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節(jié)
我卻嚇得退后幾步,顫抖著扶上身后的桌沿:“我……我是皇后,拿自個兒家的東西應該不犯法吧?” 他頭疼道:“你拿這些東西做什么?” 我羞愧地低下頭,用蚊子般大小的聲音吐出一個字:“玩?!?/br> 陸澈的聲音登時抬了三個調(diào):“玩?”他一把拉過我,又用力將我緊握的左手摳開,再將手里僅剩的玉麒麟奪過去扔到一邊,嗔我一眼道:“當初是你硬要跟我賭的,如今我們已經(jīng)拜堂成親,你別想逃跑。” 我害怕地將身子往外縮了縮:“我當時那不是不知道你的身份么?我要是知道,有天大的膽子也不敢跟你賭啊……” 他好氣又好笑:“所以你現(xiàn)在是后悔了?” 我摸著良心道:“有點?!?/br> 陸澈深吸了一口氣:“好吧。”緊接著就在身上摸了摸,摸出兩樣東西擺在桌上。 我偷偷抬起眼皮子瞄了一眼,瞄完登時腿上一軟,這不是上次的玉佩和扳指么?什么時候贖回來的? 還沒鬧明白什么個情況,只聽頭頂?shù)穆曇糍|(zhì)問道:“那你跟我說說,上次的玉佩究竟賣了多少錢?” 我的小心肝猛顫了兩顫,來了來了,他果然要跟我算賬。 陸澈見我不說話,腳下逼近我一步道:“你可知那是欺君之罪?” 我將自個兒的衣袖掐得“吱吱”響,望著他垂死掙扎道:“雖然我欺了你,但你也騙了我呀!只許州官放火,不許百姓點燈,這不是欺負人嘛?” 陸澈挑眉與我對視了一會兒,忽然往椅子上一座:“這就是欺負人啊?!?/br> 我腮幫子一酸:“什么?” 他慢條斯理地抬起頭來:“我堂堂一國之君,要是連欺負個人都不行,那這皇帝當?shù)眠€有什么意思?” 我伸出手指著他抖了抖:“你這個、這個……”“無賴”兩個字愣是沒敢說出來。 陸澈笑瞇瞇地道:“不過你既是我的妻,我自然也不好將你欺負得太狠了,要是你肯當好這個皇后,之前的事我們也可以一筆勾銷。” 我硬著脖子道:“我爹曾經(jīng)說過,做人要有骨氣!” 他眼神一凜:“那……” 我又補充道:“但是我爹也說過,做人要能屈能伸!既然你鐵了心要欺負我,那……那我大不了讓你欺負一下好了?!?/br> 他:“……” 陸澈說太后的洗塵宴設在她平日所居的瓊華殿,只是普通的家宴,不必緊張。 而就為了參加這么一場家宴,我便被宮娥收拾打扮了一個多時辰,直頂著滿頭的朱翠金飾再戴不下旁的什么才算完。偏陸澈還夸了句好看,我卻只覺著這身行頭只有種頭重腳輕之感。 不過這么一打扮我倒真的不緊張了,因為注意力已經(jīng)完全被分散到平衡感上,加之登上鳳攆時又被陸澈扯著交代了不少飯前飯后的注意事項,根本沒那閑工夫三心二意。 只是經(jīng)過這么一番折騰,我們幾乎是踩著飯點兒進的瓊華殿。 一踏進殿門,我便被里頭肅穆深沉的氣氛給震懾住了。太后她老人家雖上了年紀,卻容光煥發(fā)鳳儀萬千。身上那云錦制的鳳袍就不說了,就說她頭上那支風釵,我大略估了估,起碼也是三兩重的足金。 隨著陸澈的一聲“母后”,我也跟著欠了欠身:“見過太后?!?/br> 不想太后她老人家卻壓根兒沒理我,只朝著陸澈道:“這次之所以能順利地扳倒廣平王,還多虧了尚書大人。這位是兵部尚書之女顧茗,今年十七,比你小兩歲。” 話音一落,角落里就突然站起來一對父女,對著陸澈又是行禮又是問安的。 二人行完禮又瞧了瞧我,一時間難住了。 陸澈見此趕緊站到我身邊,不急不緩道:“朕與盈盈已經(jīng)在民間拜堂結發(fā),只是回來得匆忙,還未來得及行冊封之禮?!?/br> 這二人一聽,臉上登時就有些不自然。但礙于皇上和太后的面前,又不敢表現(xiàn)得太不自然,只是朝我行的這一禮就沒那么恭敬罷了。 而我還沒真正適應皇后這個角色,突然這么大一個官員朝我行禮,一時緊張得有些忘詞,結結巴巴道:“請、請起。” 這兩個人起來對視一眼,神情反倒開始緩和了。尤其是那位叫顧茗的小姐,抬頭便始終憋著抹笑。 我也懶得管她這是譏笑恥笑還是嘲笑了,總之禮節(jié)這一關是過了。 接下來便是用膳,用我們民間的話來說也就是吃飯。 但皇室吃飯和我們民間吃飯它不大相同,其中最大的不同就是聊的比吃的多。好好的一桌子菜,卻沒人伸幾下筷子,都光顧著聊那個廣平王去了。我叼著一雙筷子,吃也不是,不吃又搭不上話,只能跟對面的顧小姐大眼瞪小眼。 雖然說起國事來她也插不上話,但應對這樣的場合卻比我要嫻熟多了。 時而舉杯共飲,時而細嚼慢咽,再時不時地拿手絹沾沾嘴唇上的油星子,一看就是大門大戶中耳濡目染出來的。 而我則打翻筷子兩雙,杯子一盞,還掉了個喝湯的白玉勺。 一開始太后她老人家還側目一番,吃到后來,似乎也習以為常了,無論我再掉個什么,她也都面不改色地繼續(xù)侃侃而談。 后來話題不知怎么就轉到個人愛好上。 太后含笑道:“皇上最喜歡讀納蘭澈的詩,常常遣身邊的書童去收集此人遺落的孤本,小時候還給自己取了個別名,叫陸澈?!闭f罷又掃一眼對面的顧小姐:“聽說茗兒也常常在家中讀書習字,不知最喜歡的是那篇詩作?” 顧小姐小臉一紅:“民女最喜歡納蘭澈的青山賦,這首詩是他在南陽游歷之作,詩中用詞精妙,意境深遠,充分表現(xiàn)了此人高潔的品性。” 太后笑得更開了:“這倒是巧了?!彼聪蜿懗海骸鞍Ъ矣浀没噬献類鄣囊舱沁@首吧?” 陸澈點點頭。 顧小姐一聽,即刻欣喜萬分:“我那兒有副周自謙的群山圖,上頭正好有納蘭澈親筆題的青山賦,皇上若是喜歡,民女就獻給皇上了?!?/br> 陸澈往我的瓷碗里夾了一筷子菜,抬頭道:“君子不奪人所愛。我看,那副群山圖你還是自己留著吧。” 顧小姐盯著他那雙筷子鎖了鎖眉頭,有些失落:“是?!钡戳宋乙谎?,又馬上來了精神:“方才民女和皇上都說了自個兒的喜好,不知皇后娘娘最喜歡哪位詩人的詩作?。俊?/br> 此時我正在與距我稍遠些的一盤鹽水蝦戰(zhàn)斗,聽她這么一問,即刻把筷子縮回來,誠實道:“我平時不大喜歡詩詞。” 顧小姐勾了勾唇角:“那撫琴作畫?” 我繼續(xù)誠實道:“也一律不會。” 她笑意更深了:“莫非皇后娘娘精于打譜對弈?” 我膽戰(zhàn)心驚地望了望陸澈,又在心里一掂量,放下筷子道:“你說的這些不過是些尋常的喜好,沒什么新意,我這個人與眾不同一些,比較喜歡冒險。譬如賭個牌九,斗個蛐蛐兒什么的?!?/br> 此話一出,桌上的頓時沒聲兒了。 顧小姐猶豫道:“這不就是賭博么?是市井中那些游手好閑的人才喜歡做的事兒?!?/br> 我略一沉吟:“此言差矣!這些事表面上看起來雖只是賭博,但其實既鍛煉了審時度勢的眼光,又在過程中培養(yǎng)出不驕不躁的心性?!?/br> 為了更有說服力,我便舉了個例子道:“譬如斗蛐蛐兒吧,你首先要經(jīng)歷挑選這一個環(huán)節(jié)。有的蛐蛐兒它個頭小,輕易不愛動彈,但卻有著驚人的爆發(fā)力;而有的蛐蛐兒它看似雄壯威武,實則膽小如鼠,是個空架子。這跟看人是一樣一樣的。有的人看似知書達理,實則狹隘好斗;有的人看似粗鄙淺薄,卻善良大度。要分辨這些,就涉及到一個眼光的問題了?!蔽覀阮^望著陸澈道:“皇上你覺得呢?” 陸澈眼光一亮,微點了點頭:“我覺得皇后說得有理?!?/br> ☆、周公之禮 大約是我的喜好太與眾不同了些,聊完這個之后桌上便再沒什么話題。 本以為接下來終于可以好好吃飯了,不料太后與兵部尚書父女碰巧今日都沒什么胃口,興致怏怏地扒拉了兩下筷子就說要散席。 我初來乍到,沒什么話語權。眼看著眾人都先后下了桌,自然也不好意思再在席上坐著,只好跟著陸澈站到一邊接受顧家父女的致拜別辭。 其實我跟這倆人壓根兒不熟,拜別時也基本沒我什么事兒,我之所以站起來,主要還是想悄悄問一問那一桌子剩菜的事兒。一來我沒怎么吃飽,二來覺得實在浪費。就想問一問陸澈,一會兒撤走的時候能不能將那道蛋黃焗雞翅帶回去當個夜宵什么的。 而不幸的是,我一直沒找著說話的機會。 好不容易等到顧大人和顧小姐都走遠了,太后她老人家又突然說想再跟陸澈單獨聊幾句。本著尊老愛幼的高尚情cao,我自然也不能忤逆,便提議讓他們先聊,我自個兒去殿外等著。 皇宮與民間不同,即便是到了夜晚,四處也都掛著燈籠。 我獨自站在瓊華殿外的臺階下,放眼宮闈,只見四處疊壁飛檐,萬千燈火齊亮,富麗堂皇不知西東。縱然陌生,卻也新奇,且頭一回覺著有些理解那些想飛上枝頭變鳳凰的女子了。這里頭的誘惑,真是比當財主要大得多。 且看著看著,就連我自個兒也覺著其實當個皇后也不錯。 既有吃有喝有珍寶,又能叱咤后宮統(tǒng)領三千宮娥,順便還能遂了陸澈的意保住了腦袋,何樂而不為?至于太后她老人家……呃,她整不整得死我還是兩說,目前先別死在陸澈手里才最要緊。 心里想通了,真是連空氣都清新許多。 我深吸一口氣,正預備隨手招兩個宮娥來錘錘腿捏捏肩,一抬頭,卻見陸澈沉著一張臉出來了。 本打算上前關切關切,不料他望見我又立馬換了一張臉,溫和地笑道:“盈盈,我們回去吧?!彼查g將我一腔尚未抒發(fā)的體恤之情打得七零八落。 不過我這人向來臉皮厚些,坐上回宮的轎輦,還是忍不住拐彎抹角地問道:“太后她老人家似乎胃口不大好呵?”問完想了想,又猶豫著加了一句:“是不是我今天在席上說錯了什么?” 陸澈摸摸我的后腦勺:“沒有,你說得很好。” 我望著他略顯疲憊的臉色,小心翼翼地道:“家宴的意思應該是宴席上的人都是一家人呵?今天……” 話還沒說全,他便看出我的心思:“其實今日我也沒料到席上還會有外人,不過兵部尚書顧炎不僅是本次平亂的功臣,又是我母家顧氏的宗親,此次叫他來也是理所應當?!?/br> 我點點頭,正琢磨著該怎么把話題繞到他的心情上,他忽然拉著我道:“雖說你還未行冊封之禮,但既已與我結發(fā),就是陸家的人了,按規(guī)矩,當每日到母后的宮中行禮問安。” 我手一抖:“每日都去?”那她要刁難我不是隨隨便便的事兒? 他睨我一眼:“你別急,先聽我說完?!彼麑⑸碜幼饋硪恍骸安贿^母后她向來喜歡清靜,說你這鬧騰的性子與她不和,叫你不必去了?!?/br> 我聽完趕緊撫了撫胸口松了口氣,順便夸贊道:“太后她老人家真是慧眼如炬,今晚我們一句話都沒說上她就知道我性子鬧騰?!?/br> 陸澈瞪我一眼:“還有,母后說獨居后宮寂寞,明日要接顧氏入宮作陪。” 我怔了怔:“顧氏?就是今晚的那位顧小姐?”問完又覺得有些納悶:“你方才不是說太后她喜歡清靜么?怎么突然又怕起寂寞來了?” 他恨鐵不成鋼地敲了敲我的腦門:“那當然只是場面話,意思是她不想看到你?!?/br> 我摸了摸被敲得發(fā)木的腦門,恍然道:“那她接顧氏入宮,意思是肥水不流外人田,希望你封顧氏為后?” 陸澈略有些欣慰地吸了一口氣:“你總算明白一點了?!彼D了頓,又道:“不過就目前來說,你才是我的結發(fā)之妻,自然也只有你才當?shù)闷疬@個皇后?!闭f到此處又轉了個彎:“但是,自古以來天下男子最渴求的是皇帝之位,而天下的女子也同樣對皇后之位虎視眈眈,后宮之中死于爭斗的妃嬪不在少數(shù),倘若你一不留神犯下什么不可饒恕的錯處,也就等于將皇后之位拱手讓人了?!?/br> 我嚇得心肝一顫:“其實我覺得自個兒無才無德,實是當不起母儀天下之責?!?/br> 他閑閑地斜我一眼,惋惜道:“可是皇后每年有年例千兩,緞織綢布百匹,金線二十綹,貂皮八十張,燕窩……” 我慌忙抓著他的手認真道:“其實你應該看得出,我這個人還是比較有潛力的,只要加以時日培養(yǎng),他日就算不能母儀天下,也至少能母儀一方。” 陸澈笑瞇瞇地拍了拍我的手背:“我看好你。” 陸澈說我的冊封禮定在三日后,由于此前還沒有自己的宮殿,可暫時住在他的廣陽殿里。我略一考慮,覺著夫妻間同住一室本就是人之常情,只有房子大了,老婆多了才需要分房睡。而陸澈只娶了我一個,又是正妻,便安安穩(wěn)穩(wěn)地住了下來。 然而陸澈還說,要穩(wěn)坐皇后之位就要替他延綿子嗣,誕下皇室中的嫡子。 我再一考慮,也覺著有理,便天真地聽信了他的建議。 然而陸澈這個殺千刀的卻沒有告訴我,夫妻間并不是只需睡在一張床上就可以懷上孩子,是以……這一晚發(fā)生了令我此生難忘的大事。也正是這一晚,無知的我終于知道了什么叫做真正的洞房花燭。 當時陸澈莊嚴肅穆地道:“其實這件事我們本該在洞房花燭的時候就做了,但當時條件受限,出了點小狀況。如今我廣陽宮的床鋪很是結實,你不必擔心再發(fā)生上次那樣的事?!?/br> 為了驗證他這番話,我特地在床板上蹦跶了幾個來回。直到發(fā)現(xiàn)他這張床既不叫喚也不搖晃,方乖乖地躺下,還頗熱情地邀請他一道上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