葉望璇聽了這些瞎話，一張粉白的臉又羞又惱，嘴里咕噥罵著葉清弋，一拳砸在他肩上，捂著個(gè)大紅臉跑了，“娘！哥他又胡鬧！”

    娘？

    “娘！”葉清弋激動(dòng)地從床上滾下來，屁股攆了個(gè)什么，痛得他齜牙咧嘴起來，他抽出一看，是只毛筆，沾了他滿手的墨汁。

    朝邊上一扔，葉清弋再抬眼，就看見了窗下掛的衣裳。

    墨黑錦衣上織出的四首麒麟，在日頭下張牙舞爪，異常兇惡。

    這根本就不是他慣穿的甲衣，這是他過去最痛恨穿在身上的中尉官服！他不是在西北戰(zhàn)場，他在京城老家！

    顧不上細(xì)細(xì)查看房中陳設(shè)，葉清弋連滾帶爬沖到了鏡子前。

    “是……定是望璇那丫頭做的好事！”

    葉清弋房中的鏡子被涂黑了！他立刻想到了屋外檐下的大水缸。

    跑出門去的時(shí)候還被絆了一下，被冷風(fēng)灌了衣領(lǐng)才知道這大冬天的，檐下水缸能有什么水？

    “少爺！你醒啦！少——”

    來得正好，葉清弋托住小廝手里的水盆，往水面一看，好一張畫花了的鬼臉！

    他被葉望璇涂黑了兩塊眼皮，兩邊臉頰各畫三道，人中還勾了卷胡子，額頭上黑糊糊一坨，不是王，是只縮著半個(gè)腦袋的小龜！

    好端端一張臉被畫成這樣，葉清弋齜牙一笑，兩顆門牙也給涂黑了，不過他沒發(fā)現(xiàn)，正笑得開懷。

    他拍拍小廝的臉蛋，喜不自勝：“爺我回來了，我回來了！”

    “哎哎！少爺！水灑了，別——”

    “少爺您這一大早到底在樂什么啊？”

    小廝的聲音追在葉清弋身后，葉清弋顧不上回答，朗聲大笑著跑出了院子，他的手指來回搓著眼下的皮膚，眼睛里慢慢浮了層薄薄的淚水。

    眼下的傷痕不再，所有的一切都還沒有發(fā)生，爹還沒有開始纏綿病榻，娘沒有哭壞眼睛，meimei也沒有不得已下嫁受盡屈辱……

    “快！夫人喚呢！別誤了事！”

    “哎這是……大少爺！你的臉怎么被畫成這副模樣了？”

    葉清弋跑出院子正好撞上三兩丫鬟婆子往后院跑去，臉上俱是焦急之色，葉清弋跟著也不安起來，攔著就問我娘怎么了？

    那婆子一路過來出了身汗，袖口裙角全是泥點(diǎn)子，臉上正苦著，在葉清弋厲聲追問下，一下子緊張起來，指著后院大了舌頭，竟然連話都說不起來了。

    越不說葉清弋越不安，他的心一下就提到了嗓子眼，腳下一點(diǎn)，轉(zhuǎn)了方向就往后院掠去，潮而冷的冬風(fēng)往他衣襟、袖口中灌，很快他就白了整張臉。

    前塵如夢，那如果眼下的一切也是他的夢，方才的喜悅只是虛幻呢？

    被毛筆硌著他覺得疼，只穿單衣沖出來他覺得冷，醒來后他震驚、欣喜、懊悔……他有五識(shí)，他有七情，怎么可能是夢？這一切不管是不是真的，他都不要家中親人再一次遭受那些苦痛。

    “娘！”

    葉清弋的呼聲穿透拱門，先他一步引來了杜氏的注意，她擦著額角的汗水望過來時(shí)，就看看葉清弋頂著的一張鬼臉。

    杜氏一愣，隨即哈哈大笑，身邊圍著的一眾家仆早就忍得辛苦，看自家夫人笑得連掩嘴都顧不上了，一個(gè)個(gè)都噗嗤笑出了聲。

    “哈哈哈……”

    “娘……”葉清弋不著急了，被這么大肆嘲笑頗有些無奈，搓著臉上的黑墨水，安靜地看著杜氏這副樂翻了天的模樣。

    上輩子，葉清弋出征之前，杜氏留給他最后的印象是她一雙熬紅了眼。

    夫君癱了下床都困難，長子不過二十，鐵了心要上戰(zhàn)場，主動(dòng)請纓遠(yuǎn)去西北，面對著一身戎裝的葉清弋，杜氏只是一個(gè)天底下最普通的母親，要不是葉清弋拉著他，她就要跪下來求他留下。

    “清兒！算娘求你，別去，別讓娘擔(dān)驚受怕……”

    彼時(shí)的杜氏白著鬢發(fā)，以母親的私心對抗圣喻，卻沒能讓葉清弋停下腳步，如今的葉清弋在杜氏面前駐足，長久地凝視著。

    杜氏是將門之女，家中盡是不拘小節(jié)之輩，教得她也不纖弱，累活臟活都肯干，這會(huì)束著寬袖，光著腳踩在泥里，手上都是泥印，不知她剛才在做什么，現(xiàn)在只顧上笑，眼睛彎起來，眼角也笑出了些細(xì)小的紋路。

    “娘……”

    杜氏不知道葉清弋這一聲呼喚飽含了什么，還以為是自己笑太過了，孩子不樂意了，她用手腕抹著眼角笑出的淚花，過來用手抬著葉清弋的下巴細(xì)看，苦惱道：“望璇這孩子也真是，也不打量你要去上值，看這眼皮子都不放過，噗！”

    “好了好了不笑了，”杜氏捏了捏葉清弋的臉，“你meimei昨晚還跟我說呢，說你喂死了她院子一缸金魚，她這是報(bào)復(fù)你。”

    為什么要喂死葉望璇屋里的金魚來著？葉清弋想不通就不想了，順手接過嬤嬤遞來的鏡子，看著臉頰上新添的泥印子，無奈地又喊了一聲：“娘！”

    杜氏笑著指向剛扛來的熱水盆子：“快洗洗，趕緊出門了！可別遲了！”

    葉清弋就著熱水洗臉，洗黑了兩大盆水才洗干凈，邊上的女使不時(shí)發(fā)出吸氣聲，葉清弋倒沒著急上火，且不說畫鬼臉是他與葉望璇從小玩到大的把戲，單是聽著杜氏絮絮叨叨地說話，就足以讓他的心平靜下來。

    “你爹快要回來了，娘想著找人把這荒廢了好久的池子收拾干凈了，再引活水進(jìn)來，養(yǎng)些魚啊龜啊的，再種些花花草草，到時(shí)候你爹回來，晨起cao練時(shí)看著這些玩意，也很有樂趣啊?！?/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