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太黑沒注意人臉，本來以為周全是陳家客人的寶老爺子聞言瞇著眼睛仔細(xì)的打量周全，然后恍然的說道：“這不是老周家的小阿全嗎？老爺爺最近眼睛昏花的厲害，出來忘帶老花鏡了，看不清楚人臉，差一點(diǎn)沒認(rèn)出你來。你從帝都回來了？正好，有空到老爺爺家吃醉?xiàng)椚ァ！?/br>
    說話之間人群基本上就散了，大家相互打過招呼之后，年事已高的寶老爺子也隨著子侄們一起往家走。

    陳家父子和周全一起往回走，一路上大表舅都在不停的唉聲嘆氣。

    周全見狀有些不明所以，他已經(jīng)有三四年沒回過村子，對村子里的現(xiàn)狀不是很了解。

    有心想要詢問一下，走在他身邊的陳文禮卻向著他眨了眨小眼睛，示意他有事回家關(guān)上門再說。

    第5章 舊事

    周全與陳家父子往回走的時候，隔著溪水上的短橋，黑暗中隱隱的就能看見有位個子不高，披著棉衣的身影，扶著院子大門的門框，不停的向遠(yuǎn)處張望。

    即便是黑天看不清楚人臉，但是只憑借一個輪廓，周全就知道那位守在門口等著他們的人是小姨奶。

    他能看得出來，陳家父子自然是不會認(rèn)錯。

    陳家大舅見狀似埋怨，其實(shí)是關(guān)心的說道：“媽，這么晚了你出來做什么？電視上說了今天降溫，著涼了怎么拌？你感冒才剛好?！?/br>
    穿著厚棉衣的小姨奶有些心虛的說道：“我就是在門口看看，沒敢走遠(yuǎn)棉衣棉鞋都穿著沒事的。寶家村那邊又是吵又是鬧的，媽這不是不放心嘛?！?/br>
    “媽，和你說過多少遍了，現(xiàn)在沒有寶家村，也沒有陳家村，我們都是兩姓村的村民，是一個村子里面的人?！?/br>
    “知道了知道了，我這不是年紀(jì)大了健忘嘛，年輕的時候叫了好幾十年，都習(xí)慣了。”

    因?yàn)槭潜揉彾?，?dāng)初的陳家村與寶家村之間還是有些摩擦的。

    田間地頭水源耕地，在外人看來不是什么大問題，但是對靠山吃山靠水吃水的村民們來說，卻都是很實(shí)際的。

    為了這些問題，兩個村子之間曾經(jīng)相互有些不對付，甚至兩個合并之后，當(dāng)時的村民們也還是更愛用過去的名字來稱呼自己的村子。

    這種相互之間隱約對立的態(tài)度持續(xù)了好幾年，村里的干部問題更是老大難。

    選寶家的人陳家那邊不滿意，選陳家的人寶家那邊又不干，派遣別的姓氏的人到村子里面去做工作，結(jié)果更是兩家都不買賬。

    一個村子被一條小溪分割開，河西河?xùn)|兩邊如同楚河漢界一樣，相互之間沒事從不來往。

    打破這個僵局的是兩個人，分別是周全的爺爺周禮人和寶家長支的長子寶辰。

    周全的爺爺是逃荒到陳家村的，被周全奶奶的父親，也就是陳家大表舅的姥爺給救了。

    當(dāng)初陳家的老爺子只是想做個好事，卻沒想到給自己的大女兒救出了一段好姻緣。

    周家爺爺娶了陳家的姑娘之后，就在這邊安家落戶，憑借自家祖?zhèn)鞯氖毯蚧ú莸氖炙?，在城里的園林管理處尋到了一份花卉養(yǎng)護(hù)的工作。

    工作生活生子養(yǎng)家，周家老爺子的生活簡單快樂。

    相較于簡單的周家，寶家這邊就要復(fù)雜的多。

    寶家黃金家族的血統(tǒng)，族上在旗聽說曾經(jīng)也顯赫過，村子里面那套占地好幾畝，前后三、四進(jìn)的院子就是他們家的老宅子。

    后來家族落魄，寶家那一代的長支長子機(jī)緣巧合外出學(xué)廚，后來更是憑借本事在帝都留了下來，成為了一家國營飯店的總廚。

    動蕩開始時期，帝都那邊的寶老爺子因?yàn)槌煞植缓枚銥?zāi)回了老家，在老家這邊娶妻生女。

    因?yàn)樽〉慕?，周家和寶家的兩位?dāng)家人就成為了至交好友。

    日子就這么一直過下來，后來改革開放，寶老爺子帶著一身的好廚藝再度出山，在市里經(jīng)營私家飯店。

    因?yàn)槭炙嚭脙r錢合理，寶老爺子的飯店開的紅紅火火，而周家這邊卻是意外不斷。

    先是周老爺子的妻子早早離開，后來在同一個單位工作的兒子與兒媳也因?yàn)閾尵裙邑敭a(chǎn)因公殉職，原本幸福的一家三代，頓時就只剩下周家的老爺子和當(dāng)時還沒上小學(xué)的周全。

    為了更好的照顧孫子，周家已經(jīng)五十多歲的老爺子選擇了提前退休，爺孫二人守在一起過著相依為命的日子。

    當(dāng)時兩個村子剛剛合并沒幾年，正是氣氛最緊張的時候，偏偏周禮人的岳父還被委任成了兩姓村的村長，那個焦頭爛額就不用提了。

    為了支持老岳父的工作，也為了給孫子更好的生活，更為了想讓村里的老少爺們有個手藝，村里的人們不用在受親人分離只為掙錢的苦楚，周全的爺爺做了一件在當(dāng)時非常時髦的決定。

    他要在村子里面蓋花棚養(yǎng)花，養(yǎng)的還不是常見的盆花，而是剛剛在東北這邊興盛起來的鮮切花。

    作為一個大半輩子都在與景觀植物打交到的手藝人，周全的爺爺在鮮花的養(yǎng)護(hù)上更是有的超出常人的技術(shù)。

    尤其他選擇種植的鮮切花卉，是當(dāng)時市面上最流行用量也最大的，常人稱作是玫瑰，實(shí)際上是月季的鮮花。

    周全記得有一年他爺爺從寶家大宅喝酒回來，曾經(jīng)抱著他對他說：“阿全你要記得，月季是咱們國家的花種，咱們老祖宗從幾千年前就開始培育月季，名貴的品種不勝枚舉。然而后人無用，到現(xiàn)在居然那些移植栽培的國家培育出來的月季品種居然要好過我們，知名度也遠(yuǎn)超我們，真是給老祖宗蒙羞?！?/br>
    那是周全少有的幾次見到爺爺落淚，年過六旬的老花匠心有不甘卻又無能為力的樣子，周全這輩子都記得。

    花棚蓋好之后，周全的爺爺不但自己種植鮮切月季，還愿意與村里的人家無私的分享自己的技術(shù)。

    不管是陳家的人還是寶家的人，只要愿意學(xué)周老爺子就愿意手把手的教，很快村子里面的鮮花大棚就一座有一座的被建設(shè)起來。

    周家爺爺?shù)倪@一步走的非常正確，因?yàn)楫?dāng)時他們這座城市所有的鮮切花卉都需要從省城運(yùn)輸過來，作為整座城市里面最早種植和經(jīng)營鮮切月季的村子，整個兩姓村的村名們迅速的富裕起來。

    而周家爺爺?shù)娜兆右簿驮陴B(yǎng)花、教徒弟、看孫子這三點(diǎn)一線之間來回穿梭。

    與平順下來的周家相比，進(jìn)城經(jīng)營飯店的寶家則是出了大事，寶家那位入贅的女婿被人發(fā)現(xiàn)在外面養(yǎng)了別的女人，那女人肚子都七、八個月，馬上就要臨盆了。

    周全記得那天，上一年級的他和村里的小伙伴們一起背著書包上學(xué)，就見村里面寶家的人紛紛上了寶二龍家的拖拉機(jī)，氣勢洶洶的向著城里開去。

    后來周全聽說寶家的蓮阿姨離婚了，寶爺爺家的那位上門女婿聽說被掃地出門。

    家產(chǎn)都在寶爺爺?shù)拿?，那個上門女婿其實(shí)什么都沒得到。

    但是寶家的爺爺還是很生氣，因?yàn)樗娴氖前雅霎?dāng)成接班人在培養(yǎng)，一身從廚藝幾乎是傾囊相授教給了對方。

    幸虧那個家伙有些好逸惡勞，學(xué)東西的時候不肯吃苦，只學(xué)了皮樣沒有學(xué)到精髓，但就這樣老爺子也還是不甘心，總覺得自己養(yǎng)了一只白眼狼。

    因?yàn)檫@一場事情，寶家奶奶和阿姨的精神與身體都變得特別差，寶爺爺為了照顧他們只得關(guān)掉城里面的飯店，帶著妻子女兒和外孫回到了村子里面生活。

    一場變故之后寶家老爺子的精力大不如從前，回到村子里面后，他靠著過去的積蓄與耕種田地養(yǎng)活一家老小。

    眼看著自己的好朋友在村子里面過的有聲有色，教導(dǎo)徒弟非常開心的樣子，寶老爺子也動了心，表示村子里的年輕人如果有誰想要學(xué)習(xí)廚藝的，都可以到他家來。

    于是村里的青年除了養(yǎng)花之外，就又有了另外一條活路。

    因?yàn)閮晌焕先说臒o私，村子里面原本隱隱有些對立的寶姓與陳姓迅速的融合在一起，關(guān)系變得融洽起來。

    但就算是這樣也還是有老人更習(xí)慣叫村子過去的名字，并沒有其他的意思，只是習(xí)慣而已，小姨奶就是其中之一。

    陳家表舅對此非常的無奈，村長他媽每天口誤什么的，一度成為大家茶前飯后的調(diào)笑焦點(diǎn)。

    當(dāng)然這種調(diào)笑并不是惡意的，調(diào)笑的對象也不是小姨奶而已陳有德這位大村長。

    對此陳大村長除了笑罵之外也無其他的辦法，因?yàn)榇遄永锩姹人觊L的基本上看著他長大，與他同歲的全是發(fā)小，大家調(diào)笑也只是因?yàn)殛P(guān)系親近，兩姓村的人對不熟悉的人是非?？蜌獾?。

    見小輩們都安全的回來了，小姨奶笑的見牙不見眼。

    拉著他們回到屋子里面，大家重新圍坐在火炕上。

    給周全倒了半杯小米燒，陳家大表舅說道：“外面天氣涼，剛回來喝口燒酒暖暖身子。”

    倒完酒的大表舅把燒酒瓶遞給自己的兒子，對著周全說道：“也不要多喝，一兩就好，大舅這邊的杯子一杯正好是二兩，你喝半杯就行?！?/br>
    周全雖然不抽煙，但是酒量很好，這源于他有兩個酒量更好的死黨發(fā)小，其中一個現(xiàn)在正忙著給自己滿杯。

    作為一名公交司機(jī)，愛酒的陳文禮在平時只能控制自己的愛好，不過今晚他打算破。

    周全抿了幾口小米燒，還是沒忍住的問道：“大表舅，那個趙二棍不是帶著他帶著小三和孩子到別的城市去打拼了，聽說混的還算不錯，怎么又找回來了？”

    陳有德聞言冷哼了一聲說道：“阿全，你去上大學(xué)，對后來的事情不了解。那個趙二棍和阿蓮姐離婚之后，就帶著那個大肚子的去省城了。憑著在寶叔那邊學(xué)的手藝，他最開始的時候還混的不錯，做了大廚后來又自己開了餐館。不過這人缺德到哪里都是改不了的，他做菜的時候用地溝油，還使用過期的面粉和腐敗的食材，叫食品衛(wèi)生那邊發(fā)現(xiàn)，不但查封了店鋪，還狠狠的罰了他一筆?！?/br>
    “是狗就改不了吃屎?！蓖瑯訛槔蠈毤覉蟛黄降男∫棠滩恍嫉恼f道。

    “所以他這是在省城混不下去就又回來了？”

    “可不是咋的，被罰的賣了房子，口碑臭了飯店在省城那邊也開不起來，就只好灰溜溜的回來了?！?/br>
    “他們直接回的村里？住咱們村了？”

    “美的他們，敢過來！最開始回來的時候在市里打工，在市里租的房子，聽說因?yàn)槭炙嚥诲e還挺受老板器重的。后來因?yàn)橥岛髲N東西，被老板抓住了差點(diǎn)報警，為了不坐牢又賠了對方不少錢，山窮水盡了，就回那個趙二棍老家的老房子了。”

    趙二棍是隔壁桃樹村的人，桃樹村的位置在山溝溝里，只有一條土路，電也是十幾年前才通進(jìn)去的，是十里八鄉(xiāng)出了名的貧困村。

    要不是那么窮，當(dāng)年的趙二棍也不會動了當(dāng)上門女婿的心思。

    “他一個入贅到別人家的兒子，過了快三十年又要回來，有多招人嫌就不用提了。他大哥三弟都不同意，不過他住的是父母的老房子，所以也只是吵吵，還沒誰趕人?！?/br>
    對于趙二棍的這種下場，村子里沒有任何人同情，和寶家關(guān)系親近的人家，更是鄙視他。

    “那他今天這是唱的哪一處戲？”

    “不知道，反正不管他想做什么，總之別想坑我們村子的人?！?/br>
    陳文禮這時候夾了一塊紅蘑送入口中一邊嚼一邊響起什么似的問道：“這家伙別是聽說寶焵回來了，要翻修老宅子，想要過來分一杯羹的吧？”

    “我呸，就他憑什么？當(dāng)年寶焵十幾歲到穗州去討生活的時候他在哪里？現(xiàn)在寶焵出息了他想回來占便宜，也得問問我們這些叔伯們答不答應(yīng)?！?/br>
    “寶焵哥他回來了？”握著酒杯的周全詫異的問著。

    “嗯，回來了，就比你早幾天，沒住在老宅，住市里大酒店，正打算翻修老宅子?！?/br>
    “哦，是這樣?！?/br>
    “別說那些煩心的，今天你回來我高興。來，和哥走一個。”

    吃吃喝喝的飯桌上的氣氛很快就又熱鬧起來。

    作者有話要說：

    嗯，各位市場上現(xiàn)在販?zhǔn)鄣孽r切花，大家稱作玫瑰的其實(shí)是現(xiàn)代月季。月季花原產(chǎn)自我國，已經(jīng)有2000多年的栽培歷史，又名長春花，月月紅等。17~18世紀(jì)，我國的月月紅、月月粉、淡黃香水等月季品種相繼傳入歐洲，深受當(dāng)時歐洲宮廷貴族階級的喜愛，經(jīng)過多年與歐洲薔薇的雜交，培育出了具有芳香，四季常開的品系與品種，并且迅速的風(fēng)靡世界。

    月季、玫瑰、薔薇同屬薔薇屬，是形態(tài)十分相似的姐妹花，但月季花朵大，枝干硬，顏色豐富多用于觀賞，玫瑰則藥用價值高，芳香濃烈多用于食品、藥品以及化妝品、香水等原材料提取。薔薇多藤蔓，花朵較小成多朵簇生，只在夏季開花，適應(yīng)能力很強(qiáng)。

    從品種上來看，現(xiàn)代月季是比玫瑰更適合做鮮切花卉的。

    中國的月季與歐洲的薔薇反復(fù)雜交之后，在1867年孕育成功了四季開花不斷的‘法蘭西’新品種，故而這一年成為了現(xiàn)代月季與古老月季的分界線。

    六七十年代的時候，因?yàn)樘厥鈺r期的問題，國內(nèi)古老月季品種遭到了大規(guī)模的毀壞，很多非常珍貴和古老品種一度幾近失傳，真的非常遺憾。

    所以親們，你們手上捧的花束，其實(shí)不是玫瑰而是月季吆~~

    第6章 夢回

    當(dāng)天晚上周全還是有些喝多，雖然大表舅那邊照顧他，每次都是只給倒半杯，但幾個半杯下去，積攢在一起也是個不小的斤兩數(shù)。

    小姨奶精心烹制的那盆老母雞燉紅蘑，周全一個人解決了至少一半，好久都沒有吃過的家的味道，讓周全忍不住胃口大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