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節(jié)
皇帝已經(jīng)很久沒有干過無緣無故的事情了。馮佑遠在皇帝身邊這么久,一直刻意逢迎,皇帝并沒顯出不受用的意思。 把最近的事情連起來想想,蕭從簡已經(jīng)明白了——馮家一直很心急,看來這次是急過頭了。 果然不幾日,馮家就有人來找他了。 只是皇帝沒在他面前提起,他便不用去關(guān)心馮佑遠這事情。馮佑遠說到底,只是一個小角色。宮中這樣的人多了去了,馮家的一枚小棋子,沒什么舍不起的。只要皇后還穩(wěn)穩(wěn)坐在中宮的位置,就不需要他出手干涉。 不過皇帝的心情自從皇后辦賞荷宴之后,明顯低迷起來。宮中也是怪得很,德妃自從那天之后就病了,皇后說是也病了。行宮中的氛圍都不適宜消暑了。 蕭從簡這日過去,皇帝又是一副無精打采的樣子。他實在看不下去了。 “陛下,不過是趕走了一個馮佑遠,若果真如此牽腸掛肚,一句話就可以將他再召回來?!笔拸暮喺f。 李諭干笑了一聲,他懷疑蕭從簡對這前因后果早就一清二楚了——他不信馮家沒求到丞相那里去。蕭從簡這風(fēng)涼話說的,一副事不關(guān)己高高掛起的樣子,好像自己不是丞相一樣。 “丞相,朕真羨慕你?!崩钪I感嘆了這么一句。 蕭從簡哦了一聲:“陛下這話,從何談起?” 李諭道:“你看,你就蕭桓一個兒子,蕭皇后一個女兒。多一個孩子就多cao一分心。你要cao的心不多不少剛剛好。所以朕羨慕你?!?/br> 蕭從簡道:“這件事……并不是臣自己只求一子一女的。臣倒是想要多幾個孩子多cao心,只是亡妻體弱,只能如此。” 李諭覺得自己又被扎了一刀。他默默地吐血。 從前蕭從簡和他不熟,從不在他面前談?wù)撟约旱乃缴?,他覺得不太開心?,F(xiàn)在蕭從簡和他熟了,談?wù)撍缴钜诧@示了親密,但他聽了還不如不聽!太虐了。 蕭從簡又道:“陛下的兩個皇子,都聰明伶俐。陛下又有什么可cao心的?!?/br> 李諭只能硬著頭皮接著和他打啞謎:“朕只是覺得二皇子可憐。” 蕭從簡看了他一眼,道:“看來陛下心中,其實早已是有答案了。” 李諭一愣。隨即明白了,蕭從簡算是把他的謎面給破了。 因為他說二皇子可憐。為什么可憐,因為本是兩兄弟,卻要分個高低。若二皇子高過大皇子去,那就不是二皇子可憐,而是大皇子可憐了。 原來他真的早就有答案了。 他其實心里清楚,實在是沒有道理不立大皇子為太子。 他終于把話挑明了,說道:“看來丞相也是贊同立太子之事了?” 蕭從簡一副掏心掏肺的樣子:“陛下,人選是一回事,時機是一回事,方式又是一回事。馮家可能惹了陛下不快,但不管如何,大皇子與此事無關(guān)?!?/br> 李諭簡直驚呆了。不愧是丞相,給人擦屁股的方式都這么干脆優(yōu)雅。 他看出來了,蕭從簡現(xiàn)在就是要一個穩(wěn),要他一句保證,就是確定會立大皇子為太子。至于什么時候立,再行商議。 李諭心里還是有點點難受,不過比起前些時候,已經(jīng)舒服好多了。為什么同一個中心思想的話,從不同的人口里說出來,聽起來就是不一樣呢。 不過腦洞一下,如果蕭從簡和他有個孩子,不要蕭從簡開口,他早就要立立立太子了。 “好吧,”他對丞相做了口頭承諾,“大皇子是嫡長,這一條就足夠了?!?/br> 蕭從簡微笑起來,安撫了皇帝幾句。 他原來還是有那么點擔(dān)心皇帝真的有意偏袒二皇子。聽到皇帝那一句“二皇子可憐”的時候,他就放了心了。 李諭許了諾,知道將來不發(fā)生意外,阿九一定會是太子。話一說出口,他心里也就認了這個事實。語言是有魔力的,在蕭從簡面前說的話更是。他這會兒心平氣和多了。 他現(xiàn)在想想,他問皇后的那句“天下的誘惑那么大么”,其實也可以用來問他自己。這天下,誰不喜歡呢? “丞相,你可以叫馮家放心了?!崩钪I說。 蕭從簡并沒有反駁,只道:“陛下,若你想召馮佑遠回來,還是可以的?!?/br> 李諭想了想,道:“不了。馮家也該收斂些。” 蕭從簡沒有說更多。 第52章 晚間時候蕭從簡回到自己的別業(yè),就叫了蕭桓過來。 今年是蕭桓和鄭瓔新婚之后第一次避暑,來碧懷山游玩。然而蕭從簡幾次問起,蕭桓都在和幾個兄弟一起打馬球。 今天他叫了蕭桓來,就是為這事情。 “你岳丈喜碑帖。我記得碧懷山上的云澗寺有不少古碑,風(fēng)景又佳,你帶了鄭瓔一起去云澗寺住幾日,拓碑送給你岳丈,他定喜歡?!?/br> 蕭桓知道拓碑給老丈人只是個由頭,蕭從簡是要他帶鄭瓔出去玩幾日。 鄭瓔一聽說要和蕭桓出去玩幾日,果然十分開心。當晚就收拾了好久的東西。和蕭桓躺下睡覺時候,輕聲道:“從前未出閣時候,聽姊妹說起閨閣事情,就說最開心的事就莫過于和夫君出去游玩小住了?!?/br> 她沒說后面的話。姊姊說,因為夫婦兩人出去玩,不用在家侍奉婆婆,處理雜務(wù)。雖然她嫁到蕭家沒有婆婆需要侍奉,但府中許多事情,也是繁瑣得很。她得事事小心用心。 小夫妻兩人在云澗寺住了四日,最后一日時候,鄭瓔只覺得心滿意足,她坐在放生池邊,看里面幾條大錦鯉,拿些魚食逗弄。 蕭桓和老和尚在一旁下了一會兒棋。下完了棋,他走到鄭瓔身邊,說:“瓔兒,我有件事同你說?!?/br> 鄭瓔笑問:“什么事啊,這么板著臉?!?/br> 蕭桓斟酌片刻,道:“我決定了要去南邊邊境。如今正是用人之際,我作為丞相之子,應(yīng)該一馬當先。” 鄭瓔呆了一會兒,道:“可是……”她聽到這事情一點兒準備都沒有。她與蕭桓成婚才幾個月,她沒想到蕭桓這時候要走。 她過了一會兒才問出來:“父親知道嗎?” 蕭桓搖搖頭:“我還沒有和父親說。明日回去,我就請父親同意?!彼熬拖胫@事情,準備和蕭從簡說的,結(jié)果蕭從簡要他帶鄭瓔玩幾天。他就決定了回去之后再說。 鄭瓔知道男兒應(yīng)當志在建功立業(yè),蕭桓也說過,不想只憑父蔭。但新婚不久就要離別,她心中自然是萬千不舍。 她說:“我聽說南邊氣候潮濕,許多去了之后生病的……” 蕭桓道:“我年輕力壯,怎么會輕易生病?”他安撫了幾句,不許鄭瓔再反駁。他已經(jīng)拿定了要去前線的主意。誰也說不動。 回去之后,蕭桓就和蕭從簡提了,蕭從簡允了他。不過要他在秋天皇帝辦過校閱之后再走。蕭桓答應(yīng)了,只是他畢竟年輕氣盛,又是第一次上前線,十分興奮,已經(jīng)開始做各種準備了。唯獨鄭瓔十分擔(dān)憂,為他準備了許多藥丸,以備不時之需。 快到七月半時候,行宮中已經(jīng)恢復(fù)了平靜。馮家那邊悄悄遞了話給皇后,馮皇后自然不藥而愈。 馮家折了個馮佑遠,不算什么不能承受的損失。蕭從簡也敲打過他們了,叫他們收斂些。 德妃那邊,李諭終于去探了一次病。 德妃可憐巴巴的,人消瘦了一圈,見到皇帝就哭,懷念起當年的恩愛。 李諭不能賠一個寵愛她的皇帝給她,只能這么自我安慰,若是真正的汝陽王當了皇帝,說不定已經(jīng)有好幾個寵妃了,還是會把呂氏忘在腦后。這樣的皇帝多的是。 但他不能再給德妃希望了,只道:“在云州的時候日子是舒心。朕不用管這天下,怎么放縱都可以。如今不同了,什么都變了。” 德妃無言以對,只道:“陛下……” 李諭說:“你只要安安分分,朕不會虧待了你。在這宮中錦衣玉食,吃喝玩樂,比起平民百姓,你過的已經(jīng)是神仙般的日子了。就是和你自己小時候比,也是一個天一個地了。” 他要德妃認命。德妃除了點小聰明,什么也沒有,她若真要使勁跳,蹦,他是不可能為了保住她去和大臣們對抗的。 他走出了德妃的屋子,去找了瑞兒。 瑞兒正在玩陀螺,宮女們一見皇帝過來,立刻放下玩具行禮。只有瑞兒撲了過來:“父皇!” 他的嬤嬤提醒他:“快給父皇行禮?!?/br> “行了。”李諭一把抱起瑞兒,給他拋高了兩下。瑞兒興奮得大叫。 李諭陪他玩了一會兒陀螺,又給他玩了一會兒小木劍,父子兩人拿著劍互砍。之后李諭又帶了瑞兒出去坐船玩水爬假山。 他這大半天什么也沒干,就是和瑞兒玩。 “開心嗎?”他過一會兒就問瑞兒。 瑞兒說:“開心!” “今天和父皇出來玩,開心嗎?”過了一會兒,李諭又問。 瑞兒還是說:“開心!” 過了一會兒,瑞兒問:“今天父皇和我玩,開心嗎?” 李諭摸摸他的頭,說:“父皇特開心?!?/br> 之前他要么帶三個孩子一起玩,要么單獨只帶一個小公主,從來沒有單獨帶過哪個兒子。他不希望別人誤會。他總想著一碗水端平?,F(xiàn)在想想,哪有可能端平。 哪怕是蕭從簡這樣的人,也不會認為阿九和瑞兒之間是平等的。 李諭之前總覺得蕭從簡的想法很開明,他的奇談怪論蕭從簡總是聽著,他仿佛異想天開說出來的東西,蕭從簡不會嘲笑他。他要造火銃,蕭從簡還相當支持他。 他想蕭從簡若在現(xiàn)代,會是個冷峻優(yōu)美的理工男,即便是做導(dǎo)演這種工作,也會是個干脆利落的技術(shù)流。 但蕭從簡在立太子這件事情上,站的是馮家,或者說堅決地站嫡長正統(tǒng)。 這是他們的制度。李諭反復(fù)說服自己,一個制度的形成,自然是有它的道理。一個穩(wěn)定的制度,并且穩(wěn)定地執(zhí)行它,對天下蒼生是有利的。 但這多少總叫他感覺難過。因為人不是機器。 瑞兒玩得累壞了,靠在李諭身上,就要睡著了,還眨著眼睛硬撐著。李諭抱著他,說:“累了就睡吧?!?/br> 他仿佛知道了什么一樣,嘟嘟囔囔:“我還要……玩……”最終還是抗不過睡意,睡著了。李諭抱著他,抱了一會兒。讓宮人將他送回了德妃宮中。 第二天,他又帶阿九玩了一天。 他和阿九在大樹下粘知了。 阿九特別好奇,父皇怎么能那么厲害!一捉一個準!李諭一邊捉蟲子,一邊告訴他:“宮外面有些小孩兒,沒東西吃,只能抓蟲子吃。” 阿九說:“父皇是要抓這些蟲子給他們吃嗎?” 李諭笑了起來,說:“父皇想給他們米飯吃。你說是給人吃米飯好啊,還是吃蟲子好?” 阿九說:“吃米飯!” 李諭說:“這就對了?!?/br> 父子兩人正玩著,蕭從簡來了,竟然也駐足看了一會兒皇帝粘知了。宮女們本來站在廊下竊竊笑著——皇帝只要心情好,她們就可以活潑些。只是一見丞相來了,她們就散了。 李諭見到丞相開心得很,他拿了捉到的最大的向丞相獻寶。 蕭從簡笑了起來。他很高興看到皇帝帶著阿九。 李諭問阿九:“你認識這是誰嗎?”他指蕭從簡。 阿九說:“認識。是丞相?!?/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