已經(jīng)過去了好幾年,卻依舊讓錢老七惦記著,讓他來想分明是毛老板吝嗇舍不得花銀子,又想端老板的架子,也因此格外忿忿不平。甚至沒少拿這事到外面說,不過他對外人可不會說自己主動想攀高枝,而是說有人想挖自己,他顧念和慶豐班多年的情分,才會忍痛拒絕的。 其實(shí)事情到底怎么樣,大家心里都清楚,不過是顧忌彼此的顏面,懶得去戳破他罷了。 錢嬸是個沒主見的,見男人說得這么堅(jiān)決,只能小心道:“那你再去探探李老板的口風(fēng)?” 錢老七一攥拳頭,咬牙道:“我這就去,我可不能再跟他們一起四處搭草臺子討生活,合該這樣的大戲園子才適合咱們!” 說完,他就開門出去了。 小錢子見爹出去后,這才忍不住開口道:“娘,你真同意爹的想法?!” 錢嬸嘆了一口氣:“你知道你爹的,他要是決定了什么事,咱們說什么都沒用。洪兒,你也別怪你爹你娘,咱們也是為了你著想,你年紀(jì)也不小了,娘還想看著你娶妻生子,真和慶豐班一起被從這里攆出去,咱們該什么時候才能攢夠錢給你娶個媳婦回來啊?!?/br> 小名洪兒的小錢子,滿臉不愿憋屈愧疚,種種情緒交雜在一處,到底不忍讓娘再傷心,他頹然地嘆了口氣,并沒有再說什么。 * “月兒姐,錢老七又出去了?!蹦顑簻愡^來,小聲在秦明月耳邊道。 她十二三歲的模樣,一雙大杏眼,翹翹的鼻頭,櫻桃小嘴,端得是天真可愛??赡苁且?yàn)槿兆舆^得苦,身子又瘦又小的,一身不合身的粗布藍(lán)色褂褲穿在她身上,顯得有些晃蕩。 秦明月一直背著身在緩緩挪步,所以并未看見錢老七趁人不注意,順著墻角偷偷溜了出去。 聽到這話,她抿嘴笑了笑,“隨他吧?!?/br> “可若是他真帶著錢嬸和小錢子走了,咱們可怎么辦,還有小錢子……”念兒顯然是有些急了,原因之一自然是明白慶豐班的處境,怕這戲班子散了,原因之二則是因?yàn)樗托″X子年紀(jì)相仿,兩人打小一處玩耍,舍不得玩伴罷了。 秦明月抬手摸了摸念兒頭上的揪揪,神色有些復(fù)雜:“強(qiáng)扭的瓜不甜,而且我也不認(rèn)為那李老板會這么不識貨,看得中他?!?/br> 一聽這話,念兒松開了緊皺的小眉頭,贊同點(diǎn)頭道:“也是,那錢老七基本功不夠扎實(shí),唬唬鄉(xiāng)下人也就算了,在這惠豐園登臺挑大梁,他敢上人家也不敢要?!?/br> 也是小孩子,覺得這事不用發(fā)愁,遂就再也不去想,又跑去一旁看王瑩唱戲了。 繼續(xù)挪著步的秦明月卻是微微皺起眉頭,她需要想想若錢老七真走了,她下一步又該怎么辦。 * “老板,你跟那人說這么半天做什么?就他這樣的,在咱們這兒舔著臉都沒人要,還敢拿喬端架子讓咱們收下他!”待錢老七走后,馬大頭才湊到李老板跟前,一臉鄙夷說道。 李老板是個身材干瘦的中年人,看樣貌也不過人到中年,實(shí)則論歲數(shù)他已經(jīng)過了五十了。為人精明、狡猾、心狠、膽大卻又謹(jǐn)小慎微,這也是為何他的戲園子能在蘇州城里站穩(wěn)腳跟的原因所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