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不幸，即便這樣，車頭車身還是輪著番的刮，在垃圾桶上，三輪車上，甚至不知道里面腌的什么的大缸沿上，留下牧馬人亮紅色的油漆。

    “你們說喬司奇他爸知道自己兒子開的是碰碰車嗎？”眼見著又一個藍(lán)色塑料桶被牧馬人頂飛上天，宋斐收回視線，感慨萬千。

    “肯定不知道，”周一律壓著車速，跟在牧馬人后面，“否則應(yīng)該給他買輛坦克。”

    “為什么不是沒收殺人工具反而還要增強(qiáng)殺傷力？”趙鶴壓下鄺野大腿，身體前傾過來插話。

    周一律嘆口氣：“還沒看出來嗎，那就是個慣孩子的爹，就差沒給喬司奇上九天攬月下五洋捉鱉了?！?/br>
    “我要是他爸，直接吊銷他駕照！”高難度姿勢橫塞在后排四伙伴懷里的鄺野渾身上下就嘴能動。

    傅熙元：“那也太便宜他了，我要是他爸，先一頓胖揍，再沒收駕照！”

    吳洲聽到這里，終于耐不住良知的煎熬：“我覺著咱們可以仇富，但不能背后占人家便宜吧……”

    一直饒有興味聽著的宋斐，聞言捂住胸口，語帶認(rèn)真：“經(jīng)你這么一說，良心是有點(diǎn)痛……”

    周一律白他一眼，看著那臉上強(qiáng)忍的笑，剛想說你就裝吧，忽覺余光一暗，本能回過頭來！

    只見不知哪刮來的一件藏藍(lán)色工作服，正貼在擋風(fēng)玻璃上。

    周一律虎軀一震，手忙腳亂去開雨刷器，動作十分慌張，動靜也很大。

    宋斐被嚇了一跳，等看清擋風(fēng)玻璃，哭笑不得：“一件衣服而已，不至于這么害怕吧?！?/br>
    “你不懂，我現(xiàn)在只要看不見喬司奇那破車，我就心慌，總覺得……cao！”

    話沒說完，雨刷器已經(jīng)把衣服刮下去了，而視線一直沒敢離開擋風(fēng)玻璃的周一律，幾乎是在視野清明的瞬間就發(fā)現(xiàn)喬司奇已經(jīng)停車，于是腳下比大腦更快給出反應(yīng)，一腳剎車到底！

    轎車隊小伙伴們無一防備，全被猛閃了一下。

    有宋斐這塊定山石坐身上的戚言受波及最輕，也回神最快，可下一秒就瞪大眼睛，連身上齜牙咧嘴的bf都顧不上了，猛然伸手過去抓住周一律要按喇叭的手：“你瘋了——”

    在這里按喇叭簡直就是告訴喪尸，快來抓我呀。

    周一律在吼聲中清醒過來，甩開戰(zhàn)友的手，換擋，倒車！

    戚言這才明白周一律為何要按喇叭——前面的紅色吉普正緩緩向后倒！

    作為司機(jī)，面對這種毫無道理的倒車，甚至很可能是溜車，按喇叭是本能反應(yīng)。

    然而很快他們就發(fā)現(xiàn)了喬司奇倒車的原因——正前方，一輛大型廂式貨車已駛?cè)脒@條小路，迎面而來且看架勢沒有任何退讓的意思。

    一路不容二車，人家?guī)洸煌?，他們倆小破車只能認(rèn)慫，乖乖讓路。

    好半天，武生班的兩輛車終于退到一處寬敞地，并默契靠邊。

    片刻后，廂貨駛出，小伙伴們這才看清車廂側(cè)面印的幾個大字——老戰(zhàn)友搬家公司。

    本以為廂貨開出來之后就該一騎絕塵，哪知道剃著平頭戴著墨鏡的司機(jī)在往他們這邊看了一眼后，忽然停住了車。

    并排靠在一邊的吉普隊和轎車隊都一頭霧水，而那邊的司機(jī)已經(jīng)放下玻璃，半個胳膊搭到車窗上，沖著這邊問：“你們不好好躲起來，在外面亂晃什么？”

    本地口音，卻透著一種特別的鏗鏘有力。

    周一律沒車窗，當(dāng)仁不讓成了外聯(lián)，只得探出腦袋仰頭答道：“我們是剛從南郊大學(xué)城那邊逃過來的?！?/br>
    “大學(xué)生？”司機(jī)的口氣難掩意外，下一秒摘掉墨鏡，好像這樣就能把武生班看得更清，“就你們兩車？”

    墨鏡下是一張四十歲左右的臉，黝黑發(fā)亮，棱角分明，一看就是常年風(fēng)吹日曬。但他的眼底有一種堅毅，這讓本來看著特有社會大哥范的他，一摘墨鏡，露出心靈窗戶，便瞬間換了個人似的，透著一股子英武正氣。

    “就我們兩車，大部分同學(xué)都還在學(xué)校里躲著呢?！?/br>
    “你們?yōu)槭裁床欢悖俊?/br>
    “沒吃的了，聽廣播說市區(qū)有空投?！?/br>
    “然后你們就一路闖過來了？”

    “嗯?！?/br>
    “沒遇見怪物？”

    “……大哥你是不是在逗我？”

    黝黑漢子愣了下，才轉(zhuǎn)過彎來，拍著車門大笑：“你們現(xiàn)在這幫孩子還真是……”

    剛把車玻璃放下來的喬司奇，被嚇得心臟差點(diǎn)漏跳，也顧不上尊稱了：“你小聲點(diǎn)！”

    黝黑漢子笑夠了，才擺擺手：“沒事兒，這里偏著呢，我天天從這過，就沒見過幾個怪物。”

    周一律：“那住這里的人……”

    “早躲起來了，不信等會你再開進(jìn)去的時候，注意往兩邊窗戶里看?！?/br>
    周一律正消化信息呢，那頭漢子又道：“能從大學(xué)城過來，你們肯定也有兩下子，但聽我一句勸，白天盡量還是找地方躲著，想干什么，就晚上出來，晚上那幫怪物視力差，好對付一些。”

    喬司奇恍然大悟：“難怪我們開一路都沒見著多少人，原來都是晝伏夜出啊……”

    黝黑漢子一臉“你以為呢”的無奈：“也就你們這幫愣頭愣腦的孩子，不管不顧瞎往前沖。”

    喬司奇不樂意聽：“我們在學(xué)校里的時候也是夜行戰(zhàn)士，這不是才開出來不熟悉市區(qū)戰(zhàn)況嘛……”

    黝黑漢子忽然嚴(yán)肅起來：“性命攸關(guān)的事，別當(dāng)玩笑！”

    喬司奇瞬間閉嘴。

    武生班所有伙伴也被震得一抖。

    氣場全開的司機(jī)大哥簡直太有威懾力。

    “你們現(xiàn)在要去哪？”

    “喬司奇家。”周一律乖乖回答，速度奇快，說完了還貼心意識到大哥可能不懂，立刻進(jìn)一步解釋，“就是……金什么灣?！?/br>
    “金色瀾灣！”喬司奇馬上查缺補(bǔ)漏。

    黝黑漢子皺眉：“那可挺遠(yuǎn)，非得過去嗎？”

    周一律解釋：“我們都是外地的，也找不著其他落腳點(diǎn)，剛才想去省體育場，可那邊已經(jīng)……而且運(yùn)氣好的話，他家還能有點(diǎn)兒吃的。”

    黝黑漢子點(diǎn)點(diǎn)頭，表示懂了，然后忽然打開車門跳了下來。

    武生班全體怔住。

    黝黑漢子卻徑直走到車尾，啪啪拍了兩下車廂門。

    車廂里顯然有人，很快門從里面打開，但沒人出來，而是漢子跳了上去，并且進(jìn)到里面。

    武生班隱約聽見司機(jī)在跟人說話，好像還不止一個人，但隔著車廂，既看不見，也聽不真切。

    不過很快，車廂里就探出好幾個腦袋打量這邊，全是司機(jī)同款，三十五六、四十歲，皮膚黝黑，眼神剛毅，只是這會兒，剛毅里還透著好奇。

    打量沒有持續(xù)多久，腦袋就縮了回去，司機(jī)抱著兩箱東西跳下來，往武生班這邊走，車廂里則伸出兩只胳膊，把門拉回去關(guān)緊。

    “拿好，省著點(diǎn)吃?！彼緳C(jī)把兩箱方便面塞進(jìn)周一律沒玻璃的車窗。

    后者條件反射地接住，但大腦有點(diǎn)空白。

    還是宋斐湊過來，不可置信地問：“給我們？”

    黝黑漢子被逗樂了，笑容讓他硬漢的臉上多了一絲柔情：“嗯，給你們?！?/br>
    貧嘴如宋斐，也不知道該說什么了，憋半天，憋出來一句：“謝謝。”

    說完他都想抽自己。

    黝黑漢子笑著，不以為意。

    “既然你們聽了廣播，我就不廢話了。”俯身下來，他透過車窗環(huán)顧車?yán)锏拿總€人，最后一字一句叮囑，“記住，堅持到底，就是勝利?！?/br>
    八戰(zhàn)友定定看他，半晌，用力點(diǎn)頭。

    黝黑漢子似乎放下心來，轉(zhuǎn)身回到車上，緩緩關(guān)上車窗。

    十六個小伙伴目送貨車起步，慢慢開走，不知道該怎么形容此刻的心情。

    哪知道沒開出幾米，黝黑漢子忽然重新放下車窗，探頭回望：“小鬼，下次再遇見我這個歲數(shù)的，叫叔！”

    武生班小伙伴面面相覷，噗嗤全樂了。

    錦上添花易，雪中送炭難，尤其是這樣一把火熱的炭，對于武生班小伙伴來說，不只是溫暖，還有一種被長輩呵護(hù)的幸福。

    說到底，他們也只是一幫沒出社會的少年，當(dāng)然他們自己是不會用這個詞的，在同齡人聽來，絕逼是裝嫩?？煞偶倩氐郊遥l不是跟爹媽撒潑打滾，犯二犯渾。

    長不大，是因?yàn)橐恢庇腥嗽趯欀恪?/br>
    “應(yīng)該是轉(zhuǎn)業(yè)軍人?！绷钠疖囕v上的搬家公司名，戚言如此猜測。

    宋斐恍然大悟：“難怪，我就說怎么走路姿勢看著那么挺拔。”

    “誰是最可愛的人，”鄺野望著貨車消失的方向，眼底泛起熱氣，“魏巍誠不欺我?！?/br>
    重新開始上路，宋斐記起對方之前說過的話，忙不迭看向車窗外。

    從車的高度只能看見兩側(cè)住宅樓一層的窗戶，但足夠了，因?yàn)榫嚯x實(shí)在太近，甚至伸手都能摸到護(hù)欄。

    只見幾乎挨家挨戶都擋著窗簾，有的好像沒窗簾，于是用床單臨時遮擋。但不管是窗簾還是床單，只要有縫隙，就能隱約看見那后頭窺視著的人。

    他們警惕著，觀望著，帶著恐懼，帶著小心翼翼，帶著一切面對危險時會產(chǎn)生的情緒。

    卻唯獨(dú)，沒有惡意。

    所以即便感覺到了這種來自暗處的窺視，武生班也沒有覺出太多的不舒服。

    相反，知道還有這么多人安全，竟讓他們有一種安心和踏實(shí)。

    ——這是一座寂靜的城市，但不是死城，沒有比這更值得慶幸的了。

    駛出城中村之后，沒多久，武生班就在喬司奇的帶領(lǐng)下進(jìn)入一條菜市場小路。

    攤販自然不見，但攤檔還在，小篷車一個挨一個，訴說著昔日的繁榮。

    市場盡頭是一排住宅樓，比城中村里的樓看著新一點(diǎn)，但也有年頭了，喬司奇隱約看著樓前晃蕩幾個喪尸，打定主意一出菜市場，就急轉(zhuǎn)彎往右走。

    對講機(jī)里給周一律通氣的也是這個路線。

    可沒等他開出市場，住宅樓下的喪尸卻越聚越多，眼看就要密密麻麻堵住市場出口！

    喬司奇沒法再淡定，一腳油門開始往前沖。

    見吉普車加速，周一律也趕緊跟著轟油門。

    兩輛車一前一后，趕在喪尸牢牢堵住菜市場出口之前，突出重圍，卻不料右轉(zhuǎn)過來，迎面又是一群喪尸！

    喬司奇徹底慌了神，也顧不得從長計議，哪能跑就往那邊跑，最后竟一溜煙沖出未改造區(qū)域，誤闖回商業(yè)區(q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