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節(jié)
那一瞬的觸碰令人心顫,定王呼吸一頓,猛然醒悟這般失控的神智簡直是前所未有的事情。莫名的煩躁驅使他靠近,阿殷站在跟前,更是叫他失了往常的冷靜自持。然而她顯然只想做個盡職盡責的侍衛(wèi),他這般突如其來的想法…… 書房愈發(fā)逼仄燥熱,理智壓過亂緒,定王轉身便出了屋門,“陪我走走?!?/br> 勤懇盡職的阿殷當即跟了上去。 兩道細長的身影在月下沉默漫步,微涼的夜風捋清混亂的思緒,也慢慢壓下心頭躁動。 前塵舊事和深埋的傷口皆被朦朧夜色清晰照見,在醉酒后漸漸鮮明,定王走得漫無目的。童年時被冷落、被長兄欺負,他覺得委屈,會在母妃懷里哭。再長大些,他明白父皇和母后都不喜歡他,所以用力的習武讀書,然后興沖沖的告訴父皇,卻得不到夸贊。后來他明白了世事,不再去妄想父子親情,只是懷抱了志向沉默著前行,除了摯友,再無人陪伴。 再后來,他就連最好的朋友崔忱都失去了。 于是他更加習慣沉默,不愿與人親近,在冷夜昂首獨行。直到有一道笑容,如初夏的光照進心里陰濕的角落。直到她倔強的說絕不會到姜家搖尾乞憐,不肯墜了志氣。 定王沒想到,觸動他的竟是這樣一位少女。 并肩的身影在后園漫步,極遠處的閣樓里,午夜夢醒的秦姝坐在窗邊,瞧窗外冷寂月色。自那日定王下令封閉二門后,她便識趣的收斂了許多,只是夜深無寐,總愛臨窗遠眺。 這都督府的景致沒有半分不同,只是—— 秦姝瞇了瞇眼,看到遠處有人緩緩行過甬道,月光下身影分明。 定王?她覺得詫異,招手叫來丫鬟,“你瞧那是不是定王?” “看著像?!?/br> “旁邊是……”秦姝認真辨了辨,才瞧清那個有別于其他侍衛(wèi)的身影,“是她!” “他是誰?”丫鬟沒太明白。 “就是殿下新收的那個女侍衛(wèi)?!鼻劓棺晕⑿α似饋?,一直瞧著那兩道身影沒入拐角,才心神舒暢的關上窗扇,躺在榻上把玩著柔軟的帕子。 原以為定王百毒不侵得都快成佛了,誰知道也還是個沒絕了凡念的和尚。只是沒想到,勾出他凡心的,竟會是臨陽郡主府上那個不起眼的庶女。不過這不要緊,反正她要的不過是一盤上乘的rou,能讓定王聞到葷腥的妙處。但凡能叫定王破了戒,識得香軟紅塵的妙處,再想辦法將旁的葷腥擺在面前,他難道還會推開不成? 只消他有那么片刻的搖動,她后半生的榮華富貴,便也無虞了。 像是連日陰天后終于從云隙窺見陽光,秦姝頗為自得,絞著帕子笑了起來。 * 次日清晨,阿殷換值后回家倒頭就睡,定王卻精神奕奕的去了政知堂。 一慣的冷肅威儀,迅速處理完了屬下稟報的幾件事情,便將隨行的文官叫到跟前,讓他擬了道奏章送呈御前。日上三竿的時候,常荀頂著張睡意困頓的臉晃進來,全是宿醉后的落拓,“殿下,昨晚探得如何?” “薛姬的身份需要深查,不過——”他回身指著那張簡略的西洲輿圖,“咱們下個目標,改成周沖和周綱?!?/br> “不管屠十九了?” “擒賊擒王,剿了這兩股,屠十九慢慢收拾不遲。姜玳那邊呢?” 常荀往椅中靠著,蹭了定王的茶慢慢喝,“老狐貍拿著姜玉嬛當幌子,殿下不應,便露出真面目來了。殿下也瞧見了,昨晚跟著姜玳一處來的有七八個官員,里頭還有兩個是太子的人。這些人抱成一團,倒是齊心協(xié)力?!?/br> “他這是要我們投鼠忌器?” “這兩年賑災和剿匪,朝廷的銀子流水般撥過來,山匪橫行之下,這些人未必沒拿好處。這些銀錢最后落到哪個口袋里,殿下心知肚明。姜刺史昨晚可是說了——”常荀呲著牙笑了笑,眼神中帶著冷嘲,“肥rou已經吃到嘴里,沒人愿意吐出來。西洲的匪患既然鬧到了御前,這回肯定是得平息下去。殿下若是圓融些既往不咎呢,眾人幫扶著平了匪患,皆大歡喜。若殿下還跟狼胥山那樣出其不意,深刨硬挖,將見不得人的事情翻到御前,恐怕東宮那位也未必高興?!?/br> ——反正京城之中,比起穩(wěn)固的東宮和盤根錯節(jié)的世家,定王也不算多厲害的人物。 定王聞言,眼底浮起冷笑。 這就圖窮匕見了?姜玳竟這么沉不住氣。 他琢磨著姜玳的態(tài)度,嗤笑,“姜玳不是膽子挺肥,還怕我挖出舊事?” 常荀把玩著茶杯,“我也覺得意外。不過他這回連那個姜玉嬛都祭出來了,想必還是很忌憚。畢竟上回咱們干脆利落的剿了狼胥山,追著劉撻嚴加審問后斬首,姜玳是捏了把汗的。如今殿下盯上了百里春這個銷金窟,姜玳做賊心虛,自然要見機行事。殿下——”他瞧著定王的神色,“咱們要玩真的?” 姜玳的身后是懷恩侯府和代王、壽安公主,其余官吏里也有太子的人,跟京中高官盤根錯節(jié)。定王若不稍作變通,橫沖直撞的將一切撕開曬在太陽底下,雖能立了剿匪之功,大概也要把京城里不少人給得罪了。 到時候,便是得不償失。 定王自然也明白這個道理,卻只淡聲道:“為何不來真的?” 太子如何、代王又能如何?姜家尾大不掉,削減其實力是大勢所需。這開頭的第一刀,自然要穩(wěn)而狠,才可震懾群臣。這個時候,更需要果決的的魄力。 而他要做的,本就是逆流而上,另闖出片天地。 定王立起身來,宣召門口侍衛(wèi)入內,“叫高元驍、馮遠道過來議事?!?/br> * 等次日清晨阿殷到了都督府時,事情已然敲定了下來—— 定王決定點選些侍衛(wèi),親自到南籠溝、銅瓦山一帶去查探情況。這兩窩土匪都遠離城池,處于深山僻林之中,相距不過百余里,卻遙相呼應,互為援救,叫官府剿匪時吃了不少大虧。 這回定王依舊沒跟姜玳打招呼,在府中歇了兩日,便點了十五名精干侍衛(wèi)隨行,帶著常荀、高元驍?shù)热?,一路直奔銅瓦山。 銅瓦山距離鳳翔城有三百里的路程,二十余騎健馬自官道飛馳而過,大白天的動靜不小,道旁百姓早已聽說定王將狼胥山土匪連鍋端的事情,見狀紛紛說定王殿下又要出手,拍手稱贊不止。 阿殷自然也在隊伍之中,肩上還奉命斜垮了個包裹,里頭裝了套尋常衣裳。 晚間住宿在離銅瓦山六十里外的一處鎮(zhèn)子,小地方的客棧不甚講究,阿殷又是有任務在身,粗粗擦洗之后,換上那套尋常衣衫,便和衣而睡。這晚自是睡得格外警醒,到得半夜,聽見門外響起極輕的扣門聲,她立即翻身而起,將短刀藏在身上,迅速過去開門。 外頭天陰沉沉的,不見半點月色。 黑暗中就見定王站在門口,隔壁房間也陸續(xù)有人開門出來。阿殷還是頭一回深夜行動,放輕腳步跟在定王身后,到馬廄中取了馬匹。所有人都在馬上待命,等定王一聲令下時,便縱馬朝四面的道路疾馳出去,迅速沒入夜色——這二十余人以兩三人為隊,趁夜分頭馳出后,各有任務。 阿殷緊跟在定王身后,跑出二三十里,回頭才發(fā)現(xiàn)后面已經沒了旁人。 郊外暗沉無月,她望向定王黑魁魁的身影,“殿下,現(xiàn)在去哪?” “銅瓦山?!倍ㄍ趸厣恚诎抵兄荒芸吹剿α⒃隈R背上的輪廓。他忽然笑了下,身子微微后傾,沖阿殷道:“記住你這如今的身份,是我夫人?!?/br> 這是要……假扮夫妻?阿殷驚呆! 作者有話要說: 阿殷:我不是個侍衛(wèi)嗎,怎么還有這些五花八門的職責?? 定王:別怕,往后還有更多。 當當當,明天這篇文要入v啦,意味著明天早上10點會有粗長的兩更!【鼓掌】 這也意味著往后每天會更肥,如無意外,會日更六千~ 作者君力求靠碼字換飯吃呢,希望各位支持正版,給我更多動力吶! 明天10點見^^ 順便開了個新坑的文案,感興趣的可以收藏下 文案:她挖空心思進入東宮,原本是想取他的命,卻不料被他騙走了心。 ☆、第22章 扮夫妻就扮吧,反正這回要去銅瓦山附近打探情況,不能擺出王爺和侍衛(wèi)的身份,男女同行,扮作夫妻似乎更適宜些。阿殷默默想了會兒,接受了這職責,隨即催馬往前,就著夜路走了半天,才忍不住問道:“殿下,咱們現(xiàn)在去哪里?” “找個人家,借宿?!?/br> 這會兒還是深夜,郊外荒蕪,因天氣陰沉也瞧不清遠處景物,只能摸索著向前。 阿殷還沒走過這樣的夜路,好奇又緊張,倒是定王氣定神閑,行了一炷香的功夫后看見個門扉緊閉的農戶,便翻身下馬,前去扣門。不多時屋里點亮了燈盞,一位老丈出屋,隔著院墻問道: “什么人?” “過路的行客,途中碰見土匪逃命到這里,想借宿一晚?!倍ㄍ鯎Q了身普通的青布衣衫,言語中沒有往常的冷肅威儀,倒透著疲倦。 那頭老丈將信將疑,將門開了條縫,定王便將一個小小的錢袋遞進去,“身上還存了點碎銀子,老丈若是不嫌棄,明日可以打點酒吃?!?/br> 那老丈卻沒有接,瞧著定王在門口站得端正,不像歹人,便開門笑道:“都是落難的人了,我哪能再貪你這點銀錢。夜里走路碰見土匪,你這膽子也是不小,頭一回來吧?” 定王跟著他向內走,暫且將馬拴在屋后,“從前聽說西洲的鳳翔是做生意的好地方,所以慕名帶了些貨物來,誰知道……”自阿殷見到他的第一眼起,他便是定王的身份,說話做事總透著威儀,若非必要,不會多說什么廢話。 這時候跟著老丈閑閑談天,不去計較身份,言語神情倒有些平易近人了。 那老丈便嘆了口氣,“早幾年確實是好光景,可惜這兩年不行啦。這兒鬧了幾年土匪,好多客商都是繞道走的,我原本還靠著過路客商賣點茶錢,如今也不景氣了——這位是?”進屋后,他借著燭火看清了阿殷的容貌,亦看清了定王的軒昂英姿,便十分訝異。 “這是拙荊?!倍ㄍ醯氖直垭S意搭在阿殷肩上,“原想帶她見識鳳翔的繁華,誰知道卻跟著遭罪了。” “嗐……嗐……”那老丈久處僻野,何曾見過這般美人,也不曾見過定王這般軒然風華,一時間只覺這對璧人遇到土匪,當真是倒霉之極。憐惜之下,他拿袖子擦了擦木凳,“兩位先坐坐,要是不曾用飯,我這就叫老婆子點火生灶去,這年頭,做生意也難吶!” “貿然借宿已經是攪擾了,”定王忙攔住了他,“只是想借個地方住一宿,老丈行個方便就是。” 如今夜已深了,他倆路遇劫匪逃命至此,想必已是疲憊。老丈便不再客氣,帶著兩人進了東側一間屋子,言語里還有些不好意思,“兩位一看就是出身大戶人家,大概還沒住過我們這樣的破屋子,今晚就委屈住住吧?!彼×藘纱脖蛔臃旁谀嗥龅目簧?,那上面還鋪著半新的干凈褥子,“這是我兒子和兒媳的,他倆如今不在,這被子才做了沒多久,還是新的,放心用吧?!?/br> 阿殷不曾有過跟人借宿的經歷,只跟在定王身后,看他應付。 原本就為叨擾人家而過意不去,瞧著老丈這般熱情時,阿殷只覺得心底暖和,忙上前接過來,“我來鋪吧?!?/br> “好好好。”老丈退后,讓給她忙活,贊賞的目光便看向了定王。 ——這位夫人瞧著年紀美貌,像是嬌生慣養(yǎng)的貴家姑娘,卻原來還肯做這些。有這般美貌賢惠的小媳婦,這年輕人有福氣?。?/br> 定王借著燭光打量了阿殷一眼,她鋪床的姿勢略顯生疏。 “深夜叨擾了,老丈也請歇息吧?!彼戳斯创剑琅f將那錢袋子塞在老丈手中,謝他好意。 那老丈便也不再打攪小夫妻倆,端著油燈出去了。 屋里霎時又暗了下來,阿殷久處京城,見慣了拜高踩低、唯利是圖的嘴臉,頭一回碰見這樣的事,難免感慨,“這位老丈真是好心,這床被褥恐怕也花了不少錢,卻肯白白拿出來給人用?!彼龑⑷熳愉伒谬R整了,才退下炕來,“殿……請歇息吧。” 定王卻沒有動,“我睡上面,你睡哪里?” “我……”阿殷剛才感念著老丈的熱心,卻不曾考慮這個問題,一時語塞,“我……” 沒有床榻,難道在地下睡么?或者搬個凳子坐著? “上去睡吧?!倍ㄍ鯀s像是笑了下。 這農家的炕既是夫妻二人睡的,自然也頗寬敞,他翻身到角落里盤膝坐著,卻將整個被褥都留給了阿殷。 阿殷哪敢奪了定王的被窩,當即道:“不行,殿……我坐著就好了?!?/br> “我排行第五,”定王見她確實是局促,便道:“行軍在外,風餐露宿是常事,這里能遮風擋雨,已是很好的?!彼恐白€(wěn)了,見阿殷還欲推辭,便擺出了王爺?shù)淖藨B(tài),“才來幾天就想抗命?別叫老丈起疑。” 這罪名阿殷可擔待不起,當即溜上去,卻又放不開手腳,連衣裳都不敢動,扯了被子邊緣蓋住自己,也不知道手腳該擺在哪里。這也不能怪她,平常她都只是個小侍衛(wèi),在定王跟前從不敢放肆,而今不止要扮夫妻同宿,還搶了他的被褥自己睡,怎么想都不踏實。 閉著眼睛躺了半天也沒什么睡意,外頭的風吹得草木微微作響,定王忽然開口,聲音極低,“若不適應,明日回也可鳳翔去,不必同行?!?/br> 阿殷心里大驚,只道他是看不上自己了,立時坐直起來,“卑職知錯了!” ——難得有機會出來跟著定王訪察匪情,若就這么被趕回去,往后的路豈不白白斷送?如此一想,只覺方才的扭捏實在太過矯情了。 出行在外諸事不備,無非是借個地方暫歇而已,她糾結那么多做什么?她矯情了,反倒叫定王難堪。若換了是隋鐵衣,恐怕她定能視旁人若無物,隨遇而安,不計較男女高下之別,只會養(yǎng)好精神,潛心做事。 阿殷低垂著頭,很有些懊悔,“剛才卑職只是怕僭越,委屈了殿下,沒有旁的意思。卑職這就養(yǎng)好精神以備明日之事,殿下,殿下別趕我回去?!?/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