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節(jié)
初八這天,段家府邸門口掛滿了紅綢,此時賓客盈門,段管家站在門口收禮都收不過來。 “恭喜恭喜,段縣爺?shù)膲鄢睫k的可真熱鬧呢!”來客賀道。 段管家急忙作揖:“趙員外,里面請里面請!位子都安排好了,我這就著小廝帶您過去!” “好嘞,您忙,我自己進去就行了!” 段管家正埋頭記禮單,卻見一個身著淡青色長袍的少年人站在自己的跟前,瞧著眼生。 “您是?” 少年白皙清俊的臉上露出一絲笑容,拿著手里的禮單交給他:“我是楊夫人的侄子,替夫人來送禮的。” 楊夫人?段管家驀然想起,“哦,你是石縣尉家楊夫人的侄子是吧?都是自家人,客氣什么,快進去,呵呵!” 少年微微一笑,拱手一揖,便進了院子。 段管家拿起那禮單仔細(xì)一看,喲,還挺重的禮。他怎么記得石縣尉從前吧,送禮都挺小家子氣的,這次倒是大氣了一回?他搖搖頭,自嘲的笑了笑,有禮收就好,管他咧。 段家庭院中熱鬧非凡,各方賓客都到齊了,庭中設(shè)了十幾桌酒席,過了一會兒,丫鬟們便開始招呼客人入席,上了茶點瓜子糖果之類的。 清俊少年正是沈茹,她既設(shè)下了局,哪有不看熱鬧的道理? 轉(zhuǎn)眼,便看到一個英俊男子從側(cè)廊過去,沈茹立即坐入了席中,低頭喝茶。 段東樓站在廊下,方才驀然一瞥,似乎看到一個熟悉的影子,再看去,熙熙攘攘的人群吵吵鬧鬧,難道說他看花了眼? 他嘴唇微抿,臉色清冷。他今日心情并不好,一會兒傅家人就要到了,他此刻換了一身深紫色團花長袍打算去接他們。 段縣令出現(xiàn)在他的身后,他今日正好四十,眉目端正面容謹(jǐn)肅,面白微須,著一襲鍺色繡銀線松鶴錦袍,他瞥了兒子一眼,道:“東樓,在這里呆看什么?你姨母姨父就要來了,還不快去接過來?” 段東樓不情愿的應(yīng)了一聲,便往前門去了。 段縣令去了人群里,面帶笑容的接受各方恭賀。 過了一會兒,段東樓便接到了傅家夫婦,兩人喜氣洋洋的,傅青芳本就待在段家,這時看到父母都來了,顧不得矜持,跑了出來同父母親熱的說話。 云氏的父親是鄰縣東平縣君,meimei嫁給縣主簿傅嵐為妻,只有傅青芳一個女兒,如珍似寶。同傅家結(jié)親,在云氏看來,一則親上加親,二則也算得上是門當(dāng)戶對。對于傅家這門親事,她也是頗為滿意的。 開席之后,段縣令同云氏帶著傅家夫婦出來,在人群前宣布兩家借著今日吉慶日子,順便過大禮的消息,來客一個個歡欣的鼓起掌來。 “縣君大人,真是錦上添花啊!” “是啊,雙喜臨門,喜上加喜!” “縣君家的喜事就是春陵縣的喜事,公子大喜之日必定再來恭賀!” …… 傅家夫婦看此陣仗,只覺得臉上光彩,高興極了,云氏亦是喜笑顏開滿面生輝。段縣令高興的端起了酒杯,道:“各位鄉(xiāng)親,今日的確高興,同飲此杯!” “冤枉啊——” 喜慶的人群中,驀然傳來一聲凄厲的喊叫,那聲音好似從府門口傳來。 段縣令眉頭一蹙,手中的酒杯也是一頓,喝道:“哪個在外頭喊冤?” 段管家急忙跑過來,急得滿頭是汗:“報告老爺……是……是一個懷孕的婦女……”他正打算攔著那婦人,奈何那婦人肚圓如球,他也不敢真攔,被那婦人的聲音竟然傳到了喜宴上,真是晦氣的很。 “冤枉——,讓我見大人——我要見段大人——”女子依舊凄厲的叫著,原先熙熙攘攘的聲音漸漸安靜下來。 來賓一個個面面相覷,不知道發(fā)生了什么事。 云氏笑容一斂,眸底浮起一絲戾氣,哪個不長眼的,難道不知道今日府中喜宴,竟找這個時候來喊冤? 段縣令惱火歸惱火,可是這么多人看著,他怎能置之不理? “叫她進來!既然是來喊冤的,你們攔著她作甚?” 段管家抹了一把額頭上的汗水,喏喏道:“好的,這就放進來?!?/br> 管家?guī)桥舆M來的時候,坐在上席的英俊男子臉色驀然一變,他瞪大了眼睛,不可置信的望著那女子,喉頭不斷的滑動。 女子穿著石榴裙,肚子圓圓,待要跪在縣令跟前,縣令看她跪不下去,道:“你就不用跪了,你有什么可冤屈的,既然到了這里,直接說出來吧,本縣會替你做主?!?/br> 女子抬頭,兩眼淚汪汪的,看著縣令便叫道:“公公,您要為媳婦做主??!” 一語說出,眾人皆驚,一時間,整個庭院安靜下來,連根針掉到地上都聽得到聲音。 段縣令臉色煞白,瞪圓了不可置信,呵斥:“不要亂叫!誰是你公公!我兒子還未成親,哪里來的媳婦?!” 女子哭啼著說:“小女名叫崔櫻,原本是迎春院的歌妓,自從遇到了段公子,便一心改過決心從良,公子替奴家贖了身養(yǎng)在外頭,說只等跟沈家成親之后便將我娶進門做妾室。奴家是日也盼夜也盼,誰想沈家沒結(jié)成親,現(xiàn)在又娶了傅家的姑娘,我肚子一日大一日,我等的,這肚子里的孩子卻等不得。我一心急,便想著今日大人壽宴,也只有大人能為我腹中孩子做主了,這可是段家的骨血??!” 女子說完,來客一片嘩然。一個未成親的公子,便在外頭養(yǎng)了外室連孩子都有了,做出這種事,不論對原先訂親的沈家,還是如今結(jié)親的傅家都是大大的不敬。段家公子好歹是一個舉人,做派如此齷蹉,怎能不叫人唏噓。 段縣令氣的兩額青筋跳動,怒喝一聲:“東樓!給我站出來!” 段東樓臉色蒼白,他站在了父親的跟前,目光怨恨的瞪了一眼崔櫻。 段縣令指著他的鼻子喝道:“孽子!你怎么說!” 段東樓無法抵賴,因為崔櫻肚子里的確懷的是他的孩子,即便他不在乎這個女人,到底還是在乎這個孩子,這應(yīng)該是他第一個孩子。 段東樓垂著頭,沒有說話。 段縣令怒不可遏,吼道:“你抬頭看我!像個男人一樣說話啊!” 段東樓戰(zhàn)戰(zhàn)兢兢的抬起了頭,望見了父親一雙滿是怒火的眼。 “啪!”一聲,一個響亮的耳光打在了段東樓的臉上,打得他半邊臉紅腫。段縣令指著他手指不住的顫抖,“為父教養(yǎng)你這么多年,都教到狗肚子里去了!來人,將少爺帶進去關(guān)起來,好好的反省,不反省不要給他飯吃!” 那一巴掌看的沈茹心里莫名的爽快,打得好!當(dāng)初她接受那庶子時是怎樣的心情,如今加倍的還給他! 云氏一聽不給吃飯,頓時心疼,才要開口說些什么,看到丈夫的臉色,那話硬生生的咽了下去,她看向崔櫻的眼更多了幾分厭恨。 段縣令看著崔櫻,道:“既然犬子許諾了你,怎會做個負(fù)義之人?還未娶妻便納妾,到底不妥,但是本縣在此許你一個妾室之位,你安心待在府中養(yǎng)胎吧!” 崔櫻大喜過望,她沒有料到縣君居然如此爽快,妾室,那可是正妻之下的第一人,她原先以為得個通房侍妾也是可以的。幸虧聽了楊婆子的主意才得了這個好處。楊婆子跟她說,先要喊冤,喊得越大聲越凄厲越好,見了縣君大人第一聲就要叫公公,叫的越響亮越好。她都照做了,果然求仁得仁,回頭她還要好生的多謝楊婆子哩! 她立即彎身行禮謝過了縣君,云氏乖覺,立即叫兩個丫鬟將這個喪門星給扶了下去。 人弄走了,場面看起來回復(fù)了平靜,可是賓客的眼底卻多了幾分微妙的尷尬。 段縣令沒了臉,招呼了幾句便進了內(nèi)堂,傅家夫婦臊的幾乎下不來臺,傅嵐一怒之下幾乎要取消了這門親事,云氏好說歹說這才息怒,匆匆交代了幾句,便回了東平縣。 傅青芳在房里咬著牙,手里拿著一把折扇,一片一片的撕,撕了折扇又拿出話本子來撕,一面撕一面罵,“小賤人!臭娼婦!爛女人!憑什么跟我搶?憑什么!” 她大叫一聲,驀的伸臂一掃,將桌面上的青瓷茶盞掃的碎了一地。 她滿目猙獰,眼底仿佛充血一般,嘶聲叫道:“賤貨——賤貨——,你以為你肚子里有塊rou了不起——,咱們走著瞧,看看到底是你死,還是我死——” 段家門口,一清俊少年出了門輕聲拊掌,殷紅的唇角勾起一絲弧度,“嗯,果然是段家,好茶,好酒,好戲!好戲?。 ?/br> ☆、神魂顛倒 回到家中,沈茹的唇角依然翹著,到了房里,換回了姑娘家的衣裳,小茜便端水過來給她洗漱。 沈茹拿了鏡子來照,為了扮男子,臉上的眉畫的濃了,臉色也涂得黑了點,對著鏡子她細(xì)細(xì)的擦洗干凈。 沈茹洗過之后,小茜好奇的問:“姑娘方才去了哪里?怎么心情這么好?” 沈茹看了她一眼,微微笑道:“不可說,不可說。” 出了這件事,無論是云氏還是傅青芳,心里怕是要膈應(yīng)一陣子,孩子她云氏斷然還是要的,崔櫻嘛,前世她沒了命,這次,她沈茹親手把她送進了段家的院子,能不能活下來就看她的造化了。 至于段東樓,名聲怕是要糟,身為舉子,作風(fēng)不端,這是要遭人詬病的,無論是到了上京會試還是將來他做了官,這個庶子照樣是他的污點。如果段東樓身敗名裂,云氏恐怕要痛斷肝腸了。想起來,沈茹便覺得愉快。 沈茹到了賬房,照例看賬簿,桌面上多了幾個請款的帖子。不看還好,一看頓時氣的冒了煙。一個帖子上,寫著“請款一千五百兩,購買百年老山參”,理由是凌兒生病了,給凌兒補身體。 沈茹被氣笑了,沈家有固定的大夫,有自己的生藥鋪子,還特地的請款一千五百兩去買這百年老山參?老山參是吊命的,凌兒不過是個嬰兒,也不怕燒了孩子的身子。這么拙劣的借口也想的出來? 另外一個帖子上,寫著“請款五百兩,購買玲瓏血玉面首一副,赤金瓔珞圈一對”,請款的人是沈妙妙。好一個沈妙妙,首飾頭面一大堆,年年要翻新。年頭買的首飾還沒戴完,現(xiàn)在又要?她以為她是首飾鋪子?。?/br> 沈茹冷著臉,將那兩個帖子往地面上一扔,叫道:“管家!將這兩個帖子給我退回二房去!” 這母女倆安分了一陣,又鬧起來么? 說凌兒生病,那么她就去看看,凌兒到底生的是什么病。 請款的帖子被退了回來,房里頭許氏母女兩個人氣的跳起來,咬牙切齒的狠狠的罵沈茹。 “個小蹄子,比她娘當(dāng)家那會還摳門!個小賤人,以為這家產(chǎn)是你的么?到頭來還不是咱們凌兒的?” 沈妙妙亦是恨得紅了眼:“不就是買幾個首飾嗎?若是放在爹爹那邊,也沒有不許的,她憑什么不許?就仗著她是個掌家的,以為自己掌家了不起???” 想到她的奢侈日子不能夠持續(xù)了,沈妙妙擔(dān)心的看向母親:“娘,這可怎么辦?若是這樣下去,咱們可是啥都買不成了?!?/br> 許姨娘睨了她一眼:“你急什么?不是還有你爹嗎?回頭我直接跟你爹要去,她敢不給?” 母女倆正說著沈茹的壞話,說曹cao曹cao就到,沈茹已經(jīng)到了院子門口。站在院子口的小丫鬟立即高聲道:“啊喲,大姑娘來了呀!”許姨娘一聽,立即對沈妙妙使了眼色。 許姨娘搖著絹綾小扇,靠在貴妃榻上,瞧著沈茹進門也沒有起身。 “是什么風(fēng)把沈大姑娘吹來了呀?”她俏麗的臉上勾起一抹嘲諷的笑。 “沒事過來走走也是應(yīng)當(dāng)?shù)摹!鄙蛉泐┮姺块g一角的搖籃中,嬰兒似乎要醒了,小手兒在籃子里一晃一晃的。 她走了過去,里頭的孩子正好睜開圓碌碌的眼睛,目不轉(zhuǎn)睛的看著她。她伸出手指,輕輕的按在孩子rou嘟嘟軟綿綿的小臉上,按出了一個小酒窩,嬰兒看著她笑了起來。 “聽說凌兒病了,我這個做jiejie的,自然要來看看?!彼焓謱⒑⒆颖г趹阎校@孩子才七八個月,長得虎頭虎腦,煞是可愛,此時正萌萌呆呆的瞅著她。 許姨娘看到她抱著孩子,頓時臉色一僵,“孩子醒了要喝奶,還是我來抱吧?!彼⒓雌鹕恚舆^了沈茹手中的嬰孩,叫了奶娘過來,將孩子遞給了奶娘,她那樣謹(jǐn)慎,仿佛沈茹要害這個孩子一般。 沈茹心里冷笑,這到底是沈家唯一的男丁,是她同父異母的弟弟,她又怎么可能害他呢? 沈茹輕飄飄的掃了許氏一眼:“孩子好好的,怎的說病了呢?” 許氏心虛的說:“昨兒半夜還燒著呢,我捉摸著孩子體虛,正要買了老山參給孩子補補,你這個做jiejie的怎能把我的帖子退回來?難道你不希望弟弟好嗎?” 沈茹輕笑一聲:“我怎能不希望弟弟好?真是希望弟弟好,才將帖子給姨娘你退回來。老山參從來都是吊命的,用在孩童的身上只損無益,難道這樣的常識姨娘都不知道?” 許氏一時間吶吶的說不出話來。 沈妙妙開口了:“那我的首飾呢?爹許我每年都買首飾的,憑什么你不許?” 沈茹看向她:“我的meimei,咱們沈家的錢那也是一分一分賺來的血汗錢,不是天上掉下來的,你這樣花法,就是金山銀海也能搞個盡光,做jiejie的勸你一句,還是省省吧?!?/br> 她轉(zhuǎn)了身,道:“既然凌兒無事,我也心安,這就回去了。”