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興奮如潮水退后了，高考之后的分離似乎不可避免地重現(xiàn)眼前，他嘴巴張張合合，總覺得無論用什么理由，好像也沒法掩飾自己的無能為力。他有點(diǎn)意興闌珊。

    許嘉年慢慢說：“我想上北大，因?yàn)楸贝蟮睦砜圃趪鴥?nèi)非常好。北大的理科也匯聚著全國的精英學(xué)生。我去了那里，可以和同我有一樣水準(zhǔn)的學(xué)生切磋，可以有非常優(yōu)秀的老師指導(dǎo)——我了解過北大理科的一些教授的科研成果，我已經(jīng)物色了一個自己喜歡的教授。等我上了北大，我會和這個教授打好關(guān)系，讓他沒事指導(dǎo)我兩下。哪怕我未來要考研、出國，順利上了北大之后，這些更進(jìn)一步的選擇也不能再算是障礙了。我在去年去北京的時候去了一趟北大，我親眼看見了北大的宿舍，還成；親口嘗過了北大食堂的飯菜，也沒什么味道特別不好的地方。所以等我入選了國家隊(duì)，這些學(xué)校發(fā)來邀請的時候，我不用猶豫，直接選擇了北大……”

    盛薰書覺得許嘉年想說更多的東西。

    許嘉年的聲音還在繼續(xù)，他將自己想說的東西一點(diǎn)點(diǎn)說了出來：“錯錯，你呢？你想上什么學(xué)校？你對什么感興趣？你希望未來自己成為什么樣的人？你還記得嗎？我們初中的班主任說過一句話，‘很多人說學(xué)習(xí)從小開始，我說立志從小開始……你想成為什么樣的人，為了成為什么樣的人你將做怎樣的努力。’當(dāng)時這個延續(xù)三年的作業(yè)大家都忘記了，我也忘記寫了。但有時候我還會記得他說的話。人是我，我有夢想，有些夢想涉及別人，有些夢想只屬于自己?！?/br>
    “錯錯，你之前說想上北大，是不是因?yàn)槲以诒贝螅咳绻襾碚f，我當(dāng)然希望你能和我一起在北大，我們的感情這么要好，我希望天天能夠看見你。但是哪怕你能夠考上清華，我也不會和你一起去清華。因?yàn)楸贝笫俏胰松?guī)劃中的一個錨點(diǎn)，必須入地三寸。”

    “錯錯?！痹S嘉年最后開口。

    窗外的烏云散了，天光乍出，進(jìn)入許嘉年的眼，蕩出天似的淺與亮。

    “別人對你的希望有很多。但有些事情，你可以聽取別人的意見，只能做自己的決定?！?/br>
    盛薰書簡直感動得一塌糊涂。

    又是“咻”的一聲，插在心口的利箭消失了，斷斷續(xù)續(xù)持續(xù)一年有余的重壓消失不見，盛薰書簡直就在這一時刻下了決定：我要好好努力，要爭取在北京或者周邊找到一所我又喜歡又靠許嘉年近的學(xué)校！等到未來我們都畢業(yè)了，也許許嘉年會去做科研工作，那我就在許嘉年喜歡的城市找一份我自己也喜歡的工作，然后兩個人可以合租，一同生活！

    而在此之前，我要好好讀書，了解院?！€有先告白！免得對對被誰給捷足先登了！

    他猛地站起來，想要直接告訴許嘉年自己喜歡對方，又覺不夠正式，左右搖擺一下，還是決定趕緊趕回寢室把情書給寫完，然后再親手交給許嘉年。

    他滿臉興奮，匆匆對許嘉年說：“明天你還在學(xué)校吧？明天我給你一樣?xùn)|西，你千萬要記得在??！”

    看著盛薰書匆匆離開的模樣，許嘉年心中若有所感。他懷揣著一點(diǎn)點(diǎn)不太好宣之于口的興奮，在宿舍的床上折騰了半夜才睡著，等到第二天一踏進(jìn)教室，就見大出意料的一幕：盛薰書正死命和自己同班的一個同學(xué)搶東西，那同學(xué)手拿著半張信，明明已經(jīng)被盛薰書壓得喘不過氣來了，還抻直了脖子面紅耳刺也要大聲叫道：“看看盛薰書寫了什么，一封情書！他雖然把名字部分撕掉搶走了，但我看見了，上面寫道，許——”

    許嘉年心頭微驚，沒等他做出什么反應(yīng)，那同學(xué)已經(jīng)繼續(xù)大聲叫道：“許清清，我喜歡你很久了！我想和你上同一個學(xué)校！哈哈哈，盛薰書喜歡我們的班花許清清！”

    許嘉年：“……”

    盛薰書：“……”

    虛驚一場！

    盛薰書心有預(yù)感，扭頭一眼看見許嘉年，氣憤頓時變成了羞憤。他慢慢握緊拳頭，五指噼里啪啦幾聲作響，接著，他一拳砸向講臺上上躥下跳怪模怪樣的同學(xué)，將人砸到在地，搶回自己的情書，掉頭沖出教室，風(fēng)一樣刮過許嘉年身旁，跑了！

    許嘉年努力保持著正經(jīng)的神色，不去看亂成一團(tuán)的班級。

    盛薰書的情書肯定是給我的，就是不知道盛薰書為什么腦子又抽了一下，非要在早讀課偷偷摸摸的把情書帶到班級給我，難道不能放學(xué)后約我學(xué)校小樹林嗎？

    怎么辦，雖然錯錯很可憐，但還是好想笑啊哈哈哈哈哈哈哈——

    最終許嘉年還是忍不住，靠在門口笑了足足三分鐘，才轉(zhuǎn)身朝盛薰書離開的地方追去。反正他沒有上課要求，都現(xiàn)在了，待不待在學(xué)校都無所謂。

    這一次盛薰書估計(jì)真的羞憤得不淺，許嘉年出了校門，沿路找了一會，始終沒見人。

    他揣測片刻，暗想盛薰書難道回家了？也就順道繞回盛薰書家里看了一眼。

    他來到盛薰書家中，敲了門，里頭沒人回應(yīng)。他再用自家的備用鑰匙打開了門，在里頭繞了一圈，也沒有人。在他一步踏入盛薰書房間門的時候，時間與日期并不是過去時空轉(zhuǎn)變的時間與日期。

    可這一剎那，他足下失重，眼前變化，又一次來到了2013的時間點(diǎn)，并在室內(nèi)看見了焦躁走路的盛薰書！

    兩人見面。

    許嘉年先是愕然：不對，時間和日期都不是過去的時間和日期，我為什么能夠再來這里？

    更是同一剎那，他反應(yīng)過來：時空銜接點(diǎn)不穩(wěn)定了！也許這次之后，他就再也看不見未來的錯錯了。

    他心頭有些遺憾，卻沒有太多其他的想法，只是在相見的第一時刻問了腦海中第一反應(yīng)出來的問題：“盛薰書，你未來上了什么大學(xué)？”

    ——你有沒有，找到一個你真正想要上的大學(xué)？

    盛薰書的激動與驚喜在許嘉年的一句話中瓦解。

    他突然想起了一些事情，一些來自頻繁分離與頻繁見面中，始終掙扎在努力讀書和要不要告白的自己的高三生涯中的某次對話。那一次里，許嘉年雙手撐在桌子上，笑吟吟地同他說話，眼波比水光更溫柔。

    “錯錯，別人對你的希望有很多。但有些事情，你可以聽取別人的意見，只能做自己的決定?！?/br>
    記憶中的兩者重疊了。

    說話的許嘉年，離開的許嘉年。

    他們想表達(dá)的從始至終都是相同的東西。

    他撲上去，用力拽住許嘉年，粗暴地親吻對方，撬開牙關(guān)，探入舌頭，汲取自己錯失許久的溫度。

    我知道了，我想起來了。

    他眼眶發(fā)熱。

    許嘉年，你想說的是，這一生的事情，我要自己做決定！

    許嘉年，謝謝你，真的謝謝你。

    第33章 夢

    一吻未分，空間動蕩，許嘉年伸出去的手撲了個空，他再凝神一看，未來的盛薰書和未來的房間都消失了，他站在錯錯原來的房間里，只覺一切了無痕跡，只有些微殘留在嘴上的溫度，提醒著他剛才的事情并不是虛無泡影。

    他先看了眼時間，其實(shí)不用看也知道，這一次自己進(jìn)入未來再出來，前后不過一兩分鐘。

    時空交疊處已經(jīng)不穩(wěn)定了。也許世界上還有別的交疊地點(diǎn)和時間，但交疊的再也不是我和錯錯了。

    他靜靜地想著，又想起自己小時候之所以會開始研究物理，正是啟蒙于“神奇的大哥哥”和“神奇的房間”。

    這樣一想，我現(xiàn)在之所以決定要上北大，也是由于“神奇的大哥哥”和“神奇的房間”啊。

    物理是“上帝擲骰子”，也是“一切的偶然與必然”，還真的——很有趣呢。

    還有……

    他的手摸上嘴唇。

    剛才那個……咳咳。

    其實(shí)……咳咳咳。

    也有點(diǎn)意思嘛！要不下次我主動和錯錯試試？——咳咳咳咳咳！

    許嘉年從盛薰書房間里離開了，他在小區(qū)周圍晃蕩一會，總算找到慢吞吞回來的盛薰書。

    兩人見面，盛薰書尤其意外：“你怎么在這里？”

    許嘉年：“來找你啊?！?/br>
    盛薰書小小的感動了一下，但感動并沒能抹去他今日所受到的傷害。

    他也不知道今天到底是怎么了。他從昨晚開始就跟鬼上身一樣迷迷糊糊地嘿笑寫了信，迷迷糊糊地嘿笑著帶到了許嘉年的教室。又因?yàn)樗ＨピS嘉年的班級，和許嘉年班級中的同學(xué)關(guān)系都還不錯。有一個人看見他手中小心翼翼捏著的信，就一把搶了過去，然后……就是一場噩夢了。

    盛薰書又恍惚了一下。

    但很快的，他的目光定格在了身旁的許嘉年身上。

    沒事的！他給自己鼓勁。我把信撕得及時，根本沒有人知道我想送的是許嘉年！

    我要等這件事平息之后，重新送一封信給許嘉年，到時候我要把花別在信上，給許嘉年一個更正式的驚喜，以洗刷我今日的恥辱！

    “對對?！?/br>
    “錯錯?！?/br>
    兩人同時開口，許嘉年有點(diǎn)意外，先一步說：“你先說？”

    盛薰書也不推讓，他急著和許嘉年表忠心呢：“那個，馬上就要高考了，昨天我說了有個驚喜要給你，不過今天我覺得在高考之前給你驚喜有點(diǎn)不太合適……我們稍微推遲一點(diǎn)時間好嗎？等我考完高考，等你參加完國際奧賽，然后我再把驚喜給你！”

    許嘉年本來是想告白的。

    剛才未來盛薰書的那個吻有點(diǎn)刺激到他了，讓那句“我喜歡你”在肚子里咕嚕咕嚕地冒泡，在舌尖上一次次轉(zhuǎn)過，好幾次，許嘉年都忍不住對著盛薰書說了出來，直到盛薰書先對著他說出了這番話。

    許嘉年稍微冷靜下來。

    他打量盛薰書兩眼，突然發(fā)現(xiàn)對方眼睛在發(fā)光，那可是一種能排除萬難一心積極進(jìn)取的堅(jiān)毅光芒。

    錯錯是打定主意要好好考試，然后在考試后給我一個驚喜了！

    這種心態(tài)對錯錯高考很有好處啊。

    意識到這一點(diǎn)后，許嘉年瞬間把舌尖的話吞下去了。他轉(zhuǎn)而伸出手，對盛薰書說：“那好，高考之后我等你。記得好好考試?！?/br>
    盛薰書斗志滿滿，同樣伸手：“沒有任何問題，你放心吧！高考不利，我提頭來見！”

    兩人半空擊掌，清脆一聲。

    君子協(xié)議，絕不反悔！

    擊掌之后，許嘉年又說：“高考比我的物理競賽更早。這樣吧，我們都考完之后，就兩家人結(jié)伴去歐洲旅游怎么樣？我和我爸媽說說，他們應(yīng)該不會反對。”

    盛薰書連忙道：“我也和我爸媽說，他們也不會反對。”

    許嘉年愉快道：“那就這樣決定了?！?/br>
    他暗暗在想：那時我也有一個驚喜要給你呢，我的好錯錯。

    最后的日子并無太多可以贅敘的地方。

    留在學(xué)校備戰(zhàn)高考的盛薰書抓緊每一分每一秒來學(xué)習(xí)，偶爾的休息之中，他也不再一門心思地想著怎么才能上北大了，而是認(rèn)真地研究著自己喜歡的專業(yè)，在從專業(yè)研究到學(xué)校，最后圈定了北京的兩所學(xué)校和北京周邊的兩所學(xué)校。

    他這一次真的將許嘉年的話聽進(jìn)去了：高考和選擇大學(xué)是一件對我而言很重要的事情，雖然我想和許嘉年近一點(diǎn)，但我還是要選一個我真正喜歡的學(xué)校和專業(yè)，然后——我可以一邊積極地努力著，一邊向許嘉年貼近。

    到了高考的那一天，警察出動，早早就將學(xué)校周圍的道路封鎖，隔絕任何來自車輛的雜音。

    除了不知憂愁的鳥兒還站在枝頭高歌，考場之內(nèi)，只余下了監(jiān)考老師輕輕的腳步聲和沙沙的寫字聲。

    三天的考試時間一晃而過，這一次，考完的盛薰書再沒有將書籍考卷一把從學(xué)校教學(xué)樓上丟下來的沖動了。他放下筆后就開始關(guān)注許嘉年參加的國際物理比賽。

    許嘉年隨同中國的訓(xùn)練營同學(xué)一起來到了競賽舉辦地。

    他們住在獨(dú)棟別墅中，每一個人都配備有單獨(dú)的翻譯，在參加了開幕式和簡單的旅游之后，國際物理奧賽正式開始了！

    物理競賽一共分兩輪考試，第一輪考理論題，第二輪考實(shí)驗(yàn)題?？荚嚨拈g隙里，許嘉年和其他同隊(duì)參賽者都沒有過多的談?wù)摽荚嚨膬?nèi)容，反正該怎么考怎么考，考試的時間之外，吃吃喝喝游覽一下異國風(fēng)情，也沒有什么不好。

    考試結(jié)束，委員會成員立刻批卷、打分，按照第一名的成績排列下邊名次。

    終于到了頒獎時間了。

    華麗而莊嚴(yán)的大禮堂中，頒獎人咬著中文，念出“許嘉年”三個字的時候，中國隊(duì)狂歡雀躍，全場委員及參賽者同時起立，鼓掌祝賀！

    在國際賽事上得了獎，就不免要回國參加出席一些演講和頒獎典禮。許嘉年從國外回來，在自己生長的城市和母校兜了一圈，講了幾回話，拿到了數(shù)目不小的獎金，等到能夠履行和錯錯的一起旅游的約定時候，已經(jīng)到了七月底。

    他們的旅游方式也同最初設(shè)想的有了一點(diǎn)出入。

    因?yàn)樵谄咴路葜?，深感兒子上高中以后辛苦很多也懂事很多的盛爸爸盛mama先一步帶著盛薰書出國旅游去了，而要參加各種活動的許嘉年則慢一步才和父母一同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