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年春。

    草木生發(fā)，春風(fēng)和暖。

    沈秋檀將洗好的榆錢兒裹了面粉，預(yù)備蒸榆錢兒餅。不遠(yuǎn)處，四野敞開、視野寬廣的沐芳水榭中，傳來孩童郎朗的讀書聲。

    過了四歲生辰的小長楨由沈信陪著讀書，已經(jīng)讀的有模有樣了。

    李翀聞著香氣找了過來，行動有那么一瞬間的停滯。

    日光溫軟的如同一張薄紗，沉靜秀美的少女就罩在這層薄紗里，叫小小的少年放低了呼吸。

    他握緊了拳頭，這個自己不愿意叫小姨卻終究成了他六皇嬸的女人！

    李翀心頭涌上莫名的酸楚，若是人不需要長大該多好。

    沈秋檀逆著光轉(zhuǎn)過頭來，李翀心里一緊，掩飾般的指著沈秋檀手里的東西，故作不屑道：“這玩意兒還真能吃？”

    榆錢餅兒還沒下鍋，灶臺上小火燉著薏米豬骨湯，李琋又掀開鍋蓋，見了滾滾的白湯吞了吞口水：“這是什么湯？給本世子來一碗。”

    沈秋檀將榆錢兒餅放進(jìn)鍋里，又看了看火：“豬骨湯，世子敢喝？”

    李翀一聽丟了鍋蓋：“你怎么會吃這種腌臜之物！六皇叔沒多給你留些銀錢么？”在他看來，沈秋檀既然是六皇叔的女人，自然該他養(yǎng)著。

    “怎么就腌臜了，喝這湯長個子呢！”主要是補鈣，這是給懋懋燉的。

    沈秋檀凈了手，并不怎么和李翀爭辯，畢竟這個時候的達(dá)官顯貴吃牛rou、鹿rou、雞rou，甚至鵪鶉rou，就是不吃豬rou，但凡過得還可以的人家也不愿意吃豬rou，只有實在貧窮的人家才會吃些。

    所以，一般稍有些身份的人都不吃豬rou，掉價。

    在沈秋檀的記憶中，國人一直到了南宋時期，失去了盛產(chǎn)綿羊的領(lǐng)土，才不得不吃些豬rou，加上炒菜法的興起，做法變得多樣化，才有了諸如“東坡rou”一樣的美味。

    但如今已經(jīng)沒有隋唐了，眼下也只是大寧，未來是不是南北宋，沈秋檀也不知道。

    可不能因為這樣，就阻止了她吃豬rou的步伐。

    放棄美食不是她會做的事。

    “你不用讀書么？怎么比懋懋還閑?”

    逃學(xué)一霸李翀摸摸后腦勺：“這不是我母妃說要給你送些東西，我想著好些日子沒來了，這才屈尊降貴來一趟，你還嫌棄？”

    “誰嫌棄了。王妃娘娘近來可好？”

    “還是老樣子，不過我三姨母快生了，母妃這一個月就去了兩回?！?/br>
    沈秋檀點點頭，高姀是在去年的品香會后發(fā)現(xiàn)有孕的，算著日子確實快要生了：“那你走的時候也幫我?guī)〇|西給她?！?/br>
    “是什么東西？定國公府什么沒有，你都窮的吃豬骨頭了，還是省著些吧?！庇诌^了一年，李翀長高了不少，想必用不了多久就要趕上沈秋檀了，他余光瞥著沈秋檀動作，試探問道：“你要是實在周轉(zhuǎn)不開，我手里倒是還有些……”

    沈秋檀調(diào)好了蔥姜料，吩咐灶上的婆子把魚腌制了，才對著李翀一笑：“心意領(lǐng)了，不過你忘了我分家還弄回來七萬兩了？”

    還有李琋留下的，當(dāng)初她大言不慚說會賺回來，是會賺回來，但那數(shù)字恐怕夠她賺一輩子的了。

    李翀被她的笑容晃到，呆愣愣一時忘記反應(yīng)，沈秋檀借著身高拍他腦門兒：“想什么呢？還找那個倪蝶？”

    那一年從揚州回來，他找倪蝶找了足足一年還多。

    “我母妃說了，男人的頭摸不得！你不要以為要做我六皇嬸就可以放肆！”李翀頗有些面紅耳赤。

    倪蝶么？曾經(jīng)化名倪霸的李翀眼神飄忽，總感覺那已經(jīng)是很久以前的事了。

    久到他都懷疑，世上真的有倪蝶這個人么？

    沈秋檀趕緊順毛：“好好好，我錯了，我去整理給高三jiejie的東西，你先隨便逛逛，一會兒一起吃飯，有你愛吃的玉井飯和炙羊rou，魚也準(zhǔn)備上了?！?/br>
    開飯前，沈秋檀吩咐婆子選了兩菜一湯，送去了齊王府給曹公公。

    聽李琋說，平妃娘娘過世以后，多虧這位曹公公幾次三番救他于水火，李琋對他很是敬重。

    這樣的人，沈秋檀自然也跟著敬重，誰知李琋剛走沒幾天，那位曹公公就來了沈秋檀的新家，橫挑鼻子豎挑眼，言語是怪沈秋檀身份名聲不匹配，雀占鳩巢，害得齊王娶不得高門女。

    開始沈秋檀還陪著小心，擔(dān)心老太監(jiān)一不小心氣掛了，誰知老太監(jiān)看著滿臉溝壑、風(fēng)燭殘年的，但罵起人來中氣十足的很。

    沈秋檀想，這樣大概等于老年健身了吧？

    等李琋回來，見到一個活蹦亂跳、精神極好、思維敏捷、罵人不卡殼的曹公公，說不定還要謝謝自己呢。

    于是她該吃吃、該喝喝，只要他不打擾懋懋讀書，其他的全部放任。

    結(jié)果，老太監(jiān)罵夠了，見沈秋檀會做飯，做的還挺香，還忍不住跟著吃了起來，一吃還吃上了癮。

    當(dāng)然，吃完接著罵。

    直到太后娘娘宣沈秋檀進(jìn)宮，曹公公一下子從活蹦亂跳變成了垂垂老矣。

    太后娘娘若是罰跪，曹公公就在一旁裝死，哼哼唧唧的暈倒在地，就差一副棺材便可入土了；但太后娘娘何等身份，自然不會給他把柄抓，所以后來又有幾次，她同時還宣了其他幾家身份貴重的女眷，以霍淳兒為首，對沈秋檀指桑罵槐，沈秋檀脾氣沖，但礙于太后娘娘的威勢也只得忍著，每當(dāng)忍不住的時候，曹公公又總是清清嗓子道一句：“哎喲沈姑娘，殿下就喜歡您這不愛說話的靦腆性子，您好好坐著，您要什么只管吩咐奴婢去做就好，齊王殿下出征前可是吩咐奴婢，一定不能讓您受一丁點兒的委屈。”

    極愛說話一點兒也不靦腆的霍淳兒便氣到變形，難不成真是因為我話多，才不想娶我的么？

    這個遭老太監(jiān)壞得很，信了就有鬼了。

    好幾次她都忍不住想要發(fā)作，但偏偏又名不正言不順的。雖說主家說話，奴婢本無插嘴余地，但人家曹公公只跟沈秋檀說話，你管得著么？要管，豈不是成了對號入座？

    于是，曹公公親自出馬，“指桑罵槐”成了“以彼之道還治彼身”。

    幾次之后，王太后沒了興致，沈秋檀對曹公公也從心里敬重了起來。

    無論是不是李琋叫他照顧自己，但自己受到了切切實實的恩惠。

    于是，沈秋檀隔三差五的也會往齊王府送些東西。

    李翀吃了魚，又偷偷喝了三碗豬骨湯，美滋滋的帶上沈秋檀的東西當(dāng)起了跑腿小廝。

    定國公府自然是什么都不缺，吃的、用的、穿的，沈秋檀也不敢送，所以她早早化了圖紙定做了木質(zhì)的嬰兒健身架，還有銀子打造的搖鈴等物，檢查了木頭都光滑、墊子也沒有問題后，才交給了李翀。

    目送李翀離開，天色已經(jīng)不早，沈秋檀本預(yù)備消食就寢，秦朗忽然求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