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節(jié)
李諭道:“對了,他一來,父皇就要忙了。不過今天是特例,因為今天父皇說好了要陪九郎的?!?/br> 他要宮人牽了馬來,他和蕭從簡一邊騎馬一邊說話。阿九坐在他前面。他們走了很遠很遠。阿九一會兒仰面看看李諭,一會兒看看蕭從簡。 七月半那天,行宮中又放了無數(shù)河燈。馮皇后的氣色好多了。自從皇帝帶阿九單獨玩過一次,她就安逸了許多。雖然皇帝前一天也陪瑞兒玩了,但那不一樣。她明白的。 德妃也長了點rou。她聽到宮里有些風聲。其實風聲是什么都無所謂了,皇帝在她面前明明白白那么說了,她不放棄那點妄想又能如何。她還是要為瑞兒將來打算的。有一個想法,她埋在心里,誰也不能說——誰又能想到汝陽王會做皇帝呢?恐怕睿智如丞相蕭從簡都沒有預料到。所以二十年后,三十年后,誰又知道會怎樣。她得活著,瑞兒也得好好活著。 月色如雪一般明亮,照著順水漂流的河燈。各人有各人的心思。 李諭想起去年這個時候,他和蕭從簡還在互相試探彼此——不是感情上的試探,只是政治立場上的試探。今年他們已經親密許多,還經歷一番暗搓搓的立儲風波。 但他還不能說已經完全了解了蕭從簡是個什么樣的人。恐怕蕭從簡對他也不能這么說。所以明年會怎樣,仍值得期待。 他有的是耐心。 七月半之后,皇帝回到京中東華宮理政。因為秋季有兩件大事。一件是科舉,一件是校閱。京中是人滿為患。李諭想起去年的大火,還有余悸,提前就要京中防備,不許再有火災。 等著應試的書生們正在抓緊時間,不過也有些忙著找門路,投帖子的。方覃是個窮書生,只能寄宿在佛寺中,在京中沒甚親朋,又囊中羞澀,因此不能出去玩樂——京中好吃的好玩的多,只是樣樣要花錢,整日都只能在寺中苦讀。 這天方覃正在練習文章,忽然就來了個訪客。 不是別人,正是與他做過鄰居的無寂小和尚。 方覃大大咧咧,請他坐下說話,除了寺院中的飯食,他根本沒有東西可以待客。 無寂是來還他書的,道:“這幾本書我看了段日子,不耽誤你溫習吧?” 方覃道:“不耽誤。我不是早說了么,這幾本書我早就倒背如流了。你拿走也無妨?!?/br> 無寂問他:“今年有把握么?” 方覃失笑,只說:“今年皇帝大約會多取些人,是難得的機會?!?/br> 無寂低著頭,過了一會兒又問了書中他沒看懂的典故。方覃為他解釋了。 過了一會兒無寂就告辭了。 這段日子皇帝沒有召他,閑暇之余他便把方覃借給他的書看了兩遍。隱約回憶起當年逃荒之前,母親似乎讓他去私塾聽過夫子上課的事情。 他是在寺院里跟著和尚認的字,能讀能寫,四書五經雖然沒有通讀過,但知道個大概。從前師父就夸他聰明,有悟性。 他在宮中出入久了,卻為此而痛苦起來。 皇帝再次召他入宮的時候,他終于下了決心。 李諭回到東華宮不久,便召了無寂過來。他現(xiàn)在對無寂也淡了,總歸不是那么回事。只是聊聊天,消遣消遣還可以。 這日無寂講的仍是金剛經。講了一小段之后,李諭就有些乏了,要無寂陪他喝茶。 無寂合上經書,閉目片刻,才道:“陛下,我有事要稟,請陛下恕我。” 李諭奇怪,仍笑道:“你說。朕要聽了才能決定恕不恕?!?/br> 無寂跪拜下去,道:“我要還俗?!?/br> 李諭呆了一下,說:“你要什么?” 他其實已經聽清楚了。 無寂又說了一遍。他想還俗。 李諭問道:“你要還俗,做什么?難道做官么?”他已經開始諷刺了。 無寂默然。 他像是默認了。 李諭不敢相信,又問了一句:“你到底想要什么?” 無寂說:“我想走科舉仕途?!?/br> 李諭忽然覺得可悲。他一個夏天,鬧了那么一通,好不容易身心調整過來,回來無寂又給他一擊。 “你走吧。朕不想再看見你。”他說。他多一句話都不想再說。 無寂沒有再辯解什么,退了下去。 李諭感覺自己氣到爆炸就那么一會兒。過了片刻之后,他平靜多了。他得承認一個事實,哪怕是皇帝,也并不是宇宙中心。哪怕是皇帝,也不是所有人都要滿足他的。 蕭從簡來的時候,皇帝正在喪氣著。 他向蕭從簡訴苦:“怎么會有這種事情。他若是做和尚,有朕撐腰,不出幾年,就可以做主持。還要怎樣?走科舉,苦讀了十幾年的秀才都考不上進士,他一個半路出家的……” 他突然意識到這形容反了。 “他一個半路還俗的,能考上什么?” 蕭從簡道:“陛下,不值得為這種愚人生氣。大約是不撞南墻不回頭吧?!?/br> 李諭本來在生無寂的氣,忽然覺得蕭從簡聽起來似乎很高興。他疑心自己聽錯了,于是道:“要不然這樣,萬一他考中了,朕也把他刷下去?!?/br> 蕭從簡竟然道:“好。很好。此人欺瞞陛下多時,實在是可惡。” 李諭這才明白,蕭從簡原來是有多討厭無寂。 他原來還生氣著,這會兒不生氣了,他不由好奇起蕭從簡的心態(tài)。 蕭從簡到底是單純討厭和尚,還是討厭有人能親近皇帝影響皇帝?李諭思來想去,覺得應該是從何起來,蕭從簡討厭一個和尚能近皇帝的身,還經常和皇帝聊天,不知道哪天就影響了皇帝。 現(xiàn)在無寂自己走了,蕭從簡當然開心的很。 李諭心道,直男的占有欲,有時候也挺蠻可愛的。 番外夢中夢 他從夢中驚醒,一頭冷汗,立刻打開了床頭燈。 “怎么了……”他身旁的人閉著眼睛,嘟噥著。 李諭看著身旁人的睡臉,說:“我做了個特別可怕的夢。夢到我穿越到古代去了,還變成皇帝?!?/br> 蕭從簡冷笑一聲:“夢里都在開后宮,爽吧?!?/br> 他睜開了眼睛。李諭永遠看不夠他那雙眼睛。 “爽什么,太可怕了好嗎,沒手機沒網絡。你還在那里?!?/br> 蕭從簡又用鼻子哼了一聲:“嗯?!?/br> 李諭伸過手,撫摸著愛人的鼻子和嘴唇,說:“我是個皇帝,你卻是丞相,還是個直得不能再直的直男,可苦了我了……我天天看著你,卻吃不到嘴……” 蕭從簡的眼角顯出笑意,他微微張開口,含住李諭的手指:“然后呢?” “然后就沒有然后了。我那叫一個苦啊,你還對我特別兇!特別嚴厲!我都要憋成變態(tài)了!” “那你沒睡其他人?”蕭從簡舔著那根手指,李諭已經按捺不住,吻上了他的嘴唇。 “我哪敢啊……萬一我倆以后好了,你跟我算賬怎么辦?你的性格,我還不知道?”他貪婪地吻著,從嘴唇,到鎖骨。全部都是他熟悉而迷戀的氣味。 他可以為此癲狂,他被夢中的苦嚇壞了,他從沒有想過他有一天會離蕭從簡那么遠。此時此刻他只想要他,哪怕兩個小時之后他就要去趕飛機趕去片場。 蕭從簡完全地配合他…… 然后他墜了下去。 “陛下?!庇腥藛舅?。 他翻了個身,只想再次墜入夢中。 第53章 無寂一個人坐在靈慧寺的前殿臺階上。這會兒天色已經晚了,工匠們都收工了?;馂闹蟮撵`慧寺還沒有完全修繕完畢。大殿中的佛像才涂了一半。他側身坐在那里,能看到將落的夕陽,在泥胎上描出一道神秘莫測的色彩。 他師叔走到他身邊坐下,重重地嘆了口氣:“你啊,你啊!”他之前收到了無寂的信,信里面無寂已經把事情說清楚了。 他的塵心動了。 塵心一動,俗世就顯得那么可愛。 師叔勸他:“你今年已經二十二歲了,不比那些從小就讀書的讀書人。今年已經沒時間了,明年,后年,你連自己的生計該怎么維持都不知道,你憑什么走什么仕途?” 無寂說:“師叔,我先會回淡州一趟,見過我?guī)煾钢?,再回老?我俗姓沈,沈家在當?shù)厥谴笮?,我會回去認祖歸宗。之后的事情再做打算。” 師叔道:“你還俗時候寺院會把你出家之前的東西都還給你——可你母親當年逃難出來的,一只破碗,幾件爛衣,哪有半點財產。你回了老家,就算是大宗族,也是窮的多,沒田地分給你。你何苦呢……在京中你得圣心,不用幾年就是主持,出入宮廷,為朱門大戶講講經,做做法事,動動嘴皮子,別人就會奉你為座上賓。你還要什么呢?” 無寂只道:“師叔,你說的事情,我都知道。”他都知道,他只是不想要而已。 過了一日,李諭氣全消了,又心疼起無寂來。知他無依無靠,又無甚積蓄。于是遣宮人去給他送了些衣衫和兩百兩銀兩,夠他略置薄產花銷些時日了。 宮人捎帶了皇帝的話給無寂道:“你與佛的緣盡了,與朕的緣也就盡了?!?/br> 無寂向皇宮方向磕了個頭,收下了皇帝的賞賜。 無寂走了之后,李諭沒太多時間為此傷感,人生總會遇到許多分道揚鑣。 秋季有科舉和校閱兩件大事,他忙還忙不過來。 校閱當天,京郊晴空朗朗,萬里無云,正是秋高氣爽。李諭穿戎裝,騎馬巡視。蕭從簡與另四名將軍陪伴左右。 數(shù)以萬計的將士立在那里,靜的時候,連風鼓動旗幟的獵獵聲都聽得一清二楚。動的時候,千軍萬馬的吼聲幾乎能震塌城墻。 李諭滿意極了。他對出兵烏南的信心空前高漲。 校閱之后,蕭桓也跟隨最新一批增兵去往南方。臨走前蕭從簡與他談了許久,要他戒驕戒躁,遇事鎮(zhèn)定。 蕭從簡并沒有指望蕭桓立大功,他同意蕭桓去南邊,更多是希望他能身處實戰(zhàn)之中,好好學習一番。 集合的那天,鄭瓔送了一路,她舍不得蕭桓,乘在車上,撩起車窗簾子,看蕭桓騎馬而去,姿態(tài)灑脫得很,向她揮揮手,示意她不必再送。 李諭知道蕭桓已經去了軍中,不日就要跟隨隊伍離開。蕭從簡還是一切如常,并沒有顯出牽腸掛肚的樣子——這才是丞相的素質。 但李諭總覺得自己能看出蕭從簡與往常不一樣。雖然并不明顯,但他能看出蕭從簡的神色比往常更慎重,有什么東西正在悄悄地繃緊。 烏南國使還在京中。夏天的時候國使頗是快活了一段日子,到了秋天時候,國使知道了校閱的事情,又覺得情形不對頭了,在京中的一番奔波算是落了空。他不敢就這么回烏南,又貪戀大盛帝京繁華,只能日日寫信給烏南國內稟告情況。只是他的一言一行,每一封信都被監(jiān)視著,不曾逃出大盛的掌心。 到了九月底,科舉已經考完了。用兵終于要開始了。 第54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