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節(jié)
這些日子我只需要好吃好喝,保住小命就行。最好是乖乖聽話,讓他們放松警惕,逃的時候也更加容易。 當(dāng)天晚上,我剛坐上桌預(yù)備吃一頓豐盛的晚膳,顧炎便威武霸氣地進(jìn)了屋。 進(jìn)門先將房內(nèi)打量一圈,又在外屋揪著老婆子詢問了一番我今日的表現(xiàn)。最后手一揮,將那老婆子趕了出去,這才緩緩地進(jìn)了內(nèi)室。 當(dāng)時我正端著碗燕窩粥風(fēng)卷殘云,瞅著他進(jìn)來,慌忙撂下筷子迎接:“哎喲顧大人,我盼您盼得好苦哇!” 他撫了撫嘴角的胡子,眼角一抬:“娘娘身子可些了?” 我呵呵直笑:“好得很,好得很,多虧了顧大人的救命之恩?!?/br> 顧炎笑而不語,上下打量我一圈,問道:“聽聞娘娘是從宮中逃出來的?” 我點頭如搗蒜:“說起來還多虧了您的愛女顧小姐啊!若不是她,我哪能脫離苦海重歸自由?。磕f我和你們顧家是不是特有緣?出宮也是你們依仗你們顧家,逃個難也逃入了你們顧家,從樹上摔下來,還是顧大人您給救的。承了你們這么多的恩情,我畢舒婉真是感激得緊,日后有什么需要幫忙的,顧大人盡管說一聲,我畢舒婉就算上刀山下火海也在所不辭。” 估摸著我這頓馬屁拍得太明顯了些,聽得他直皺眉。半晌,好笑地道:“娘娘可知道眼下是什么處境?” 姜果然還是老的辣,我費了這么多唇舌都沒將他忽悠過去。不過既然開了裝傻的頭,便要將這件救人于水火的絕技發(fā)揮到底。 我嘆一口氣:“哪能不知道啊?皇上此刻多半在四處尋我呢!若被他抓住,我即便能保住一條小命,后半輩子也多半要在冷宮度過了?!睂τ诒凰浗皇拢揖褪菦Q口不提。 顧炎沉吟半晌:“那可不一定,你現(xiàn)在懷著皇嗣,又揣著我顧家這么大的秘密,日后是福是禍,難說?!?/br> 這個老東西,果然還是要把我聽墻角的事兒挖出來。 我揉了揉腦袋瓜子:“顧大人您開什么玩笑?昨夜我剛爬進(jìn)你們后院便被抓了個現(xiàn)行,到今日為止,您可是什么秘密也沒告訴我??!”語畢瞧一眼他將信將疑的神色,續(xù)道:“莫非您是說顧小姐助我逃走這事兒?放心,我畢舒婉已經(jīng)決定此生再不回宮,定不會將此事告知皇上的?!?/br> 這一番忽悠似乎起了些許成效,顧炎看起來有些相信我什么也沒聽到了,也沒再繼續(xù)這個話題,轉(zhuǎn)而道:“老夫素來聽聞娘娘與皇上恩愛非常,不知如今為何會生出逃跑的心思?” 這個問題問得好哇!正好給了我表明立場的機(jī)會。 我苦著臉道:“顧大人有所不知,其實皇上壓根兒就瞧不上我,他之所以娶我,不過是不想落下輸不起的名聲。就前陣子我支走了嚴(yán)品秋,他還禁了我的足呢!就連他的壽辰也不準(zhǔn)我出席,就是怕我在眾目睽睽之下丟人?!蔽覈@一口氣:“其實我來自市井,從小窮怕了,入宮就是想混混日子攢些錢財。那個位置我哪坐得???照這么下去,日后即便不被處死,也要被打入冷宮,還不如早些帶著錢財逃出去,到個無人認(rèn)識的地方過日子?!?/br> 他冷笑一聲:“娘娘果然深謀遠(yuǎn)慮?!?/br> 我不置可否,反忽然大叫一聲:“哎喲!我都給忘了,昨夜從樹上摔下來,包袱還落在你們后院呢!那里頭可是裝著顧小姐給我的通關(guān)文牒和我的全部家當(dāng)??!不知顧大人著人幫我收起來沒有?” 他為我這一股子銅臭氣嫌惡地皺了皺眉:“娘娘放心,老夫已經(jīng)著人收起來了?!闭f完話鋒一轉(zhuǎn):“不過,娘娘此時還不能離開?!?/br> 我點點頭:“當(dāng)然當(dāng)然,我如今身懷六甲,要遠(yuǎn)赴陳國確然不大方便。”為了讓他安心,我又道:“我是這么打算的哈,能不能先在你們家住一陣子,等孩子生下來再走?畢竟這個孩子是陸家的血脈,跟著我只會淪為拖油瓶的下場,”我不好意思地道:“我日后再要嫁人也不大方便嘛……” 見他略有些震驚的表情,我慌忙又補(bǔ)一句:“其實我也知道,之前已經(jīng)麻煩你們顧家不少,但是我如今實在是走投無路了??!”說著上前抓住他的手:“顧大人,您可千萬不要見死不救啊!實在不行,我交伙食費如何?” 他的喉頭終于抑制不住地傳來幾聲輕咳,邊咳邊推開我道:“娘娘不必如此,您盡管在老夫府上住下,只是皇上那里……身為人臣,老夫這是欺君啊!” 我在心里將他祖宗八輩兒都鄙視了一遍,您這也太虛偽了,造反的事兒都敢干還怕欺君?真當(dāng)老娘昨晚啥也沒聽見?。?/br> 我垂下頭,醞釀了會兒眼淚花子,驀地往他跟前一跪:“顧大人!我知道要您做這等不忠之事實屬強(qiáng)人所難,但這也是沒有辦法的辦法啊!”我佯裝出情緒激動的樣子,猛地往桌邊一撞:“您要是不肯幫我,我就撞死在您府上,一尸兩命!” 他估計嚇得不輕,瞅準(zhǔn)我撞過去的方向趕忙用手去擋。 生死攸關(guān),為了做戲做得真些,我這一撞也頗費了些力氣。即便有他的手掌遮擋,卻仍是撞得我眼冒金星。 顧炎更是疼得緊握了手掌跳起來,齜牙咧嘴了半晌,莫可奈何地道:“娘娘快快起來,有了身子的人可哭不得?!?/br> 我抹掉臉上的淚花子:“你答應(yīng)了?” 他皺著眉點點頭,將我扶起來便驚得趕緊請辭:“娘娘放心,這件事老夫定然不會說出去,您安心在此養(yǎng)著便是,想吃什么用什么吩咐一聲,老夫定會一一滿足。眼下時日不早,還請好生歇著,保重身體?!?/br> 我感激涕零,望著他出門的方向又補(bǔ)上一句:“顧大人留步!” 他茫茫然回頭:“娘娘還有何吩咐?” 我故作謹(jǐn)慎地道:“我這院子里還請大人多派些府兵把守,萬不可讓府中的下人隨意接近,否則若有人傳出去,怕是會連累了大人?!?/br> 他點點頭:“娘娘放心。” 一場大戲唱完,我終于疲憊地軟在床上。 鬧了這么一出,顧炎多半不是覺得我傻,便是知道我在裝傻。不管他如何想,至少我如今摸清了他并無殺我之意這一點。且明面上將他當(dāng)做大恩人看待,與他建立了良好的關(guān)系。 有了這層關(guān)系,日后要打聽外頭的情況也容易一些。雖然尚不知他會對我說真話還是假話,但總比與世隔絕要強(qiáng)得多。 接下來幾日,我便在顧家吃吃喝喝,且時不時與前來看望的顧炎聊上幾句。 從他口中得知,我那日逃跑一事并未張揚,只陸澈近日來變得異常忙碌,神色也疲憊得緊。且近來時常有人在城中轉(zhuǎn)悠,像是在找什么人。 我心里知道,顧炎說這些無非便是想嚇唬我,讓我更堅定留在顧府的決心。為了讓他放松警惕,我也就陪著他一起演戲。陸澈在四處尋我是真,皇后落跑一事并未張揚也多半是真,只是他尋我的原因……不知是擔(dān)心我的安危?還是擔(dān)心皇室的聲譽(yù)? 我摸了摸尚還平坦的小腹,那里竟突然就有了一團(tuán)骨血,是我和陸澈的結(jié)晶。 或許是有了這個小東西,近來我忽然想他想得緊。也漸漸思考,當(dāng)日在瓊?cè)A殿的那場墻角,會不會是他為了維護(hù)我,特意編造的呢?過往的溫存還歷歷在目,過往的爭吵也句句錐心,而那些背后的真相,我從未試圖追尋,更沒有親口問他一句。 我開始后悔,后悔當(dāng)時的冷漠和決絕,后悔沒有給他辯解的機(jī)會,也后悔自己一時沖動,竟將自己和陸澈,甚至整個大燕的命運統(tǒng)統(tǒng)置入危險的境地。 眼下我雖能在院子里隨意走動,但周圍有府兵重重把守,要逃出去實屬不易。而茫茫人海,陸澈即便查到我被白衣男人追砍,又如何能想到我就困在這尚書府呢? 想了兩天,我終于想明白,擺在眼前的就只有被救和自救兩條路。與其就這么坐以待斃,倒不如主動出擊,想辦法逃出生天,再將顧炎的jian計公之于眾! ☆、聲東擊西 其實之所以做出這個決定,完全源于近來到府上替我號脈的大夫來得愈發(fā)頻繁。腹中的胎兒即將成形,顧炎開始沉不住氣了。 而陸澈遲遲沒有查到這里,再拖下去,形勢危矣。 意識到這一點,我開始眼觀六路耳聽八方,且不斷地找機(jī)會與外頭的守衛(wèi)閑聊。今日終于套出消息,陸澈的督察院查到上回穆河水患時有官員貪污賑災(zāi)糧餉,顧炎為證清白,一早便入宮去了。 顧夫人大約對我最近的表現(xiàn)甚為放心,竟丟下我也跟著顧炎入了宮。不過不是去見陸澈,而是去太后那兒看望顧茗。 也就是說,今日府上連個做主的人都沒有。 再沒有比這更好的時機(jī)。 眼下已經(jīng)入秋,窗外多是陰沉沉風(fēng)嗖嗖的,過堂風(fēng)時常吹得門窗“吱呀吱呀”地響。我站在窗前望了一會兒,又打了個哈欠,便跟老婆子說昨夜沒有睡好,想上床補(bǔ)個覺。 老婆子笑盈盈的:“有了身子的人就是易困,再加上姑娘成天在屋子里呆著,除了睡覺也沒有旁的事情可做了?!?/br> 我點點頭,自顧自地爬上床去。 躺下寐了一會兒,又煩悶地睜開眼:“還麻煩你幫我關(guān)個窗,這風(fēng)吹得門窗咯吱咯吱地響,簡直沒法睡了?!?/br> 聽我這么一說,老婆子趕忙應(yīng)了一聲,小跑兩步就到了窗前。 經(jīng)過十來日的相處,我直覺這老婆子的手腳十分麻利,伺候得也甚是貼心,若真是正兒八經(jīng)叫來給我安胎的,我倒對她感激得緊。只可惜她是顧炎的人,做得再好也不能讓人安心。 眼看著她緩緩地將窗戶關(guān)上,我忙輕手輕腳地坐起來,摸準(zhǔn)床頭的陶瓷枕便望她后腦勺砸上去。 老婆子吃痛,捂著后腦“哎喲”了一聲。 我呆了片刻,沒想到下手太輕,竟然沒給砸暈過去。眼看著她驚恐地回過頭來,張嘴欲喊,情急之下只好照著前額再砸了一次,將她欲說出的話生生斷在喉嚨里。 這回多半給砸結(jié)實了,她兩眼一翻便暈死過去。 門口有守衛(wèi)二人,聽見動靜便站在門外詢問:“屋內(nèi)何事?” 我沒做聲,只故意猛力地推開窗門,再將手里的瓷枕擲飛出去。 瓷枕落地“嘭”地一聲,動靜更大了。 守衛(wèi)聞聲慌忙到跑到窗口查看,口中急道:“陳婆,房里怎么了?” 這時我方竄到外室大叫一聲:“救命!有人闖進(jìn)來了!”語畢猛地拉開房門,趁守衛(wèi)往門口回跑的間隙再竄回內(nèi)室,翻身一滾,躲進(jìn)了黑坳坳的床底。 透過床單與地面的縫隙,我瞧見兩個侍衛(wèi)心急如焚地提刀進(jìn)了屋。見到倒地的老婆子皆是一呆,轉(zhuǎn)而蹲下身將她搖晃兩下:“陳婆?人呢?陳婆?” 卻哪里還叫得醒? 二人無法,只好起身在屋內(nèi)環(huán)視一圈,一個跑到外頭去叫人,一個扶著老婆子走了出去。 我緊繃的神經(jīng)終于放開,獨自躲在床下喘著粗氣。 近來整日窩著沒怎么動彈,身子骨都不大靈活了,在屋里跑個兩圈竟然就有些力不從心。我深呼吸了一口,開始靜靜地等待時機(jī)。 客房的窗戶和大門不在一面墻上,若要從窗戶繞到大門需拐過外墻的墻角。方才鬧了那么一出,守衛(wèi)兩頭來不及跑,此時房中又空空如也,多半以為我被人救走了?,F(xiàn)下只要在床下?lián)蔚教旌?,或者院子外的守衛(wèi)撤去,多半就能逃出去。 經(jīng)門口的守衛(wèi)一報,這件事霎時如同一個炸雷,令原本靜謐的尚書府喧鬧起來。 家丁婢女滿園子地跑,府兵小廝滿院子地找。我躺在冰涼入骨的青石磚上,僅垂地的床單縫隙可見些許微光。原本還有些宿在棺木之中的幽閉之感,可經(jīng)外頭的聲音這么一鬧,倒是將我周身上下都給鬧充實了。 想了想,干脆換了個舒服的姿勢在床底窩著,時不時再撩開床單往外頭瞄上一瞄。 方才的府兵走得急,大門也未來得及掩上。此時我撩開床單,尚可見到院子里人影綽綽,映著白日的天光,在門內(nèi)投下凌亂的剪影。 一個府兵喉頭打結(jié)地道:“府里、府里上上下下都找遍了,人、人多半是被救走了?!?/br> 話音一落,就聽見“嘭”地一聲,有人大罵道:“沒用的東西!你們兩個大男人連一個女子都看不好!”這個聲音我認(rèn)得,是顧府的府兵頭頭。 先前的府兵趕緊解釋:“頭兒您有所不知,來救她的那個人身法極快,又使的是聲東擊西,我們倆連臉都沒來得及看清。” 另一個府兵也跟著附和:“是啊是?。∥液挖w四指定不是他的對手。” 府兵頭頭默了一默,問道:“陳婆醒了沒有?” 外頭無人說話。 但據(jù)府兵頭頭接下來的話判斷,負(fù)責(zé)照料我的老婆子該是還沒有醒過來。府兵頭頭道:“眼下老爺和夫人都不在,人又丟了,你們趕緊帶人去尋,就算翻遍整個京城也要把她給我找出來!若找不到人,別說我,就是你們,也統(tǒng)統(tǒng)別想活命!” 府兵們一聽,慌忙領(lǐng)命:“是!” 緊接著窸窣地腳步聲漸漸遠(yuǎn)去,眾人多半是出府尋我去了。 又在床下趴了一會兒,直到確定外頭再沒有動靜,我方顫顫巍巍地自床底爬出來??s頭縮腦地在房內(nèi)瞅了一瞅,眼見周圍再無半個人影后,便躲躲藏藏地往外走。 我所知的秘密關(guān)乎著顧氏的存亡,腹中的孩子更關(guān)系到顧炎的整個計劃。府兵頭頭約莫也知道這件事的重要性,為了尋我,顧府上下幾乎傾巢而出。我瑟縮地所過之處,竟無一人把守。加之如今兩位主子也不在府上,婢女家丁也無人出來走動,更是大大地增加了我逃出去的勝算。 穿過一條長長的回廊,又繞過三兩座小型的花園,我照舊來到了顧府的后院。這邊的院墻已經(jīng)翻過三回,對地形及人流量的把握都十分準(zhǔn)確,閉著眼睛也不會走錯。安全著想,我再一次從此處翻了出去。 其實顧府見過我的人不多,滿京城地找我無疑是大海撈針,就算我大搖大擺地從他們眼皮子底下走過,也不一定認(rèn)得出我。 是以,一出了顧府,我便放開了手腳往宮門口狂奔。 顧炎在京城的權(quán)利只手遮天,隨便編個由頭便能調(diào)動黑白兩道的人將我抓回去,唯有進(jìn)了皇宮方能安然無虞。皇后皇后,少了個皇字就真的只能屈于人后了。只有在皇宮,在權(quán)利的中心點,才會讓人心生畏懼。 這一切我都驀然想得通透,但好不容到了宮門口,門口的禁衛(wèi)軍卻大著鼻孔望著天,嗤笑一聲:“你是皇后?那好端端坐在昭純宮的那位是什么?” 我還欲解釋,他們已煩不可耐,揮舞著大刀威脅道:“快滾快滾!撒野也不看看地方,這可是天子腳下,要當(dāng)皇后不如去廟里多上炷香,祈求老天爺幫你改改命數(shù)?!?/br> 我哭笑不得,怪只怪陸澈并未張揚皇后出逃一事,而我身上也沒有半個能自證身份的信物。 回想前陣子我還處心積慮地想要出逃,眼下逃出來了,再想進(jìn)去卻是難上加難。 這可真是無語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