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節(jié)
杜氏卻直覺張氏絕不是什么好人,可顧云璧既然已經(jīng)打聽回來了,她也不好再說什么。顧云璧覺得事情重要,便讓青竹跑了一趟,去和桃蕊說了。 桃蕊得了消息,也是狐疑的,她在賀家,親眼見到夫人有多么不待見自家姑娘,一點也不相信她會有這樣的好心,但這是煢娘舅家打聽出來的,她不至于連顧云璧也不信,只得半信半疑地將這話和煢娘說了。 煢娘倒也不吃驚,她也更傾向于杜氏的猜測,那周家小公子應(yīng)當(dāng)是有什么隱疾,可以她對張氏的了解,就算是這種表面光的婚事,張氏也是不會想著她的。偏偏這幾日張氏一直邀她去廟里,說是要給周老夫人相看,這就讓她有些好奇了。 桃蕊擔(dān)心地看著煢娘:“姑娘不會真要跟著夫人出去吧?” 煢娘一邊挑衣服一邊回道:“沒事的,她難道還敢叫人大庭廣眾把我給掠走?” “誰知道呢!”桃蕊嘀咕。 煢娘裝作沒有聽到:“這一次我?guī)抑^去,你就留在家里好了?!?/br> 桃蕊大驚失色:“姑娘??!” 別說桃蕊想不到,就連桃枝也有些意外,倒不是意外煢娘帶她出去,而是她居然這么信任自己,把她的安全交給自己。 未料,煢娘微微一笑:“桃枝,你會保護好我的,對吧?” 桃枝忽然覺得周身一涼,還未反應(yīng)過來就已經(jīng)答應(yīng)了。 張氏得了繼女的信,很快就定了出行的時間和地點,就在三日后的慈恩寺,那位周老夫人信佛,每月初一十五都會去廟里上香,那天剛好是十五。 而就在她們定下來出行的日子,在慈恩寺不遠(yuǎn)的一座莊子里,韓朔已經(jīng)焦慮地快要維持不住自己仙風(fēng)道骨的外表了,自從知道張玄鶴也在以后,韓朔就一直焦慮,如今是再也忍不下去了。 他紅著眼睛看著赤山:“我是不愿意再這樣下去了,早死早超生,馬上就作法,再不濟也拖個正統(tǒng)道家傳人一起死?!?/br> 這是他們早就說好的,到時候沒有辦法起死回生,就將責(zé)任推給張玄鶴,說他沒有招到魂,反正張玄鶴也沒辦法證明。 赤山懶懶地靠在床頭,自從他開始慢慢“痊愈”之后,為了以防萬一,自然就不能隨意回復(fù)原來的樣子,而一直維持著這種模樣是很痛苦的,以前有假死藥的藥效,他沒法感覺到痛苦,但自從假死藥失效后,他就只能靠著自己的意志力來扛了。 見韓朔焦躁地走來走去,赤山輕輕一笑:“怕什么,最壞的打算都做了,大不了就是一條爛命,那在場的,哪個不比我們命尊貴,便是我真的要死,拖個貴人墊背也是好的?!?/br> 韓朔瞪大了眼睛:“你想干什么!” 赤山舔了舔唇角:“不是說里頭有皇帝嗎……” “你是要找死……”韓朔的話還沒說完,就聽到外頭傳來的腳步聲,臉色立刻一肅:“……如今你身體已經(jīng)在慢慢恢復(fù),不要著急。” 木清帶著人從外頭進來,恰好看見這一幕,他嘴角一彎:“韓道長不用擔(dān)心,咱家特意從宮中帶了太醫(yī)過來,看看這后生恢復(fù)的如何?!?/br> 韓朔覺得身體都僵了,他想過對方會不信任他,否則又怎么會帶張玄鶴過來,但沒想到對方竟然還會帶太醫(yī)來。這倒是韓朔污蔑木清了,木清純粹是擔(dān)心這起死回生會有后遺癥,怕姑姑醒來后痛苦。 見韓朔沒有反對,木清便將那太醫(yī)帶到了床邊,太醫(yī)將手指搭在赤山的手腕上,過了許久,才緩緩道:“沒什么大礙,只是身體有些虛弱?!?/br> 韓朔暗暗地松了口氣,不由得感激自己曾經(jīng)的師門。 木清也松了口氣,送走太醫(yī)后,才笑容滿面地問韓朔:“韓道長,不知什么時候可以做法?” 韓朔剛剛死里逃生,背上還都是冷汗,但木清一問,他捻了捻胡須,裝成世外高人狀:“貧道自是無妨的,就不知道張道長招魂是否需要什么黃道吉日?” 張玄鶴剛好走了進來,聽到這話,沉沉一笑:“既然韓道長如此有自信,那就不要再磨蹭了,三日之后,待到東西備齊,貧道也想要見識見識韓道長起死回生的秘術(shù)?!?/br> 韓朔見他那自信的模樣,心中就是一跳,可話已出口,箭在弦上不得不發(fā),他微微一笑:“如此,那三日后見?!?/br> “三日后見?!?/br> 很快就到了三日后,因為張玄鶴的要求,木清早早為他準(zhǔn)備好了一切東西,甚至連乾清宮密室的那口冰棺也被移了出來,放在莊子里面。 張玄鶴這三天一直在房間靜坐,也沒有人敢去打擾他,直到第三日第一抹陽光躍出來,張玄鶴似有所感,忽然睜開眼睛。 他推開門來到了已經(jīng)布置好的法堂,這院子四周布滿了侍衛(wèi),院中站著一個穿著大氅的身影。 張玄鶴沒有了第一次見到帝王時的誠惶誠恐,只是朝著趙瑕點了點頭。 趙瑕卻是長身一揖:“此事就有賴張道長了?!?/br> 張玄鶴接了這一禮,走進房間,房間的四周布滿了香燭,火焰跳動,映照在冰棺之上,冰棺下的人若隱若現(xiàn),帶著一種詭秘的美。 房間里除了韓朔,還有木清。 韓朔先行一禮:“張道友?!?/br> 張玄鶴冷聲道:“韓道友可準(zhǔn)備好了?” “只要張道友能順利招魂,貧道自然能讓這位姑娘起死回生。” 張玄鶴冷哼一聲。木清卻早已忍耐不?。骸皟晌坏篱L,可以開始了嗎?” 張玄鶴點點頭。 木清拉開了冰棺,一股刺骨的寒冷襲來,被暴露在空氣中的沈眠尸身之上頓時結(jié)出了細(xì)小的冰晶。 張玄鶴視而不見,只是持著拂塵靜心等待午時。 木清看了一眼張玄鶴,他這幾年外出尋找能夠起死回生之人,對于佛門道家的一些知識也有所涉獵,對于張玄鶴沒有選擇陰氣大盛的子時,反而選擇了太陽最烈的午時還是有些疑惑的。只是張玄鶴并沒有回答他,只是讓他等待。 其實,這若是普通人,六年的時間魂魄早就消失了,可是沈眠不一樣,她本就是異世來客,神魂與他們不一樣,她若是真的執(zhí)念深重,是不會輕易魂飛魄散的,這也是張玄鶴為什么肯試一試的緣故。 韓朔對道門的東西也是一知半解,見張玄鶴的做法與平時道門的規(guī)矩不一樣,也沒有置喙,只是想著一會就更有把握將事情推到張玄鶴身上了。 而與此同時,在賀府的煢娘卻有些吃驚地看著桃枝。 “張家破產(chǎn)了?” 桃枝點了點頭:“上面是這樣說的?!?/br> 煢娘蹙起眉頭,這就解釋了為什么杏姨娘如此行事,張氏卻拿她沒了辦法。可細(xì)細(xì)地想著最近張氏做的這一系列的事情,卻又越想越覺得不對勁,可偏偏不知道不對勁在哪里。 桃枝又道:“我的同伴還說,最近似乎有人在查留仙閣背后的主人,姑娘最近還是不要去留仙閣了。” 煢娘對此事沒那么上心,點點頭說知道了。 待到張氏的丫鬟又來催促一遍,煢娘才提著裙子帶著桃枝離開了房間。 到了慈恩寺,煢娘果然見到了那位周老夫人,原本以為張氏只是找了個人來做戲,可桃枝卻告訴她那正是周家老夫人。煢娘就越發(fā)好奇了,張氏的身份尷尬,在燕京這樣的地界是沒有多少官家夫人與她相交的,只是這周老夫人倒是待她和善,她也一改往日里尖酸刻薄的形象,待周老夫人殷勤備至。即便是介紹煢娘時,雖然語氣有些冷淡,卻也沒有說她什么壞話。 若非煢娘靈魂時期見到了張氏恨她恨的咬牙切齒的模樣,還真以為她這是要給自己找一樁好婚事呢。 不過即便如此,煢娘也一直小心謹(jǐn)慎,不僅桃枝寸步不離,她也一直跟在周老夫人旁邊。張氏見她那防備的模樣,心中恨恨,面上卻只是冷笑一聲嘲諷了一下煢娘。煢娘可不管這些,反正聽她兩句嘲諷又不會少塊rou,還是自己的安全更重要一些。 待到吃過午飯,周老夫人便提出要去后山看花,張氏自然要陪著的,煢娘也就無可無不可地跟上了。 慈恩寺因為在山中,與山下的氣候不同,這里的花開的時間要晚一些,也更久一些。此時已到了夏末,山下的荼蘼都開敗了,可這慈恩寺的荼蘼卻還開的正盛。 張氏扶著周老夫人,一邊賞花一邊輕言細(xì)語,煢娘帶著丫鬟跟在她們身后兩步遠(yuǎn),有些百無聊賴地四處看著,恰在此時,一名丫鬟小小地驚呼了一聲。前頭的周老夫人和張氏沒有聽到,煢娘卻聽到了,她側(cè)過頭:“怎么了?” “賀姑娘……你看,你快看!!” 那丫鬟的聲音都開始發(fā)抖了,煢娘順著她的食指看過去,也倒抽了一口涼氣。 因為慈恩寺位置高,所以她很清楚地看見在不遠(yuǎn)處的一個莊子上形成了一小團龍卷風(fēng)一般的黑云,她們這邊晴朗無云烈陽高照,那邊卻烏云罩頂仿若末世,兩方?jīng)芪挤置?,卻形成一道奇景。 丫鬟們都看到了那景象,頓時發(fā)出了sao動,連前頭的周老夫人和張氏也影響到了,兩人回頭,也看到了那邊的景象。 張氏大驚失色,周老夫人卻握住手里的佛珠,疾聲道:“快……快去請方丈大師!” 兩個丫鬟連滾帶爬地跑走了。 還未等周老夫人開口安撫丫頭們,忽然變故突生,那黑云仿佛聞到了血腥味的鯊魚,猛地朝她們這邊竄了過來。 “小心?。 ?/br> 張氏看到那黑云襲來的位置,猛地將旁邊的煢娘拉過來往前頭一推。煢娘一時沒有提防,被那黑云撞了個正著,只覺得眼前一黑,心口一痛,還沒反應(yīng)過來,她就感覺自己的魂魄就硬生生被拉扯出了身體。 這種痛楚讓她回憶起了她擋在趙瑕前面,被匕首刺入心臟時的感覺。 這一刻很短,但又很長。 煢娘想自己大概又要死了,不知道這回又會飄到哪個小姑娘身邊,這種時候她忽然有了興致,一一掃過在場諸人的表情。 周老夫人一臉焦急,張氏則是滿臉驚恐,桃枝已經(jīng)從丫鬟中沖出去準(zhǔn)備接住她往下倒的身體,而其他的丫鬟也都是充滿了驚嚇的模樣。 煢娘本以為這是張氏來對付自己的,可看到她的表情就知道是自己誤會了,想想也就清楚了,張氏怎么會有這么大的手筆? 在這種時候,煢娘又不可自抑地想到了趙瑕。她忽然想起自己先前死的時候,趙瑕緊緊地抱著她的尸身,不許任何人碰她。他那時才十六歲,猶帶著少年的稚氣,如同受傷的幼獸一般,絕望又恐懼地看著這個世界。 那一刻,煢娘覺得自己的心都疼得揪了起來,可是很快她就仿佛被什么驅(qū)離了這片區(qū)域,記憶中最后的一幕是趙瑕通紅著雙眼被人從她身邊拉開的模樣。 幸好,不是又一次死在他面前。煢娘慶幸著。 就在煢娘胡思亂想的時候,忽然聽見一聲佛號。她就像一塊橡皮筋被拉扯到極致又突然被松開,靈魂被彈回了軀殼。 煢娘只感覺到一種從靈魂彌漫出來的痛苦席卷全身,隨即就暈了過去,人事不知。 而就在煢娘暈過去的同時,在莊子里做法的張玄鶴忽然臉色一變,猛地噴出一口鮮血,擺在他身前的三盞命燈忽然拔高又猛地熄滅。 而此時,窗外狂風(fēng)大作,不知從哪里來的妖風(fēng)遮云蔽日,仿佛要將樹都連根拔起。 趙瑕原本是在院子里等著的,見到變故,他臉色一變,立刻沖進了屋子。然而就在他沖進屋子的那一刻,一道兒臂粗的紫色閃電迅猛地落了下來,正好落在沈眠的尸身之上,只是一瞬間,那原本如花兒一般的女子頓時化作齏粉,并隨著那風(fēng)散落無痕。 “不?。。 ?/br> 木清眼睜睜看著這一切發(fā)生,整個人跌跌撞撞地?fù)淞诉^去,可別說是沈眠的尸身,連那堅硬如鐵的冰棺也被擊成了碎塊,散發(fā)著森冷的寒氣。 趙瑕如同失了神智一般,一步一步地走過去,到了那冰棺附近,他雙膝一軟,居然直接就跪在了那森冷鋒利的寒冰碎片之上。 “陛下!” 趙瑕對侍衛(wèi)的驚呼充耳不聞,有些遲鈍地去觸摸那冰塊上的一小片未曾化為灰燼的衣角,可是還沒有碰到,就像是觸到火焰一般猛地縮回手。 木清紅著眼睛站起來,一步跨到已經(jīng)面如金紙昏倒在地的張玄鶴身上,一把扼住他的喉嚨:“是你的錯……你害了姑姑……殺了你……” 張玄鶴原本就元氣大傷,一張臉被木清掐的變作鐵青,眼看著就要失去性命,木清卻突然被人阻止了。 趙瑕臉色蒼白,緊緊握住木清的手腕。 木清朝他吼道:“他害死了姑姑??!” “所以不能殺他?!壁w瑕似乎是一個字一個字往外逼出來的,“事有蹊蹺,等他醒來再審問?!庇挚戳艘谎郾粐樀枚阍趬堑捻n朔,眉間閃過陰騭之色,“都關(guān)起來,事情沒有水落石出之前,誰都別想跑!” 木清還欲多說什么,就見趙瑕臉色突變,猛地吐出一口鮮血。 “陛下!!” 侍衛(wèi)嚇得魂飛魄散,連忙過來扶住趙瑕,趙瑕緊緊地盯著木清,又一次叮囑:“不要亂來,等他醒來,朕親自審問!” 承平帝突然暈倒的事情幾乎嚇到了整個朝野,好在太醫(yī)診斷之后,只說是大喜大悲之后,身體沒能承受住,他年輕,往日里又勤修武藝,故而并無大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