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節(jié)
趙瑕是沒事了,可一道被帶回來的張玄鶴卻不太好。 他本就是逆天而行,又加上遭到反噬,還差點被木清扼死,幾乎是等死的命了??商t(yī)院被下了死命令,一定要治好他,珍貴的藥材如流水一般,才算是穩(wěn)住了生機,可是清醒卻是沒有這么快了。 這幾日宮中氣氛一下變得緊張凝重,魯安道走在乾清宮中都要放輕了腳步,生怕惹到了趙瑕,就這幾日,趙瑕已經(jīng)在暴怒之下發(fā)落了七八個宮人了。 帝王緊鎖著眉頭坐在龍椅上,魯安道輕手輕腳地替他換了一杯茶水,正準(zhǔn)備離開,忽然聽到身后傳來嘶啞的聲音。 “魯安道,你說,朕是一個好皇帝嗎?” 魯安道聽到趙瑕的問題只覺得手腳冰涼,急忙跪了下來,他咽了一口口水,說道:“陛下勤政愛民,君臣契合,朝堂清明,四方拜服,百姓安居樂業(yè)。您當(dāng)然是個好皇帝?!?/br> “呵——”趙瑕發(fā)出一聲嘲諷的輕笑,低聲道,“既然朕是一個好皇帝,那上天為何連一丁點的憐憫都不給我!” “既然這樣,做個好皇帝有什么用……”趙瑕的聲音里忽然充滿了恨意,“不如做個昏君??!” 魯安道被他那話中的滔天恨意嚇得抬起頭,就看到龍椅上的趙瑕雙眼赤紅,如同鬼魅。他幾乎是硬生生將自己那聲尖叫給按了下去,顫顫巍巍道:“陛下……” 魯安道并不知道趙瑕為何會變成這樣,但他隱約猜到這事和那早已死去六年的沈眠姑姑有關(guān)。魯安道心中五味雜陳,他是個太監(jiān),不知道情之一字有多傷人,他本以為六年過去了,不管多深的感情也該消磨掉了。這可是九五之尊??!是天下的主,他有什么得不到呢?可看到他此刻求而不得的模樣,即便是魯安道這個旁觀者依舊覺得心酸。 趙瑕臉色慘白,自從之前醒來之后,他就一直在處理政事,像是逼著自己忙碌起來,不去回想那些痛苦的事情。原本身體就沒有完全調(diào)理好,因為一場秋雨竟又病了一場。 聽見趙瑕咳嗽了兩聲,魯安道忍不住道:“陛下,龍體為重?!?/br> 趙瑕卻充耳不聞,只是冷聲吩咐:“去看著那張玄鶴,他一醒來立即來回報朕?!?/br> 魯安道沒有辦法,只能又離開乾清宮。 在前往太醫(yī)院的路上,魯安道見到了于從安,這幾天于從安也不太好過,趙瑕正值壯年,卻突然暈倒,這絕對不是什么好兆頭,原本已經(jīng)被安撫下來的群臣又有些sao動,好在趙瑕很快就清醒過來,這才沒有生亂。 于從安見到魯安道,兩人都嘆了一口氣。 魯安道打起精神:“于大人是來覲見陛下的?” 于從安搖搖頭:“是我的一位朋友,他的外甥女突然暈倒,請了好幾個大夫也看不好,故而求我替他請一名太醫(yī)去看看。” 魯安道原本就是隨口問問,但聽到于從安這么一說,他心念一動:“不知是哪位大人?” 于從安猶豫了一下:“是翰林院編修顧云璧?!?/br> “顧大人的外甥女?莫非就是那個做出了保溫盒的姑娘?” 于從安點點頭,沒想到魯安道會對這些事情有興趣,他素來不愛說人長短,只是含糊了幾句:“說是和賀大人繼室在外賞花,突然暈倒,已經(jīng)有三四日了,人倒是無礙,只是一直未曾清醒,故而想請個太醫(yī)去看看。” “三四日?” 魯安道意識到,這正是趙瑕暈倒被送回宮的時間,他還欲再問,忽然見到太醫(yī)院里一個小藥童連滾帶爬地跑了出來。 魯安道頓時沉下臉色:“這般著急忙慌的,還有沒有規(guī)矩了!” 那小藥童滿臉通紅,結(jié)結(jié)巴巴道:“魯總管,那個道長……他……他醒了!” 魯安道頓時顧不上于從安,用比那小藥童還要驚慌失措的步子沖了進(jìn)去,過了一會又沖了出來,大喊道:“快,派人去將這消息告訴陛下!” 于從安一聽就知道今天自己想要找太醫(yī)的心愿大概是沒戲了,此刻太醫(yī)院里頭已是一片兵荒馬亂。于從安本想打聽幾句到底是什么事情,可想到這幾天承平帝的異乎尋常的低氣壓,還是按捺住了自己的好奇心,匆匆忙忙地離開了太醫(yī)院。 幾乎就是前后腳,于從安剛走,承平帝的御輦就到了。 趙瑕步履匆匆地走進(jìn)太醫(yī)院,直接走到了張玄鶴的病房前面,卻突然遲疑了。 他有些害怕。 這幾天晚上趙瑕一直都在做噩夢,夢中的沈眠笑靨如花,可她的胸口卻插著一把匕首,她問他:你為什么不救我?她說,趙瑕,我疼啊! 這些年,趙瑕一直靠著那所謂的起死回生之術(shù)作為信念支撐著,他不管這樣的傳說有多么荒誕無奇,他只想要再看一眼沈眠,想和活生生的沈眠再說說話。這樣的信念支撐著他過了無數(shù)個冰冷難眠的夜,支撐著他在詭譎的朝堂立足,他不厭其煩地和朝臣周旋,一點一點將大晉構(gòu)筑成了如今的模樣。 可是,這個信念如果破碎了呢? 如果張玄鶴告訴他,沈眠已經(jīng)灰飛煙滅了呢? 趙瑕知道自己心中有一頭野獸,從前有沈眠在身邊的時候,他都藏得好好的,可是沈眠死后,他就有些控制不住了,這些年他用還能見到沈眠的信念鑄成了籠子,將這頭野獸關(guān)好。趙瑕不知道如果這個籠子塌掉了,他會變成什么樣子。 沒有人敢催促帝王,過了許久,趙瑕才緩緩?fù)崎_房門。 張玄鶴靠坐在床上,仍舊是一副病懨懨的模樣。在一旁的太醫(yī)和藥童都跪下來,張玄鶴咳嗽了兩聲:“貧道身體不便,請陛下恕罪。” 趙瑕慢慢地走了過去,這一步一步,仿佛在等待著審判的犯人一般。 走到張玄鶴面前,趙瑕緊緊地握住拳頭,冷聲道:“都下去。” 太醫(yī)們連忙弓著腰跑了出去,魯安道本想說什么,但趙瑕的眼睛卻只是死死盯著張玄鶴,他只能在心里嘆了口氣,默默地退出了房間。 等到人都走光了,張玄鶴忽然說道:“陛下,起死回生之術(shù)——是假的。” 趙瑕覺得自己的心臟忽然被什么攥緊一般,讓他無法喘息,他都不知道自己是怎么站住的,許久才逼出一句話:“你想說的,只有這個?” 張玄鶴搖搖頭:“自然不是,但貧道想要陛下一個保證?!?/br> “說?!?/br> “不管沈姑娘如今情況如何,請陛下放過天一道上下?!?/br> 趙瑕眉頭一跳,呼吸急促起來:“你……你這是什么意思?” 張玄鶴緩緩開口道:“貧道先前招魂時,那魂魄……” “是生魂?!?/br> 第三十八章 魯安道在乾清宮外焦急地打著轉(zhuǎn), 他不知道張玄鶴到底和承平帝說了什么, 只知道趙瑕出來的時候, 整個人都是怔怔的,仿佛失去了魂魄一般。 回到乾清宮后, 趙瑕就將他們都趕了出去, 已經(jīng)待了大半天了。魯安道又是焦急又是無奈, 忽然聽到里頭傳來趙瑕叫他的聲音,立刻顧不得其他, 連滾帶爬進(jìn)了殿中。 一進(jìn)去,魯安道就見到靠坐在御桌旁的趙瑕,連忙道:“陛下,您怎么能坐在地上呢!”說著就去扶趙瑕,卻被趙瑕一把擢住手臂。 “魯安道, 朕曾經(jīng)讓你去查那小姑娘,可還有更詳盡的資料?” 魯安道腦子一轉(zhuǎn), 就知道趙瑕說的是誰,當(dāng)即道:“奴才這就去把東西拿過來?!?/br> 趙瑕這才就著他的手站起來, 他的眼底布滿了血絲,可見這幾晚都沒有休息好,可他的臉上卻沒有疲累,反倒有著一絲亢奮。 魯安道看著心酸, 只是將他扶到椅子上,這才出去拿資料。 趙瑕仔細(xì)地翻看資料,看到一句:于承平六年二月初九不慎落水。忽然想起沈眠以前跟他說過的故事。 “……落水之后, 那姑娘就失憶了,可是沒有人知道那具身體的原主已經(jīng)死了,軀殼里已經(jīng)換了一個新的靈魂,哎,趙瑕,你說你要是那姑娘的家人,會看出來不對勁嗎?” 那時他是怎么回答的,他說如果那個人是你,我一定能夠看出來。 趙瑕緊緊地握住了那一疊資料的邊緣,接著便聽到魯安道猶猶豫豫地開口:“陛下,先前于大人和奴才在太醫(yī)院外頭遇到,于大人說那位賀姑娘三四天前在慈恩寺突然暈倒……” 魯安道也不知道自己為什么要和趙瑕說這些,只是在他說完之后,看到趙瑕猛然站起來,失態(tài)地問:“你說什么?!” 顧云璧回到府中,杜氏立刻迎了上去:“怎么樣?” 顧云璧搖搖頭:“煢娘還未清醒。” 杜氏嘆了口氣。 顧云璧一拍桌子:“當(dāng)時那么多人看著,分明是張氏那毒婦將煢娘拉過去擋在面前,才害的她有此一劫,他賀閔卻只做睜眼瞎,連自己親生女兒的性命都不顧?。 ?/br> 杜氏溫聲安撫了幾句,就見管家匆匆忙忙地跑了過來,便問道:“發(fā)生什么事了?” “是……是有人來找老爺?!?/br> 顧云璧和杜氏對視一眼,顧云璧為人清正,并不結(jié)黨營私,好友也不多,卻不知是誰這么晚還來找他。兩人懷著疑惑的心思跟著管家去了正堂,一看到來人的臉,顧云璧腿一軟差點跪下。 “陛……陛下。” 趙瑕聽到了顧云璧的聲音,才轉(zhuǎn)過身來。他也不知道自己怎么就冒冒失失地來了顧府,在進(jìn)來之后才意識到賀煢娘此刻應(yīng)該在賀府的。他很少犯這種低級錯誤,只能說是關(guān)心則亂了,但來都來了,直接就走似乎又不太好,就在他猶豫的這個當(dāng)口,顧云璧過來了。 趙瑕抬了抬手:“免禮?!?/br> 顧云璧尚且沒有反應(yīng)過來,被魯安道提醒了,才慌忙站起來。顧云璧平日里也稱得上君子端方,只可惜對面這人氣勢太強,讓他一時失了往日的從容。 趙瑕沒有生氣,只是淡淡道:“朕出宮看看,不知不覺走到卿家這里,沒有打擾卿家闔家團圓吧?” 顧云璧受寵若驚。說了一會,趙瑕竟然反客為主,朝著后院走去。顧云璧連忙跟上去,他這院子也是才買沒多久,先前煢娘在時跟著杜氏將家中裝飾一番,但即便如此,也顯得頗為寒酸。 趙瑕邊走邊問顧云璧家鄉(xiāng)的情況,顧云璧立刻收斂心神,老老實實地回答,一點沒注意到自己已經(jīng)被套話了。 一路到了后院,后院里特意被辟出一個沙坑,里頭有木制的蹺蹺板、滑滑梯和一系列小孩子的玩具,延寧平日里最喜歡在這兒玩。因為前頭之前忙亂,沒有人注意到他,竟不知他什么時候偷偷跑到這邊來了。 延寧咬著指頭,看了一眼神情緊張的爹娘,忽然露出一個大大的笑容,“噠噠噠”地朝著他們跑了過來,誰知道沒有撲到爹媽懷里,反倒撞在了什么上面,向后跌去。 延寧揪著眉頭閉著眼睛,誰知卻沒有感覺到痛楚,他小心地睜開眼睛,發(fā)現(xiàn)自己被一個漂亮的哥哥抱在懷里,延寧吸了吸鼻子:“哥哥你是誰呀?” 顧云璧夫婦緊張的不行,待聽到兒子奶聲奶氣的話,更是嚇得快要昏厥過去。 趙瑕眸色深沉地看著手里的小包子,準(zhǔn)確來說是看著小包子懷里的小熊寶寶,啞著嗓子問道:“這個玩具……是誰送給你的?” 延寧見漂亮哥哥雖然沒有回答自己的問題,嘟著嘴道:“哥哥,是我先問你的,你應(yīng)該先回答我。你這樣很沒有禮貌。” 幾人的身后傳來幾聲重重的抽氣聲。 趙瑕卻不以為杵:“你先告訴我,一會我再回答你?!?/br> 延寧含著指頭想了一會,才大方地點點頭:“好吧,這是大jiejie給我做的,是我的寶貝……哥哥你怎么啦?” 延寧看著眼前的漂亮哥哥一副想哭的模樣,有些糾結(jié)地看了一眼懷里的熊寶寶,小心翼翼地往他那邊送了送:“你是不是也喜歡這個熊熊,我給你看一眼……就看一眼哦?!?/br> 趙瑕目不轉(zhuǎn)睛地看著那個做工粗糙的熊寶寶,忽然想起在冷宮時的日子。 沈眠只比他大八歲,卻為了養(yǎng)活兩個人絞盡腦汁,她把后院的花壇當(dāng)成了菜園子,用淑妃留下的一點點首飾換成了種子,還自制了魚竿挖了蚯蚓去西邊的荷塘釣魚,因為冷宮離珍獸園相鄰,她偶爾還弄些稀奇古怪的點子去跟珍獸園的太監(jiān)換些rou吃。 吃的問題解決了,可穿的卻沒有辦法。沈眠只得帶著他一間一間的宮殿去尋摸,苦中作樂說是在尋寶,將那些瘋掉的妃子和太監(jiān)宮女當(dāng)成是守護(hù)財寶的強盜,而他們就是要從強盜的眼皮子底下將財寶給偷出來。有一次被人發(fā)現(xiàn)了,他們倆逃得慌不擇路,躲在一座廢棄的假山下的山洞里。 沈眠當(dāng)時笑嘻嘻道:“小包子,這是我們的秘密基地你知道嗎?” 明明冷宮的日子那么苦,可沈眠總有辦法將這樣的生活過得趣味橫生,她就像是苦難中開出的一朵花,扎在了幼小的趙瑕心里,然后再也無法忘記。 有一次沈眠裁完衣服才發(fā)現(xiàn)還剩下一小塊布料,她冥思苦想許久,才道:“給你做個玩具吧!這么大的孩子都要有玩具的!” 沈眠的女紅一直都很差,她也最討厭做針線,可那一次她坐在殿前的廊下,認(rèn)認(rèn)真真地縫了兩天,還拆了一件小襖里的棉花,最后做出了一個歪歪扭扭的玩偶。 她一點都沒有顧及自己手上的針孔,興奮地把這個玩偶拿到他面前獻(xiàn)寶:“看吧看吧!很可愛吧!小包子,你是不是超級感動的?” 其實趙瑕根本就不覺得那個玩偶好看,他雖然很小就被丟到冷宮了,但他記事早,還是見過淑妃得寵時的富貴。但對于他來說,不管多么好看的玩具,都比不過這個丑丑的熊寶寶。他那時就知道了,再多的玩具那也是給七皇子的,可這個熊寶寶卻是送給趙瑕的。 他記得沈眠那會將熊寶寶給她的時候,還神秘兮兮地說:“我在熊寶寶肚子里縫了一個愿望,等你十八歲以后再拆開看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